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一下,能睡得更好。”纪逐鸢低声说,亲了一下沈书的嘴唇,便不再说话。
沈书一身是汗,过了一会,不由自主抬手环住纪逐鸢的脖颈,眼神迷茫地与他接吻,除了彼此的嘴唇,什么也想不了。他蜷缩在纪逐鸢的肩前,枕着他的胳膊安然睡过了后半夜。
醒来时天已大亮,沈书下床穿裤子都慌得几次没把脚塞进裤管。
“怎么没人叫我?”他随便擦了把脸,漱完口就开吃,好在纪逐鸢起得早,早饭都备在桌上,坐下就能吃。
“没吃完!”
沈书正要夺门而出,听见纪逐鸢不悦的声音,掉转头来二话不说亲了一下纪逐鸢的嘴,挥手做手势,示意他来不及了,走路带风地大声喊陆约。
主仆二人登上马车,沈书满头是汗进入课堂时,夫子已经到了,幸而还没敲钟。
沈书找到自己的位子,刚坐下来,旁边朱文忠伸出一条腿越过过道,碰了碰沈书的膝盖。
朱文忠拇指在嘴角捺了一下。
沈书拿手擦了擦嘴,早上喝的粥没擦干净,米浆凝成硬皮,只得用指甲刮下来。
上完课,沈书道朱文忠的房间,打算喝完茶就走,早上没好好吃饭,早就饿得不行了。
朱文忠拿点心让他先吃,说:“你哥一时半会回不去,要不然你叫他过来,带几天小崽子们习练拳脚功夫。”
将领们的家眷留在和阳,当中不乏年纪小的,上学蹭给朱文忠请的夫子,骑射却不好蹭了,没那么多马。但让纪逐鸢带一带拳脚,发把刀砍砍假人还是可以。
“还有,明日下午,去一趟卫家。你与我同去。”
沈书叫苦不迭:“说好你自己去。”
“你哥回来你就不想好好干活,成天神思不属,我的事,你也不上心了,养你干什么吃?”
沈书:“……”还真叫朱文忠一语中的,扎在他的心病上,只得先答应。
家里,纪逐鸢打着赤膊对一块整木弹墨线,旁边有做好的一把凳子,拉开就能四平八稳地坐人。
这叫鲁班凳,以前沈书家里有不少,都是纪逐鸢做的。
小黄狗没拴,摇头摆尾地朝沈书奔过来,沈书蹲下去摸了会他的头,看了一眼纪逐鸢。阳光为他充满肌肉和力量的身躯镀染了一层暖光,下身系着一条薄裤,大冬天,沈书看着他都觉得冷,把板凳上的袍子丢到纪逐鸢身上,硬让他穿上。
沈书心想:他哥身上比脸白多了,许是这几个月捂出来的,身体也在大战小战当中练结实了。这时纪逐鸢把外袍披在身上,却没系,沈书挪开眼睛时,脸上有点红。
纪逐鸢开始拉锯条。
小院里飘出午饭的香气,厨房做了鸡,鸡骨架与多刺的鲫鱼一起炖了个汤,余部斩成小块与辣椒、川椒,入蜜糖、白酒快炒,色泽如蜜翻红,香气更勾人涎水直流。又杀一只整鸡,煮熟,过冷河捞出来切块,嫩肉皮黄泛光,做白切,蘸姜葱剁椒碟子。
另有时蔬与秋天收的干桂花瓣杂以糯米,填入藕孔,上笼蒸熟后切片,淋蜜汁。郑四最绝的是他用将熟的糯米做,蒸出来的藕片犹有清脆的口感。
沈书吃了一片,就知今日是他的手艺。菜做得多,另摆了两张小桌,让仆役们也出来一起吃。
“烤鱼呢?”沈书道。
纪逐鸢眉毛一扬:“不是说不想吃?”
沈书:“……”没有就没有吧,这一桌比烤鱼好吃多了。
吃完饭沈书就开始犯困,难得阳光好,纪逐鸢让人把躺椅搬到院子里。沈书在旁边睡午觉,时不时睁眼偷看一眼他哥,纪逐鸢这时在做胡椅和桌子,外袍没脱,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但显然他不冷,脖子上的皮肤让汗水湿得发亮,背上也被汗水浸湿了一片,他拉锯时,肩背线条十分漂亮。
沈书把眼睛闭上,咽了咽口水。只觉身体里充满躁动,这也没到百兽撒欢的春天。朱文忠说得没错,不能这样下去。
蛮子海牙把江面锁了,纪逐鸢被迫留在家里,乍一看挺好可以厮守一阵子。以后呢?沈书的眼珠在眼皮下不断滚动。
以后还是聚少离多。
再一转念,沈书又想到康里布达不声不响离开那天,这也快过去两个月了,近乎于音讯全无。高荣珪在太平府还不知道怎么个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晏归符还得每年给早逝的内人烧纸。李恕那小子更不知道怎么样了,他一个人去跟了朱文正,眼下信送不过江,要是他还惦记舒原。
舒原真的愿意过来,他能过来最好。沈书一直没有忘记在高邮城时,舒原一番雪中送炭,他跟舒原谈天说地也投缘。将来朱元璋与张士诚必有一场大战,在那之前就把舒原弄过来最好。
要是不打仗就好了。沈书心里冒出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不打仗,日子就能太太平平,大家也不用分开。
与纪逐鸢重逢后,沈书确实没心思做事了。纪逐鸢去打仗那阵子,沈书一天脑子里能转十好几个念头,搞粮食,搞军备,搞部队纪律,搞辎重运输,抓民户管理,抓抽丁抽粮,抓收买商贾,收服隅正坊正里正效力新主。每天沾床就睡,除了想他哥有时候想得心窝疼,好歹干成了几件事。
至少和阳这个冬天能过得舒舒服服的。
现在每天就想跟纪逐鸢黏在一起,白天念个书也会心神不宁,想早点回家吃饭,看到纪逐鸢在家里,心里才踏实。这怎么成啊!
夜里沈书与纪逐鸢满身是汗地分开,沈书把被子掀开一角,透透凉。
“太平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道怎么样。”沈书才说一句,纪逐鸢的手指在他耳廓上打转。
不知道为什么,纪逐鸢特别喜欢捏沈书的耳朵,更喜欢看沈书的耳朵在自己手指里一点点变得通红。
“开打之前,徐达一定会想办法打通两岸,强攻之际,军心不稳,是用兵大忌。”
“那你回去吗?”沈书感到纪逐鸢亲在他耳垂上,不禁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别弄了热得很。明晚不要烧炭盆了。”纪逐鸢自己就跟个大火炉似的,沈书每天早上起来都来不及洗澡,天气冷了,起床简直是人生酷刑。
“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沈书话音刚落,纪逐鸢亲了一下他的嘴,沈书不由自主地伸手抱住纪逐鸢的脖子,看了他一眼,纪逐鸢又吻上来,亲了一会。
“看有没有人来叫我。”纪逐鸢说,“要是吴祯派人传信,我就得去。”
“你自己想去不?”
纪逐鸢按捺不住自己,总想亲亲沈书,沈书却往后退了一点,让他好好说话。
“有很多事,得去做,不是因为想不想。要是问我想不想……”纪逐鸢顿了一下。
沈书察觉到纪逐鸢正注视着自己,心脏打鼓一般狂跳。
“我就想天天守在你身边,你做什么,我陪你去做。”
纪逐鸢想的这件事,沈书曾经也想过,就在高荣珪受伤被接回和阳时,沈书短暂地想过,也许可以把纪逐鸢调回来,让他就在朱文忠的身边。但这样纪逐鸢就无法真正发挥他的作用,他能打,在战场上随机应变能力很强,胆气出众。这些都是吴祯看重他的原因。
要是让纪逐鸢每天围在沈书后头打转,吴祯不会同意。沈书自己也不愿意,这么埋没纪逐鸢一身的本事。
而且两人窗户纸刚捅破,连进一步都不敢,纪逐鸢不知道为什么,总让沈书隐隐感觉他还在等。
除了那日在酒肆里,稍稍有些把持不住,恰好被穆玄苍打断。之后纪逐鸢就再也不提这事。
说破之后,沈书渐渐从不好意思,到可以坦然接受纪逐鸢亲他,甚至有点上瘾,有时候纪逐鸢没有要亲他,沈书也会忍不住主动亲上去。尤其看了卫济修那拿来的册子,有一次沈书梦里梦见纪逐鸢,一早上都不敢多看纪逐鸢一眼,沈书心里有种既羞臊又不道德的感觉,而且一看纪逐鸢的脸,就忍不住会想起那个梦。
更让沈书尴尬的是,这种梦他记得一清二楚,那天梦见穆华林在破庙里与自己对谈的场景,醒来却想不起细节了。
“睡着了?”纪逐鸢低声问。
“没有,想事情。”沈书语气迟疑,抱着纪逐鸢,把头埋在他的肩上,鼻息间是两人潮热的汗气,却不难闻。沈书突然意识到什么,局促地抬脚,翻了个身,背对纪逐鸢睡觉,纪逐鸢从他身后抱上来。
“别想了,难得最近有踏实觉好睡。”
听了这话,沈书忍不住心疼,打仗的时候几天不睡觉都是常事,要是遇到要埋伏敌军,天上下刀子也一动都不能动,刮风下雨叫赶路都得赶路。纵使沈书还有一肚子心事,也不打算说了。
·
第二天中午,沈书让朱文忠带了几个跑腿帮闲的给他撑场子,自己也取来只穿了一次的新袍子,腰上挂玉,脚上穿靴,头上戴帽,捯饬得像那么回事。
卫焱陇半死不活地躺在榻上。
一个脸圆如月的蒙古女人在旁边不住垂泪,另有两名美艳娇妾,一个捧汤盅,一个接过空药碗交给婢女。
“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卫焱陇说一句话得喘半天。
朱文忠带来的大夫已替卫焱陇把过脉,去旁边写方子,蒙古女人担忧的目光一刻也不肯从夫郎身上离开。
卫焱陇病得瘦骨如柴,脸上只有一层蜡黄的皮包裹着骨头,颧骨突出,脸色难看,浮着一层黑黄色的油。
正在这时,一声响亮的“爹”在门外响起。
沈书扭头去看,却不是卫济修,想必就是卫焱陇疼爱的次子了。两名妾室当中有一人过来唤儿乳名,拉住他的手,取了帕子为大高个拭汗,示意他去向卫焱陇问安。
朱文忠一只手握成拳,抵住鼻子,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
屋里十数双眼睛齐刷刷转过来看他,连一个正在抹泪的妾,也直勾勾地看了过来。
“人多口杂,我今日过来,有正事同卫家主商量,这里谁管事?”
“你是谁?”次子站起身,他娘把他拉了一把,小声说,“都元帅府的少爷。”
“爹……”
沈书看见那次子脸色突变,就知道卫焱陇犯了机事不密的毛病,这个儿子应该也知道这趟火|药里头有猫腻。
卫焱陇吃力地抓住儿子的手臂,示意他扶自己坐起。这番起身几乎要了卫焱陇半条命去,那位蒙古夫人回到床前,坐在榻畔,想为卫焱陇顺气,卫焱陇却抓住妻子的手腕,摔开了她的手。
没有孩子的妾幸灾乐祸地别过头去笑。
养了个次子的妾态度温和地说:“奶奶同我们先出去,让他们男人家谈事情,还得张罗一桌酒菜,没有您可不成。”
正室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眼圈却红了,嘴唇不住抖动,但也不打算起身,稳如泰山地坐在那里,就像她的身子被铁汁浇筑在这张病榻前。
“娘。”卫济修回来了,一脚正要迈进门,又退了出去,站在门外,诧异道:“怎么这么多人?”继而他的视线逡巡一圈,热络地朝朱文忠走来,“朱公子,沈郎中,贵客贵客,怎么来家里了?这个时辰,可用茶饭了?”
“奴请奶奶挪动尊驾去张罗茶饭,奶奶不肯呢。”小妾说。
“娘。”卫济修又唤了一声。
卫焱陇的蒙古夫人这才带丫鬟出去。
卫焱陇有气无力地靠在次子臂弯里,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二弟,大家都累了,你们先去吃。这里有我有父亲,若有什么事情,我再吩咐你。”
次子看卫焱陇的脸色。
卫焱陇无可奈何,摇了摇手。
次子冷哼一声:“那大哥请过来扶一扶父亲。”
卫济修多的话没有,次子手一离开卫焱陇的肩背,他就不客气地让卫焱陇靠在自己身上,顺手掸了一下袍子。
多余的人离开后,朱文忠与沈书对了一眼。
这情形同两人来之前想的一点也不一样,沈书都没想到,卫焱陇竟已病到这个地步,一妻两妾在室,偏偏他宠爱的林凤不在。
卫济修与他那个弟弟显然不对付,卫焱陇一点也不领正室的情,当着妾和外人能这么下正室夫人的脸,平日里待她只会更不好。
“二位大人,都见过我这个出息的儿子……”卫焱陇一只手紧紧攥住卫济修的手腕,他瘦得手背上青筋暴突,卫济修反手便将他父亲的手握在掌中,一副十分痛心父亲的病情的表情。
“有什么事情,你们同他谈,他是我的长子。我病入膏肓,命不久长,卫家的事情,他说了就算。”卫焱陇不甘心地压抑不住咳嗽,手帕上沾了血,他木然地看了一眼,又道,“若有祸事,要拿人问罪,我固然是首责,我这儿子,也什么都知情。”
沈书闻言,心里翻起惊涛骇浪。
这是彻底撕破脸,父子情份完全不顾了。卫焱陇拼着做鬼也要把自己的儿子拖下水,看来是真的病得要死。
“只我那痴呆的次子,只管了和阳城里的几间铺子,我与大都的来往,他一概不知。我虽有罪,罪不及无知者,求二位给我卫家留下根苗。”卫焱陇重重喘出了一口气,“要抄家、要下狱、或者红巾军要在我家里杀人放火,掠夺财帛,我只求你们松松手,只问罪我父子二人,不要祸及旁人。”
沈书心中一动,问道:“你的枕边人也都不知情吗?”
“男人的事情,女人知道什么?”卫焱陇道。
“你的妻子不是蒙古人吗?”
卫济修猛然抬头。
卫焱陇眼皮耷拉着,良久,开口道:“二十余载冷待,她能知道我什么事?我的事,她知道得还没有厨房里烧火添柴的多。”
卫济修又一低头,像听了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大人们还抓不抓人?不抓卫某就要睡了,身子不行,见笑。”
朱文忠笑道:“家主说哪里话,咱们往后还得要互相照应,只是这一趟无功而返。我都元帅府出的钱,和耽误的时日,总要好好算算。”
“不抓人?”卫焱陇眉头一拧,睁开了眼。
“抓人用得着带大夫来为家主瞧病么?病中容易多思多虑,既然养病,家主就该放宽心才是。余下的事,既然卫大少爷什么都知情,那就让他给我们一个交代。”沈书几句话把卫焱陇想改口的话全堵了回去,“其他人都不知情,也不好打扰,家主须安心吃药,静心养病,我们就不多叨扰了。”
两人带了卫济修出门,就听见房内一阵激剧的咳嗽。
卫济修心事重重,疑惑地向后瞥了一眼。
朱文忠握住卫济修的肩,示意他带路,换个地方说话。喜欢不纯臣请大家收藏:(663d.com)不纯臣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