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 君臣之道
沈秀玉贵为紫妃的侄女, 从来都是众人的掌上明珠,被人哄着捧着。
她看中的东西一定会得到手,她想欺负的人就必须一声不吭任由她打骂, 什么时候遭受过这种待遇?
就算对方是公主又如何?她早就听姑姑身边的女官说过, 王上不喜南希公主,空有尊贵身份,实际不过是个受气包罢了!
想到这里, 她底气又足了起来, 眼神一厉, 压迫性地往钱踏了一步,居高临下俯视南希:
“公主, 这个位置是我的, 你若还有一丝教养,就乖乖坐到后面去,先来后到的道理你不懂吗?”
南希抬眉看她:“怎么你也问这个问题?刚才朴夫子就考过我了。”
她放下毛笔,坐的端端正正:“‘先来后到’指的就是……”
朴夫子被惊出一身冷汗,腆着肚子几步跑了过来,脸色煞白示意南希停止:“是, 我考校过长公主的基础了,相当不错。”
他把南希一顿夸,又转过身,满脸严肃:“沈小姐,这里是学堂,学习上哪有什么先来后到的道理?”
“学习, 讲究得是达者为先, 贤者为师!南希长公主冒着天寒地冻, 从秋水堂那么偏远的宫殿来蒙学求学, 这样的精神值得所有人学习!她坐在这个位置上,是当之无愧的!”
朴夫子故作痛心环视四周,点了几个学生的名字:
“徐道远,刘镇海……你们这些经常迟到的臭小子,还不赶紧向长公主学学!”
能在富景宫混出名堂的果然都是人精。
朴夫子话音刚落,南希就感觉到几股不善的视线向她看来。
想必就是被点名的那些倒霉孩子了。
朴夫子想把她架在火上烤?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重。
南希抿着唇,笑得腼腆。
作为宫中不受宠的公主,南希很少受人如此直白的夸奖,夫子一说,娇俏的小脸瞬间就染上红晕,一双大猫眼也更加湿漉有神。
“我也没有夫子说的那么好啦……”她抓抓小辫子,一副娇憨模样,“我来得早是有原因的。”
小姑娘站起身,从小书包里抓出一只油纸包,在众目睽睽下打开——
偌大厅堂中只听到一阵阵吸气声和咽口水声。
“糖糖!”
“那个小兔子糖糕我见过!是明国来的!我家只买到了一个,还被哥哥抢走了!”
“公主怎么有这么多的糖糖,公主你还缺朋友吗?”
“平日里紫妃娘娘送了我很多明国的糖糖,我第一天来蒙学,本想着早些来,把糖糖分给大家的,可是没想到……”
南希眯起眼看向朴夫子,嗓音甜甜的,像是泡了蜜:“夫子竟然是第一个到的,当着夫子的面,我也不好意思发糖鸭……”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双颊粉红的小脸怯生生地往后面座位一望,看到大家都盯着她看,更加羞涩。
原本就软糯的声音现在更是化成一滩甜水,滋润到人心里去:“等夫子下学了,我再把糖糖分给大家鸭!”
成年人的欲.望多,想收服他们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可孩子们就要单纯许多,一包糖糖足以让南希瞬间成为学堂里人气最高的孩子。
这下,所有的视线又都集中在朴夫子身上了,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你怎么还不走?”
“不过是包糖糕而已,有什么了不起。”
沈秀玉翻了个白眼:“这种兔子糖我平时在姑姑那里都吃腻了。赏给下人的都比这好。”
正与大家偷偷交换眼神的南希身体一僵,垂下脑袋,连两颗新长出来的小兔牙也满是委屈:“嗯……我的糖糖是没有紫妃娘娘多,只是送给大家的一点心意,大家不会怪我吧?”
她声音颤颤的,头上蝴蝶发梳的小翅膀也不断抖动,像是受惊的小兔子。
可爱的模样简直要把同学们萌化了。
马上有人小声替她打抱不平:“公主糖少,上学的第一天都能拿出来分享,有些人啊……宁愿赏给下人都不给我们吃。根本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仗着自己是紫妃娘娘的侄女就这么嚣张跋扈,连公主都要欺负,我下学了定要回去秉明父亲,让他参报王上!”
“我也要告诉我叔父!”
沈秀玉平日里在蒙学张扬跋扈惯了,人缘相当糟糕。
声讨之声不断,竟没有一个人站在她那边。
沈秀玉气得直发抖,整个人都失去理智。
都是李南希!
自己的座位,夫子的宠爱,同学们的关注,都被她抢走了!
她咬紧牙,不断喘息,突然上前两步,直接抬手向南希推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学员们之间的小几又远,根本没人来得及阻止!
南希正在收拾自己的糖糖,早在沈秀玉呼吸急促时,她就注意到对方的不对劲。
她相当擅长拿捏人心,更别说是这种心思简单的三四岁小孩。
她看似毫无防备,实则调整好角度,在沈秀玉刚刚挨上自己衣袖的瞬间,就“哎呀”一声惊呼着倒在地上!
由于早有准备,南希并没有磕碰到什么锐利尖角,反倒是倒下时,下意识用手一抓,碰到油纸包,糖糕撒了一地。
“姐姐!”
小奶团子立即扑过来,眼神慌张,“姐姐你没事吧?”
他突然站起身,小圆脸气鼓鼓的,冲沈秀玉萌虎咆哮:“你这个坏人,我打你!”说完,摇晃着身子,就要越过南希去打人。
南希摇摇头,把冲动的小柿子按住,神色沮丧地盯着地上的糖糕。
“糖糖……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的……”
一双猫眼瞬间红了,南希小声抽泣:“沈小姐,你不喜欢我也就算了,可是糖糖是要送给大家的,你为什么要破坏……”又茶又莲的委屈模样被她诠释的淋漓尽致。
“胡闹!沈秀玉,蒙学是学习的地方,不是让你来炫耀家世的!”
目睹着一切的金勋大学士看不下去,气得胡子都在斗,他顾不上沈秀玉还是个三四岁小孩,抄起戒尺直接在她背上抽了一下!明亮声响响彻厅堂!
沈秀玉尖叫起来:“你敢打我!”
“打得就是你不忠不义的东西!”金勋厉声呵斥,“且不说南希长公主比你年长,就凭她是王上与中殿娘娘的女儿,她就是君,你就是臣!一个臣子竟敢如此对待公主,紫妃娘娘若是不会教你,我来教!”
说完,他又举起戒尺,一下下抽在沈秀玉身上,把小姑娘打得毫无形象的满屋乱窜尖叫。
也不知是谁使坏,偷偷伸出脚,沈秀玉只顾着躲避金勋的戒尺,没注意脚下,一绊之下,整个人直接飞扑出去,不仅脸磕在木质小几上,还打翻了砚台,泼自己一身漆黑。
突如其来的疼痛和袭击让沈秀玉呆住了,也忘记继续逃跑,震惊坐在地上,用手摸了摸脸——原本她还有半边脸是白净的,被沾满墨汁的手一抹,反而成了小花猫。
有人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像是一个信号,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的笑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学员们甚至都懒得捂嘴,一个个抱着肚子笑出眼泪。
“你们……你们都欺负我!我要去告诉姑姑!”
沈秀玉何曾如此狼狈过,顿时嚎啕大哭。
她恨恨跺脚,落下狠话,甚至连那件极其拉风的赤色小斗篷都忘记拿,就提着裙子冲出学堂,在雪地上留下一大串墨痕。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啊!”朴夫子怒吼一声,把随同沈秀玉一起来蒙学的内侍喊回神。
他自己也气喘吁吁地跟了上去。
闹剧发生的太快,众人还咩回过神来,就结束了。
金勋年纪大,追着沈秀玉跑了几圈,自己也有些脱力。他恨铁不成钢地把戒尺一甩,点名让金圣烈继续带领大家读书,自己则先去偏殿歇息。
他刚一走,蒙学学堂里就热闹起来,尤其是南希身边,围满了想认识她的两班子弟。
“长公主,干得漂亮,我们早就看沈秀玉不顺眼了!今天总算出了一口恶气!”有瘦小的孩子如是说。
也有天生爱俏的小姑娘羡慕不已地看着南希,趁人不备,偷偷戳了下南希的脸,语气羡慕:“公主真好看!沈秀玉根本没法跟你比!”
更多的是眼馋糖糖的小吃货:“公主公主,你那里还有糖糖吗?我们想吃……”
南希食指比在唇边,偷偷做了个“嘘”的手势:“我本来给我和弟弟单独准备了一份的,不过现在……送给大家吃!”
她翻动小书包,又拿出一包油纸包,在众人面前一晃,毫无意外地收获了震天响的欢呼。
如今蒙学两位夫子都不在,小孩子们立即上前将糖糕瓜分一空,回到自己座位悉悉索索啃起来。
好好的学堂立刻成了老鼠窝,啮噬声不绝于耳。
“弟弟不吃糖糖吗?”
南希还以为蒙学是什么精英副本呢,没想到只有两个战五渣小怪。她心情贼好,分完糖糖后甚至哼起小曲。
可她身边有个小奶团子似乎不大对劲,小柿子李煊不仅没有和大家一起分吃糖糕,甚至脸色都有些蔫蔫的,嘟着嘴,拧着眉,满脸都写着“我不高兴”。
南希仔细回想了一下,也就明白过来,她把小团子捞进怀里,rua着他的小脑袋:“弟弟是怪我把糖糖分给别人吃了?”
小柿子哼了一声,别过头不理她。
南希笑弯了眼,语重心长道:“刚才金夫子说过了,我们是君,他们是臣,君臣之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她捏了捏小柿子胖乎乎的小脸,催促他,“快回答。”
李煊今年才刚满三岁,教他这些似乎略早。
可南希不这么想:姐弟俩面临的困难实在太多,娘家式微、紫妃即将临盆又对世子之位虎视眈眈、李煊的正式封号也没有册封下来。
她必须把一切可能的变故扼杀在摇篮之中,把李煊打造成一个所有人都认同的合格世子。
小柿子虎着脸,不高兴嘟哝:“是恩威并施。”
南希点头:“没错,就是恩威并施。恩,是糖,是分享你拥有的利益,威,是敲打,是让沈秀玉这种人明白自己是谁。懂吗?我看似把好吃的糖糖送给了他们,可我收获了他们的友谊和尊敬,这些都是比糖糖重要很多的东西。”
南希说的道理对小柿子李煊过于深奥,小家伙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柿子弟弟真乖!”南希变戏法一般,变出一只小兔子糖糕,往李煊手心一放,“去吃吧!”
“还要一颗!”李煊立即眼神发亮,他赶紧攥紧糖糕,又摊开另一只小手,“给金圣烈哥哥吃!”
他卖着萌,从南希这里哄骗走糖糖,又迈着小短腿去找金圣烈了:“吃糖糖,吃糖糖!”
奶声奶气的,叫得南希不禁露出姨母笑容。
片刻之后,又觉得这种古怪笑容放在五岁小孩身上实在太过违和,马上收敛起来,抿着唇,天真无邪地看向小柿子的方向。
结果,正好与金圣烈探究的视线对上。
小兔子糖糕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他把自己那份也送给了李煊——对比之下,李煊简直就是个二傻子,拿着两块糖糕笑得见眉不见眼的。
金圣烈神色冷淡,一双狭长的眼落在南希身上,欲言又止。
最后,他叹息一声,假装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大家开始读书吧,免得夫子回来了,要打戒尺的。”
他声音并不大,却很亮,一瞬间,所有孩子都加快了吃糖糕的速度,抹抹嘴上糖渣,再度端正坐好。
金圣烈一身小书生装穿得有模有样,他走上首席,稚声稚气领读起来。
这一整天,除了最开始的沈秀玉事件之外,蒙学内没在出现什么幺蛾子。
南希无聊得都快打起呵欠,蒙学门口的大鼓才又一次想起来,宣告课程结束。
学堂内瞬间鸟兽散,被拘了一整天的孩子们头也不回地冲出学堂,简直像是刚从人类手中逃出来的水鸭子。
南希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泪水,有些想笑:看来无论古今中外,学生都一个样。
她正在回想当初自己的上学时光,一个小奶团子突然拱过来,好奇地歪着脑袋看她:“姐姐你不走吗?”
嗯?竟然有幼崽凑上来求rua?那南希可不会客气。
把小柿子rua了一遍又一遍,南希才看了眼他身边的两个内侍,点点头:“秋水堂里下人少,姐姐没有随行内侍,所以要等人来接!”
“姐姐把人家头发都弄乱了,不要姐姐了!”李煊不高兴地揉着脑袋,小跑到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学堂,折返回来。
他小心在南希身边坐下:“算了,我还是陪姐姐一起等,不然只剩姐姐一个人的话,多可怜呀!”
李煊不走,于是金圣烈也留了下来。
这个满脸冷峻的小男孩熟练打发走几人的内侍,和南希、李煊一起,坐在门槛上看天边晚霞。
——准确的说,只有李氏姐弟在认真看晚霞,金圣烈却一直盯着南希,几次张口,却又欲言又止。
南希都不用系统提醒,早就注意到了金圣烈的不对劲。
但对方不说,她也不问。
嘿嘿,憋死你。
她跑回学堂抱来众人写废的宣纸,祭出自己的哄小孩绝技:折纸。
衣服裤子纸鹤老虎,她都会,当然,折得最多的还是小船。
在二傻子柿子又一次拍手大笑的时候,金圣烈终于忍不住,他低声俯在李煊耳边让他再去拿些宣纸,把小粘人精打发走,自己则神色古怪地打量南希好几眼。
最终,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公主有没有时常觉得——眼前的这一切似乎曾经经历过?”
南希:“?”
装傻充愣她最拿手。说点语焉不详的话,就想从她这里逃走信息?不可能。
金圣烈急了,他深吸一口气,语速变得更快了些:“我……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看到了漫长的一生,在那段人生中,公主的命运不是这样的。”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却透着某种意味深长:“公主是否和我一样,也是‘做梦’之人?是否觉得人生就是一场梦?”
南希:“……醒来之后还是很感动?”
金圣烈:“……”
这都什么和什么?
为什么南希公主说的每个字他都明白,可是连在一起又听不懂了呢?!
他不免有些犹豫,自己的怀疑是不是错了,南希公主没有死在白毛鬼的嘴下,并不是因为她也是重生者,而是什么别的原因?自己此举是不是太过唐突了?
金圣烈紧抿着唇,突然,身上一凉,只觉得周边气温骤然下降!
不仅如此,常年的战斗直觉让他也感受到了极度危险!
金圣烈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他迅速后退几步,把抱着一大堆废弃宣纸兴冲冲跑来的世子护在身后,惊恐地向门口方向望去——
浑身的血液凝固了。
那个靠在建筑阴影下的黑袍男人——
那个夺走了他最爱之人的性命,上辈子最大的梦魇——
白毛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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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给我放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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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