第一百一十二座桥

    男人沉声回道:“怕是即便我想站在刀背之后,也并非那么容易吧。”
    乔何简单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放下碗筷后认真地回道:“这次能在下午开会前单独遇到您是件好事,如果您将方才与我谈话时那份深沉计量用在下午的会议上,恐怕此刻已是不欢而散。
    打动妖修的永远不会是算计,而是真诚相待,那位国师从头到尾都对自己的意图直言不讳,哪怕赌约看似幼稚可笑,结果也非十拿九稳,他却还是认认真真地陪着幼龙喝了三天三夜,这便是他的真诚。
    正如我之前所说,妖修不似人们所想那般不谙世事,若是试图通过玩弄手段的方式利用妖修为自己谋利,最后也必将自食恶果。”
    男人听罢低头抿着温茶没有回话,过了片刻后看了眼手表。
    “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出发吧。”
    下午与会的地点选在了南庆军事基地,虽说有柳大四人及其他三门门主在旁保护,热武器也不足为惧,但这个选址本身就算不上有多友好。
    乔何原本对此心生不喜,但见张云和杜嶟已是竭力帮忙周旋,尽己所能地促成会议举办,便没有就此多言。
    乔何放下茶杯,颔首同男人道别。
    男人起身后转头同张云道:“我觉得军事基地作为会议选址不合适,我记得庆城市郊的贡格山上有一座皇家遗留的行宫,你去把那处借来。”
    “啊?!”
    张云愣了一下,这眼瞅着都快两点了,距离会议开始只剩一个小时多一点,把地方借来倒是容易,但这么短时间内临时更换场地,部署安保怕是怎么都来不及。
    杜嶟倒是很快反应过来,赶忙应了下来。
    “好的主席,不过时间可能有点紧,会议时间方便调整吗?”
    “推迟到五点吧,我没记错的话,每个省都有指定负责承办宴请的团队,把他们叫来提前准备好菜肴,等开完会大家还能坐在一起吃个饭。”
    “行!没问题!”
    “少门主,还得辛苦你告知其他与会的妖修们知道,另外时间仓促,光靠张云他们检查会场,部署安保可能来不及,方便的话柳门可否派人从旁协助。”
    乔何站起身,认真回道:“当然可以。”
    “我方才见你也没吃几口,等晚上再一起好好吃一顿,我这儿还有点事情需要处理就先行一步了。”
    “好,您慢走。”
    男人点了点头,带着郑龙走到楼梯口时,转过头沉声道:“互利互惠、共荣共生、真诚以待,这三点我记下了。”
    说罢他也不等乔何回答,直接带人离开了,张云和杜嶟跟乔何简单说了两句就去安排会场了。
    几人离开后,柳十七和柳十九也现出了身形。
    “十九哥,你继续保护杜省长,另外有需要的话配合他帮忙安排会场。十七哥,你再找上几个人跟着张大哥,他身上带着噬骨虫容易被人盯上。”
    “好,你放心。”
    柳十七和柳十九点头应下,身形一闪便跟到了张云和杜嶟身后。
    此时时间还早,何子悯拉着乔何回到桌边坐下,有些担心地皱眉道:“怎么才吃了这么点,是不是胃不舒服?”
    乔何闻言心中泛暖又不忍她担心,赶忙笑着回道:“没,方才光顾着说话了。”
    柳二拿过瓷碗盛了半碗清汤,被强行投喂的乔何无奈地接过碗,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何子悯看他磨磨蹭蹭仿佛在喝毒药一般,忍不住有些失笑。
    柳二思及方才几人的对话,有些疑惑地皱眉问道:“崽崽,你适才为何不提及天地即将变幻,妖族也必将重振一事?我听你话里话外倒像是故意让他认为人族注定势强。”
    “此事若是早早提及,怕是他会认为我们有意以此作为筹码,哪怕临时达成共识也非出自真心,反倒会对妖族更为忌惮,倒不如对此闭口不提,往后顺其自然来得好。”
    柳三伸手拍了拍柳二的肩膀,笑着道:“二哥,这就叫做强者示弱,弱者示强。”
    乔何低声道:“天地即将变幻,此事凡修们都还未察觉到,这便是我们的底牌,与其举着底牌到处宣扬,不如先按下不提好好发展自身,究根结底妖族目前还是处在一个较为弱势的地位。”
    柳大点了点头,“我传音给胡俪,让她告诉大家知道,免得有的管不住嘴。”
    “爹爹,关于会议时间和地点更改一事也一并通知胡门主吧。”
    “好。”
    不知为何,何子悯一听到胡俪的名字就有些不舒服,没好气地叫了一声。
    “乔何。”
    乔何正垂眸思考着是否还有所遗漏,突然听到她连名带姓地叫自己,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温声回道:“子悯,怎么了?”
    “你这一碗汤是打算喝到猴年马月吗?”
    乔何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笑着端起汤碗,等喝完还不忘举起来给何子悯看。
    他的一举一动突然让何子悯回想起两人初遇的那年冬天,她耍赖似的让乔何给她发照片,话说出去后等了半天都没收到他的回信,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焦躁不安。
    那日晚些,她收到的第一张照片便是他举着药碗时的模样,少年坐在窗边眉眼带笑,冬日的暖阳透过轩窗照在他身后,像是为他描上了一层金边,他手里端着空了的药碗,好像在说:你看,我有乖乖把药喝完。
    看着近在咫尺的乔何,何子悯眼眶微微有些发热,心里突然觉得幸好,幸好能遇到他,幸好她没有真的转身离去,才不至于一辈子揣着颗空罐子般的心虚晃此生,到头来了然无趣。
    “傻子。”
    何子悯接过空了的汤碗,抬手揉了揉他泛着凉意的眼尾,乔何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扫过她指尖带来一阵痒意。
    乔何微微低下头好方便她动作,半垂的眸中藏满了眷恋。
    何子悯突然有种感觉,若是有一日她对他横刀相向,怕是他也依旧会像今日这般,低下头露出玉白色的脖颈。
    柳二的眼神实在太过灼人,何子悯轻咳一声收回了手,转而问起方才有些在意的一件事。
    “小何,那条幼龙已经死了吗?”
    乔何直起身后摇了摇头,“并非如此,化作龙脉意味着与山川大地结为一体,但这并不代表死亡,于它而言也许只是沉沉睡了过去。”
    “那就好。”
    何子悯莫名觉得若是那条守诺的幼龙就此丧命,未免也太过可惜,知道它还活着便放下了心。
    柳大四人也坐回桌边,几人一边聊着下午会议一事,一边陪着乔何和何子悯又吃了几口。
    “崽崽,时间还早,先回宅子里休息会儿吧。”
    “好。”
    乔何点头应下,想着既然云家之事已被提起,倒不如趁此机会一并解决掉,终日囚在地牢也不是长久之计。
    于是柳大几人开开心心地把自家崽崽带回家,正准备把他团一团塞到被窝里美美地睡上一觉时,却见乔何脚步一转直接往地下室走去。
    看着一刻不得闲的乔何,他们莫名有种千方百计哄着自家孩子赶快休息,他却非要熬夜再做两套三五的感觉,一时心情复杂,不知该喜还是该悲,但又拿乔何没什么办法,只能沉着脸陪他下到地牢。
    云律面色僵硬地看着迎面走来的乔何,心中隐隐已有预感。
    乔何缓步走到石牢近前,声音平淡道:“云礼已死。”
    云律嗤笑了一声,低着头久久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嗓音嘶哑地回道:“你说我是该恨你夺他性命,还是要谢谢你放他一马。”
    云律眼眶发烫,自虐般的想着:不知云礼濒死之际,是恐惧多一些还是解脱多一点。
    乔何听罢并未接话,转而问道:“云律,你有没有体会过什么是自由?”
    “自由?”
    云律闻言愣了一下。
    乔何低声道:“可以选择做什么,也可以选择不做什么,可以决定成为什么样的人,也可以决定不成为什么样的人,支配自己的人生,也为自身的行为负责,这种自由你可有试过?”
    “你觉得我作为云家一条不值钱的狗,配谈自由吗?”
    云律扯了扯嘴角,笑容里满是讥讽,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个笑是在嘲讽自己一生的荒唐,还是可笑乔何言语中的天真。
    乔何面色不改,“你曾在对我下手时有过犹豫,作为回报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一是我现在就取你性命,云礼在黄泉路上应该还没走远,你若是脚步快些说不定就能追上。
    二是我给你一次重获自由的机会,云家已不复存在,曾经束缚你的枷锁也随之烟消云消,你替云家犯下的罪孽不少,我会抹去你过往所有记忆作为代价,你的人生也将全部归零,至于其余的恶果便等你死后到了地下慢慢还。”
    云律半张脸藏在阴影之内,看不太清表情,他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一是感情,二是自由。乔何,倒不如你来说说我该怎么选?”
    “你既有犹豫便说明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再来问我。”
    云律自出生之日起便没尝过自由的滋味,自由于他而言就如镜花水月般不真切。但同样的,他话里话外的所谓感情又何尝是真正情感该有的模样。
    与其说他对云礼情真意切,不如说别无选择,云律自幼被灌输着为奴的思想,活着的价值便是为家主献出一切。
    比起为一个手段肮脏、罪大恶极的人当牛做马,为所爱之人奉献全部要容易得多,哪怕只是为了让心里好受一点,云律也在浅意识中说服自己爱上云礼,到了最后竟连他本人都信以为真。
    “我选二。”
    短短三个字,像是耗尽了他一生积攒下来的所有勇气,云律紧紧阖上了眼,心中暗忖道:云礼,我的前半生已给了你,那么后半生便只属于我自己,无论以后是好是坏我都认了。
    话音刚落,他脑海中的记忆便像是写在黑板上的笔迹,湿布抹过后擦拭得一干二净,不留丝毫印迹。
    自此,世间少了个默默无闻的云律,距离庆城市几千公里外的沿海鱼村里,一家好心人却在岸边捡到了个失了记忆的年轻男人。
    男人初时显得有些笨拙,不过倒是勤快好学,白日里跟着大哥出海捕鱼,晚上便捧着本破烂的话本看得津津有味,不久后话本还没看完,捕鱼的功夫先学了大半。
    村里人对男人的出现很是好奇,总是抓着他问东问西,对他印象最深的便是他时时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已经很好了。
    大家见他吃得简单,便劝他每天捕完鱼多留两条给自己,男人笑着回道:“吃得已经很好了。”
    村里人看男人好学,就问他想不想出去读书,以后到大城市讨生活,男人还是摇了摇头:“这里已经很好了。”
    救了男人的那户人家姓方,男人又总是爱笑,村民们便开玩笑地叫他方常乐,一来二去竟真成了男人的名字。
    后来男人学会了写大字,就用粉笔在屋内的墙上写了四个字:
    知足常乐。
    方常乐,知足方能常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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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牢里关押着的其他人中,小部分人身上流淌着云家的血脉,大部分则是为云家拿钱办事,算起来没几个干净的。
    虽然云礼已经身死,云家也注定败落,但无论是家族千年来积攒下来的钱财宝物,还是过往犯下的种种罪状,都要从这些人的嘴里挖出来。
    乔何既对钱财没有贪欲,也对宝物不感兴趣,由柳门审讯出来的供词对于上面来说也没办法拿去用,便直接把电话打给了杜嶟简单说了情况。
    电话挂掉后没多久,赵雷便带着南庆省庆城市刑侦一科的科员们赶到柳宅,把这群人押上车后也不耽误,直接就给送到了刑讯科录口供。
    云家之事就此也算是彻底告一了段落。
    离开地下室后,柳大四人连同何子悯达成临时同盟,硬是压着乔何回房睡了一个多小时。
    时间转瞬既逝,距离五点只剩下一刻钟不到。
    乔何洗漱后换了一身正服,缓步从房内走了出来,“爹爹,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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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小何:走!爹爹!咱们去干一桩大的!喜欢我家小奶狗扛桥跑了请大家收藏:(663d.com)我家小奶狗扛桥跑了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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