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牛腩!”
    祁律醉醺醺的, 一面说,还一面用手戳着姬林的腹肌, 另一手抓着小匕,用小匕“啪啪!”在姬林的腹肌上拍了两下,好像挑瓜一般的说:“这牛腩啊,就……就是要吃肥一点儿的!不然……不然没有油味,太、太柴,不好吃!”
    姬林简直哭笑不得,上一刻还觉有一丝丝奇怪的旖旎,一瞬间灰飞烟灭,赶紧撇开祁律对自己“挑三拣四”的手和小匕, 拢起自己被撕烂的衣裳, 说:“太傅你饮……”醉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 突然“嘶……”倒抽了一口冷气, 猛地睁大眼睛,因为祁律已经突然扑上来, 一把抱住了姬林的肩颈, 两个人跌在地上,紧紧的贴合着, 几乎没有空隙。
    下一刻,祁律张开嘴,一口咬在姬林的脖颈上。
    姬林疼的一个激灵,当真什么旖旎都飞了, 赶紧说:“太傅,快松口!”
    祁律咬了一口, 还“呸呸”两声, 抹了抹嘴巴, 说:“太老!这肉不新鲜,又老又柴!”
    姬林被莫名咬了一口,伸手一摸,恨不能摸出牙印的凹凸来,祁律当真是发了狠的去咬,只不过并没有真的咬破,疼了不说,祁律竟还对自己评头论足,嫌弃自己肉老,咯了他的牙。
    姬林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已然不知自己是甚么脾性了,说:“太傅,快醒醒酒,乖,别闹了。”
    姬林扶着祁律,两个人从地上爬起来。姬林一站起来,这衣衫被祁律给撕坏了,实在不体面,赶紧用手拢了拢,他这么拢衣衫的空档,一抬头,祁律突然跑了!
    无错,是跑了。
    祁律喝醉了酒,跑步的速度却很快,仿佛儿童乐园里的碰碰车,东倒西歪的曲线前行,一路跌跌撞撞,姬林只是稍不留神,祁律已然跑出一大截。
    “太傅!”姬林当即赶紧随便掖了掖自己的袍子,生怕祁律脚下一空,直接投入水中,仗着自己大长腿,追在后面。
    祁律似乎感觉到有人追自己,跑着跑着还回头看了一眼姬林,随即跑得速度更快,一面跑还一面撒酒疯的说:“有……有狗追我。”
    姬林:“……”
    姬林真被祁律给气死了,堂堂天子,虽他的确午夜之后会变身小土狗,但自己如今可是天子的模样,祁律竟然说追他的是狗。
    姬林心想着,等抓到了祁律,非要好好整治他不可,然……也要等到抓到才行。
    祁律一路跑,专门往偏僻的地方钻,幸而这个时候晚了,册封宴席又很宏大,所以宫人都去帮忙,这附近没什么人烟,不然宫人们就会看到天子衣衫不整,追着太傅一路“嘿嘿嘿”的场面儿……
    祁律喝多了,他感觉自己晕乎乎的,脑袋里特别慢,后面有个黑影一直追着自己,好像是一头大狗,体型巨大那种,而且特别凶残似的,如果被追上,他很可能会被狗狠咬一口!
    祁律这个人,除了麻烦之外,还特别怕疼,因此不敢停下脚步,牟足了劲儿往前跑,生怕大狼狗扑上来咬他。
    这一跑,竟然跑到了公车署附近。獳羊肩和石厚还没有离开,獳羊肩不知祁律何时才会散席,因此便在这里兢兢业业的等着,石厚也不能留他一个人,便一起等在公车署。
    石厚打算跟獳羊肩聊一些什么,哪知道獳羊肩这个人看起来少言寡语,实则更是少言寡语,不怎么喜欢说话,也不搭理石厚。
    石厚昔日里是主子,獳羊肩是奴仆,而如今反了过来,他也没有立场让獳羊肩如何。石厚眼眸转了转,笑着说:“时辰都晚了,家宰还未用过晚膳,我看太傅一时回不来,不如咱们一并子去用晚膳?”
    獳羊肩淡淡的说:“我还不饿,石骑奴可自行去用晚膳。”
    石厚被堵了话头,也不觉恼怒,凑近獳羊肩一些,说:“家宰还不饿?厚却饿极了。”
    他说着,靠近獳羊肩的颈侧,轻轻的嗅了一下,说:“这羊肉倒是极其鲜美了,不知厚可有这个口福?”
    獳羊肩感觉石厚的热气吐在自己的颈侧,烫的他一个激灵,下意识缩了缩脖颈,伸手抵在石厚的胸口上,眼眸微微有些晃动,月光下,那单薄的模样真的像极了一只小绵羊。
    石厚不给獳羊肩拒绝的机会,刚要继续打蛇随棍上,便听到“簌簌簌”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人在快跑,朝着他们来了。
    石厚感觉后背“咚!”一声,被人狠狠凿了后心一拳,虽然力气不是很大,石厚又是个习武之人,并不娇气,这点子疼痛算不得甚么,但是平白无故被人打了一下,还是十足窝火。
    石厚怒目转过头来,他的表情十分阴霾,瞪着一双阴鸷的眼睛,一转头,竟对上了祁太傅醉醺醺,透着不正常殷红的脸面,那殷红的颜色一直蔓延到了祁太傅的衣领子里。
    石厚震惊的说:“太傅?”
    祁律还举着拳头,刚才那一拳就是他打得无疑,人赃并获,便听祁律大着舌头说:“臭……臭狗!敢叼我家……家的羊!”
    獳羊肩吓了一跳,脸上通红,石厚被破坏了好事,干抹了一把脸面,无奈的说:“太傅你这是饮了多少,才醉成这样?”
    “本……本太傅……”祁律晃晃悠悠:“没、醉!”
    “太傅!”祁律刚说完没醉,獳羊肩一声大喊,眼看着祁律膝盖一软,直接就要坐在地上。
    石厚是个练家子,眼疾手快,一把抄起祁律,祁律仿佛没有骨头,软塌塌的靠在石厚身上,感觉有人在扶自己,便伸手勾住石厚的脖颈,把石厚当成了拐棍儿,使劲往上爬,口中喃喃的说:“扶、扶太傅起来,太傅……太傅还能饮!”
    姬林从后面追上来的时候,便看到祁律双手勾着石厚的脖颈,看似特别亲密一般,脸颊还窝在石厚的肩窝上。其实祁律是借着石厚的力气正在往上爬,但从姬林这个角度看起来,两个人几乎亲在一起。
    姬林心里登时一沉,也不知为何,面容跟着沉了下来,大步走过去,一把将挂在石厚身上的祁律打横抱了起来。
    突然有人杀出来,把太傅给抢了去,獳羊肩定眼一看,竟是天子!
    獳羊肩赶紧作礼,说:“小臣拜见天子。”
    刚才因为惊讶,没有仔细看,如今借着月色这么仔仔细细的一打量,登时震惊不已,恨不能怀疑是自己的招子出现了问题。
    因着天子衣冠不整,他的天子外袍撕烂了,里衣也被撕开了,支棱着,露出一大片胸口,不止如此,天子的脖颈上还有一块深深的齿痕,看起来极其暧昧,好像有什么热情如火之人,对天子做了热情如火之举动。
    “咳!”姬林发现獳羊肩震惊的看着自己,咳嗽了一声,十分正直的说:“太傅饮醉了,今日便留在宫中夜宿,你们可以回去了,明日再进宫来接太傅便是。”
    獳羊肩脑袋里有点生锈,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情况,结巴的说:“是、是,小臣敬诺。”
    姬林也没有再说废话,一把抱起撒酒疯的祁律,他的臂力惊人,手臂用力,肌肉隆起,稳稳当当将祁律抱在怀里,仿佛他的体重根本不值什么。
    祁律醉的厉害,在姬林怀里来回打挺,还要翻身,嘟囔着说:“唔……头、头疼。”
    姬林十足无奈,说:“乖,一会子饮了醒酒汤,再睡上一晚,明日晨起便不难受了。”
    姬林又叹气说:“饮这么多,如何能不头疼?”
    说着,抱着祁律便走了,留下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的獳羊肩,和一脸好生莫测的石厚。石厚还轻笑一声,说:“有趣儿,当真有趣儿的紧。”
    祁律被姬林抱走,以为这样便安生了么?远远没有。
    祁律饮醉之后战斗力是无比惊人的,别看太傅平日里恭恭敬敬,是个很拎得清的人,但是他喝醉了酒,简直肆意张狂,被姬林抱在怀里,还搂着他的腰,嘟囔着:“好弟弟,你的腰怎么突然这么粗了?”
    姬林一听,额角狂跳,“好弟弟”?祁律的结拜兄弟,那不是祭牙么?祁律竟然在做梦的时候都梦到了祭牙?姬林心里有些酸酸的,也不知太傅平日里做梦,有没有梦到自己。
    祁律又嘟囔着:“好弟弟,你的腹肌怎么练的?快……快教我,我……我也要练出十八块、块腹肌!”
    十八块?姬林忍不住笑了出来,真当是牛腩吗,竟然还想要十八块,太傅也真是贪得无厌之人了。
    祁律口中说着好弟弟,哪知道真的这么巧,远处便传来“好哥哥!我要找好哥哥”的声音。姬林一听,头更疼了,这声音不是老郑城一霸祭牙吗?
    果然,祭牙也饮醉了,他一向酒品便不好,如今又饮醉了,东倒西歪,还真别说,好哥哥和好弟弟的酒品一般无二的差,人神共愤。
    公孙子都追在他后面,好说歹劝的,祭牙非要找好哥哥,嘴里喊着:“别……别拦我!我要找……找好哥哥!好哥哥!”
    祁律虽然醉着,耳朵里听到有人叫自己,竟然从姬林怀里抬起头来,“嗯?”了一声,说:“牙、牙牙!”
    姬林一听,好家伙,还牙牙?除了好弟弟,竟然生出个小名儿来。
    祁律和祭牙大老远就听到了对方的声音,祁律挣扎着,就跟一条缺水的小鱼似的,非常要从姬林怀里跳下来,姬林根本按他不住,又怕使蛮力伤了祁律,于是只好松手。
    祁律立刻冲向祭牙,祭牙模模糊糊的也看到了好哥哥,于是两个人快速碰头,“吧唧”抱在一起,紧紧抱着对方,仿佛久别重逢的亲兄弟。
    祁律含糊的说:“好弟弟,你怎的又瘦了?腹肌呢?”
    祭牙根本没有腹肌,刚才那是天子姬林,祁律认错了人,醉的一塌糊涂,祭牙则是一脸心疼,说:“好哥哥,你也、也瘦了……”
    两个酒疯子,而且还是武疯子,紧紧搂着对方,谁也不撒手,姬林和公孙子都均是十足为难,而且公孙子都注意到了,天子的脖颈上有一个咬痕,衣衫还给扯得烂七八糟,简直没眼看,多看一眼恐怕都要被治罪。
    公孙子都赶紧过去棒打鸳鸯,硬生生将久别重逢的好哥哥好弟弟拆开,扶着祭牙说:“乖,别闹了,咱们回馆驿。”
    “不……不!我今晚要和……要和好哥哥睡、睡!”
    祁律听说祭牙要和自己睡,立刻“嘿嘿嘿”的傻笑,又要扑过去和祭牙抱在一起。姬林眼疾手快,一把捞住祁律,祁律简直“来者不拒”,直接抱住了姬林,还摸他的腹肌,说:“哇……好弟弟,你的腹肌、腹肌又回来了,结实、好结实……”
    姬林被他摸得有些尴尬,衣裳本来便乱,赶紧又把祁律打横抱起来,说:“太傅,别闹了,乖乖睡一觉。”
    姬林和公孙子都好不容易拆开这两个人,公孙子都赶紧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他心里承算可是一套一套的,立刻扛着祭牙就往公车署走。
    祭牙被他抗在肩头,踢着腿甩着手,胡乱大喊着:“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信不信、信不信我咬你!”
    “嘶……”公孙子都只觉脖颈一阵刺痛,捏着祭牙下巴,说:“你又咬我,嗯?看回去怎么收拾你。”
    姬林终于成功把祁律“偷渡”回路寝宫,宫中的寺人和宫女都傻了眼,姬林没让他们伺候,说:“都下去罢。”
    “是。”众人答应了一声,很快全都退下去,太室之中只留下祁律与姬林两个人。
    祁律倒在榻上,一刻也闲不住,立刻一个轱辘又爬了起来,仿佛在假装不倒翁一般。他爬起来,胡乱的往榻下爬去,踉跄的坐在席上,去抓案几上的羽觞耳杯。
    姬林还以为他渴了,毕竟闹腾了那么久,必然口渴的厉害,哪知道祁律并不是渴了,他把空的羽觞耳杯端起来,仔仔细细的把顽,然后“嘿嘿嘿”一笑,说:“好……好看,这个好看,喜欢!”随即把羽觞耳杯塞进自己的袖袍里。
    祁律把天子的杯子抢走之后,又站起来,看到墙壁上挂着的长弓,那是装饰品,雕刻的花纹十分精美,祁律垫着脚摇摇晃晃把长弓也摘下来,还往自己怀里揣,长弓那么大,怎么可能揣的下去?祁律却不甘心,直接把长弓背在了自己背上,还拍了拍胸口,说:“很……好看,也喜欢。”
    那之后,祁律把太室里值钱物件儿全都搜罗一空,装在自己怀里和袖袍里,装的满满的,好像怀里揣着一个大西瓜似的,走起路来“咣当咣当”直响,一面走还一面往下漏。
    姬林无奈的说:“好好好,都是太傅的,太傅既喜欢,便送给太傅。”他说着,帮祁律把掉在地上的装饰品捡起来,全都摆在案几上,说:“全是太傅的,都搁在这儿。”
    姬林帮着祁律码放他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哪知道祁律“嘿嘿”一笑,突然两只手托住姬林的脸面儿。
    姬林还在码放“宝物”,哪知道突然被祁律给捧住了脸颊,姬林的身材好,脸也不大,头身比例堪称逆天,然而比起祁律来说,脸盘子还是大一些的,祁律的手又不够宽,捧着姬林的面颊,便感觉有些吃力。
    饶是如此吃力,祁律却依然捧着,笑眯眯的靠过来,一点点靠过来。
    一瞬,姬林的呼吸都屏住了,慢慢的看着祁律的面容一点点扩大在自己面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清晰到极致之后,又开始变得模糊,因着距离太近了,已经打破了安全的距离,所以愈发的模糊起来。
    姬林甚至能感受到祁太傅口中的热气,带着一股灼烧的酒香,喷洒在姬林的双唇之间。
    祁律笑着说:“嘿!这个……俊俏,也……喜欢!我的了……”
    梆梆!
    姬林的心跳飞速飙升,脑袋里仿佛跑了一支马队,“轰隆隆”带着绝尘的声音而来,尘土飞扬,一时间蒙蔽了天子的意识,什么也想不到了。
    就在这时候……
    吱呀——
    一声极轻极轻的响动,似乎在开门,立时把姬林的意识拽了过来,一眯眼睛,沉声说:“谁?”
    “是……是婢子。”只见一纤瘦的身影从太室门外走进来,连忙跪在地上,双手托着一个承槃,擎在头顶,说:“婢子鄫姒,见到祁太傅醉酒,恐怕太傅明日里宿醉难过,因此私自端了一豆醒酒汤来,还请……还请天子责罚。”
    姬林“咳”了一声,与祁律拉开一些距离,祁律还是醉醺醺的没什么意识,身体一软,“嘭!”直接倒在了姬林的臂弯里,似乎根本不知他刚才硬撩了天子。
    姬林看到醒酒汤,脸色有些缓和,说:“有心了,把醒酒汤留下来,你退下罢。”
    “是。”鄫姒低声答应,将醒酒汤放在摆满祁太傅宝物的案几上,然后恭敬的退了下去,将太室的门关好。
    祁律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撒酒疯,还骂天子是狗,用小匕拍打天子的腹肌,说天子的腹肌是肥肥的牛腩。远远不止这些,他还撕烂了天子的衣裳,搜刮了天子的太室,把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往怀里塞,席卷一空。
    “嘶……”
    祁律低低的呻/吟了一声,头疼,疼得要死,胃里也不舒坦,宿醉的难过蔓延开来,让祁律感觉浑身都不得劲儿。
    祁律忍受着宿醉的头疼,迷茫的张开眼睛,先庆幸了一下,自己做了一个张狂肆意的梦,幸亏是做梦,不然真的对天子指手画脚,还席卷了天子的太室,何止是杀头,没准还要灭族!虽祁律也没什么族……
    祁律这么庆幸着,揉着额角,慢慢从榻上坐起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地的衣裳,外袍、里衣、衣带子满天飞,狼藉不堪入目!
    祁律一愣,如今是夏天,夏日的衣裳很单薄,不至于穿这么多罢,仔仔细细定眼一看,不只是素色的里衣,竟还有黑色的里衣!那不是天子的衣裳么?
    “轰隆——”祁律的脑袋瞬间炸了锅,差点给炸出一个洞来。不对,很不对劲儿,这里太宽敞了,就算太傅府的房舍也很宽敞,但是不及这里三分之一,宽敞的房舍,奢华的摆设,还有……这宽阔的软榻。
    这里是——路寝宫太室!
    祁律转头一看,赫然看到了躺在天子软榻里手的姬林!
    姬林还没有醒过来,眼下天色还早,微微发亮,今日不用上早朝,姬林又被祁律这个醉鬼“折腾”的不行,自然起的晚了一些。
    而祁律呢,如果不是因着头疼给疼醒了,他必然要睡到太阳悬挂正中央,才会自然醒过来。
    祁律被眼前的场面震惊了,太室仿佛打了劫,地上凌乱的衣袍缠缠绵绵,案几上是祁律梦中抢掠的财宝,不不,不是做梦。
    无论是撕了天子衣裳,还是戳了天子腹肌,还是对天子评头论足,还是咒骂天子是狗,都不是做梦。
    “唔……”祁律的头更疼了,一瞬间断片儿的记忆潮水一般回笼,汹涌澎湃,简直便是决堤一般冲了回来,他好像还捧着天子的脸面,夸赞他生的“俊俏”。
    祁律没成想自己醉酒之后如此狂野,关键为什么断片儿不能彻底断片儿,这些尴尬的记忆为什么还要回来,祁律宁肯掩耳盗铃,现在好了,连耳朵都不让自己掩……
    祁律心头有些发慌,无论是做小吏还是做太傅,他从来没这般慌过,赶紧从榻上跳起来,一把抱起地上的衣裳,胡乱的套在身上,匆匆忙忙跌跌撞撞,跟做贼一样,尽量放轻脚步,生怕姬林被他吵醒,一路小跑着出了太室。
    嘭——
    “啊呀!”
    刚出了太室,祁律一个没留神,也是因着太匆忙了,竟然与人撞了个满怀,对方惊叫一声,还跌坐在了地上。祁律定眼一看,真是好死不死,从太子寝室偷跑出来,竟然还遇到了侍奉的侍女,可不就是最近才跟在天子身边的宫女鄫姒么?
    鄫姒跌在地上,看到祁律衣冠不整,手里还团着腰带等等,似乎吃了一惊,说:“太傅,您这是……?”
    祁律脸上一烧,装是没听见一般,赶紧继续往外走,“逃命”去了。
    天色还早,很多宫人都没有晨起,偌大的洛师十分安静,沉浸在美梦之中,祁律一路逃命,赶紧逃到公车署。
    “太傅?”
    没成想獳羊肩和石厚一大早上便来了,看到祁律衣衫不整,獳羊肩吃惊不已,说:“太、太傅,您没事儿罢?”
    祁律心想,骂了天子,咬了天子,调戏了天子,不知道算不算有事?如果这都算没事的话,也不知什么算是有事了。
    祁律忙说:“来不及解释了,快上车。”
    他说着钻进辎车之中,石厚让骑奴赶车,便往宫外去。獳羊肩侍奉在辎车之内,欲言又止。他昨日里看到天子脖颈间有一个“吻痕”,当即便想岔了,还以为太傅昨日在路寝宫,与天子发生了不可名状的关系。
    獳羊肩欲言又止好几次,说:“太……太傅,您身子、身子还好么?”
    祁律不知獳羊肩想岔了,被獳羊肩这么一说,不由“嘶……”一声,说:“疼死了。”
    獳羊肩一听,闹了一张大红脸,他可不知,祁律说的疼死了是头疼死了,宿醉要人命,而獳羊肩却想到了旁的地方。
    祁律一面说,一面又整理自己混乱不堪的外袍,这么一整理,突然掉出一根衣带子来,獳羊肩懵了,说:“太、太傅……这是天子的衣带罢。”
    祁律也懵了,他出门的时候太混乱,根本没有功夫多看一眼,抓起来便跑,哪知道多抓了一根衣带子,而且还是天子的衣带,标志十分明显,简直要命。
    獳羊肩尴尬的说:“太傅,这衣带怎么办?”
    还回去?祁律立刻在心里摇头,绝对不能还回去,那样实在太尴尬了,那怎么办?
    祁律眼眸一转,说:“烧了?”
    “烧、烧了?!”饶是獳羊肩平日里都很镇定,听到祁律这话也淡定不住了,谁敢烧天子的衣裳,这可是大不敬啊!
    便听祁律说:“不不,不好。”
    獳羊肩刚松一口气,又听祁律说:“还是埋尸罢,找块地给埋了,切记……手脚利索点,勿要留下蛛丝马迹。”
    獳羊肩:“……”那只是一条衣带啊,虽是天子的衣带。
    “天子……天子?”
    姬林兀自在睡梦之中,虽昨日里被太傅调戏,被太傅骂狗,还被太傅咬了一口,但姬林也不知,为何自个儿生不起气来,且还觉得太傅醉酒的模样好生有趣儿,尤其是太傅在路寝宫中挑挑拣拣,还捧着自己的脸,夸赞自己俊俏的场面,一想到这个场面,姬林更是欢心。
    姬林回味在美梦之中,便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声音柔柔的。
    昨夜祁律就睡在他旁边,姬林照顾了祁律大半夜,后半夜才变成了小狗子,疲惫的直接睡了。姬林还以为是祁律在叫自己,那声音软绵绵的,比平日里低眉顺眼的祁律更加“乖巧”,姬林“嗯?”了一声,抬起手来搂住“祁太傅”,早起的声音很是沙哑,低沉的发笑:“太傅醒了?”
    “啊呀!”
    姬林还未睁开眼睛,突然感觉手下搂着的感觉不太对劲儿,祁律身子骨虽然瘦弱,却是个男子,没有这般柔若无骨,也么有这般纤细弱小,再加上耳边一声羞涩的尖叫,姬林可算是彻底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一看,哪里是什么祁太傅,而是宫女鄫姒!
    鄫姒被姬林搂在榻上,羞涩的满面通红,水盆子打在旁边,洁面的清水撒了一地,青铜的水盆发出“哐当——”的巨响。
    太室之中传来巨响,外面的寺人连忙冲进来:“天子!天子您没事儿罢!”
    好几个寺人冲进来,结果看到的却是天子搂着新进路寝宫的宫娥的场面。宫娥满脸通红,羞涩的不行,天子则衣衫不整。如今天子年轻气盛,身边也没有个夫人,连个妾夫人都无有,大家纷纷猜测,天子喜欢甚么模样儿的,有人说天子喜欢郑姬那样的大家闺秀,也有人觉得不是,哪知道天子竟然喜欢鄫姒这种粗枝大叶的类型?
    寺人们吓了一跳,却十分有眼力见儿,赶紧退出去,说:“小臣告退,小臣告退!”
    姬林哪能看不出那些寺人眼中的深意,赶紧皱着眉从榻上翻身起来,鄫姒也下了榻,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叩头说:“婢子愚笨,婢子愚笨!请天子责罚!”
    姬林揉着额角,他本没有醉酒,此时却觉得额角生疼,摆手说:“算了,你下去。”
    “是,婢子告退。”鄫姒也没有多说,赶紧把水盆从地上捡起来,然后恭恭敬敬的退出太室。
    鄫姒退出太室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背对着姬林,特意把自己的衣领打开,扯松一些,又拽了拽鬓发,这才退了出去。
    寺人都在外面侍奉着,眼看着鄫姒退出来,却见她满面潮红,鬓角飞乱,衣领敞开,面带娇羞之色,登时更坚信了他们的所见所闻。
    祁律从宫中逃走,回了太傅府,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让獳羊肩烧了些热水,泡个澡解解乏,真别说,宿醉的头疼经过热水一泡,缓解了不少。
    等祁律洗了澡,獳羊肩过来侍奉,给他擦干头发,将头发重新梳起。獳羊肩有些犹豫,好几次都想要开口,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祁律见他说话吞吞吐吐,便说:“小羊,怎么了,是有什么要说的么?可是石厚那个疯狗又欺负你?”
    獳羊肩赶紧摇头,从手里拿出一物,看起来是个小扁合子,塞在祁律手中,匆忙的说:“太傅您上些药罢!”说罢,立刻调头离开了屋舍。
    祁律一脸茫然,拿起手中的小合子,打开盖子,一股幽香扑面而来,里面是类似于软膏的顽意儿,颜色粉粉嫩嫩,仿佛桃华瓣儿,但不知具体做什么的。
    祁律更是茫然,獳羊肩给自己跌打损伤的药?可是自己没有磕伤啊。
    祁律正在茫然,便听到獳羊肩去而复返,说:“太傅,天子遣寺人来了。”
    祁律心中“咯噔”一声,心想天子肯定是来报仇的,或许是问责的,不然这么一大早上的,就叫寺人过来,能有什么好事儿?
    祁律来到太傅府的前堂,寺人笑眯眯的,面色不像是来责难的,笑着说:“祁太傅,小臣奉天子之命,特来给太傅送赏赐呢。”
    “赏……赐?”祁律奇怪的看着那寺人,难道寺人说的是反话,昨日夜里自己多番无礼于天子,天子竟然还赏赐自己,天子怕是个抖M罢?
    寺人的确是来看赏的,将好几个红漆大合子放在地上,其中一个合子扁扁的,却有半人那么高,长方形,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寺人看赏之后便离开了,也没有带来天子的责难,好像昨天晚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
    祁律狐疑的说:“小羊,打开看看。”
    “是,太傅。”獳羊肩恭敬的将那些红漆合子一一打开。
    “咔嚓——”一声,合子打卡,赫然露出里面的赏赐,两只青铜耳杯,一只青铜小豆,还有许许多多摆设品,怎么看怎么眼熟,这不是昨日夜里头,自己“抢掠”太室的宝物么?
    祁律亲手将那长方形的合子打开,只剩下果然两个字,是那张挂在路寝宫东序墙上的长弓!半人高,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精美异常,昨天祁律看了爱不释手,只觉老值钱了,挎在身上就没摘下来过。
    祁律:“……”天子把这些送过来,是不是记仇?
    宿醉的事情,姬林根本没有提起来,他只是送来了一些“赏赐”,其实姬林知道,倘或祁律记起来那日撒酒疯,定然十足懊悔,所以便善解人意的什么也没说。
    只不过天子不说,卿大夫们和诸侯们却长了眼睛,明晃晃的看到天子的脖颈上有个暧昧且火辣的咬痕,他们可不知这咬痕是祁太傅留下来的,太傅曾把姬林当成了牛肉啃。
    加之寺人们那日里亲眼目睹天子宠幸宫娥鄫姒,所以大家传的有鼻子有眼,天子爱见上了鄫姒,天子的第一个女人,恐怕不日便要被封,虽鄫姒乃女酒出身,是做不成夫人的,但是妾夫人或许尚可。
    宫中闹绯闻,那都是闲的发慌的人才会去八卦,祁律这些日子却忙成了一个陀螺,恨不能原地起飞,原因无他,天子姬林即位之后第一场夏狩,而且要去郑国地界,一切都需要安排妥当才是。
    祁律这些日子几乎把政事堂当成了自己的家,每日都在政事堂里,吃饭也是随便对付两口,什么都顾不上了。虢公忌父负责这次保卫事宜,也是忙得两脚朝天,两个人反复看了好几种护卫草拟。
    祁律是因着忙,才没有听说天子的绯闻,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没有听说天子的绯闻,那可不就是姬林本人么?大家传绯闻,怎么可能让天子知晓,必然要背着天子传,因此姬林是完全不知情的。
    姬林这日里悠闲的看着文书,因着祁律和虢公忌父那边还没有草拟好方案,所以还轮不到天子忙碌,等方案好了,才会呈给天子掌眼。
    姬林放下文书,眼看着日头高升,已然要正午了,不知怎的,突然想起祁律那日醉酒,捧着自己脸夸赞自己长得俊俏的场面,姬林无端端低沉笑出声来,似乎心情很好一般。
    一想到祁律,便想到了祁律做的吃食,这仿佛是一种通感,姬林顿觉腹中饥饿,特别想吃黄焖鸡米饭。
    姬林说:“鄫姒。”
    “婢子在。”鄫姒赶紧走过来应声。
    姬林说:“你去找找祁太傅,看他散班了没有,就说寡人想食祁太傅做的黄焖鸡米饭,不知祁太傅可有空闲。”
    鄫姒应声说:“是,婢子这就去。”
    鄫姒很快离开路寝宫,往政事堂而去,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宫女寺人,还有昔日里一同的女酒,多有因鄫姒脸面不好看,看她不起的人。那些女酒反而巴结上来,谄媚的说:“这不是鄫姒么?如今跟了天子,那便是不一样了,往后若是高升了,可别忘了咱们姊妹呢。”
    鄫姒一笑,全然没有说话,笑容也不知什么意思,直接甩开那些人走了,继续往政事堂而去。
    鄫姒到了政事堂,祁律正好不在,祁律与虢公忌父出了宫,因着他们在安排护卫的工作,需要实地去看看,今日便约好了去看虎贲军武演,祁律都没来得及用午膳,直接与虢公离开了。
    鄫姒没有找到祁律,也并不着急,而是直接去了祁律专属的小膳房,她进了膳房,正好看到了郑姬,郑姬平日里总是过来,恨不能天天泡在这里,研究自己的新花样儿,她喜欢做精美的点心,就各种各样的做。
    祁律前些日子告诉了郑姬做“奶酪”的法子,不过这年头想要做奶酪,成功率不是很大,郑姬便换着各种食材,想要制成奶酪。
    鄫姒进了膳房,郑姬已然忙了大半日,郑姬日前与鄫姒一起做过菜,所以对鄫姒印象很好,笑着说:“鄫姒,你来了?快看看我做的奶酪,不知为何又失败了。”
    鄫姒以前也是话不多,但十分恭敬,不知是不是郑姬的错觉,只觉得今日的鄫姒见到了自己,十分冷漠。
    鄫姒进来,熟门熟路的找到了祁律留下来的食谱,看了黄焖鸡米饭的做饭,然后开始做菜,全程都没有说话,做完黄焖鸡米饭之后,给郑姬大约行了个礼,端着便走了,搞得郑姬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鄫姒是不是今日太忙,或者心情不好。
    姬林等了一会子,便闻到了一股喷香的滋味儿,正是那黄焖鸡米饭特殊的香味,不饿的时候闻到这个香味,都能吃下一大碗米饭,更别说姬林早就饿了,如今饥肠辘辘,笑着说:“太傅?快进来。”
    随着“踏踏踏”的脚步声,有人端着承槃走了进来,定眼一看,并不是祁律,而是鄫姒。
    鄫姒将承槃放在案几上,姬林奇怪的说:“太傅没有前来?”
    鄫姒便回答说:“回天子,婢子前往政事堂,没有找到祁太傅,亦不知祁太傅去了何处,婢子心中惦念着天子想要食用这等滋味儿,因此斗胆自己去膳房做了,还请天子用膳。”
    鄫姒没有找到祁律,姬林也没有多想,惊讶的说:“你也会做这等美食?”
    鄫姒微微一笑,面子上有些不好意思,并不说自己看到了祁律留在膳房里的食谱,而是说:“婢子生来粗浅,因此会做一些粗使的活计,对理膳略同一二,日前见到太傅做黄焖鸡米饭,因此对这佐料、食材等等,亦能猜测一二,这才斗胆做了一次,也不知味道如何。”
    姬林并不知道食谱的事情,还在奇怪,竟然有人看到黄焖鸡米饭就知道用了什么食材和佐料?食材还好说,因着是真真切切吃到嘴里的,至于佐料……
    姬林便不信了,在他心里头,祁太傅可是理膳第一,再没有人比他理膳美味,因此姬林便拿起小匕,轻轻舀了一勺汤汁,稍微呷了一口。
    要说这个黄焖鸡米饭,姬林最喜欢其汤汁,拌饭吃绝佳,因此他第一口尝的便是汤汁,入口之后……
    没成想姬林大吃一惊,这味道真的与祁太傅做的一般无二,就是稍微有些咸了,或许是想要鸡肉入味儿,所以汤汁略咸,鸡肉的确会入味儿,可汤汁拌饭还是觉得咸了一些,一会子吃完必然叫水。
    鄫姒是按照食谱做的,只是加散盐这个地方,祁律写的是依照个人口味少许,所以鄫姒也没有个准头,只觉得鸡肉不进味儿,又不能炖的太老,若是不放多些盐,或许能吃出鸡肉的腥味,所以多加了一点。
    鄫姒明知这个味道绝对和祁律做的没什么差别,却试探的问:“天子,可是婢子做的不好?婢子还是去寻祁太傅,重新做来罢!”
    “不必。”姬林抬起手来制止了鄫姒,他心想着,祁律不在,一定是因着忙碌,自己只是想吃这一口儿,不吃又不会死,而且鄫姒端来一份,不食也怪是浪费的,没必要非去找祁律做来。
    姬林便说:“这便可以了,没成想你看了便会做,竟也有这般理膳手艺,几乎要赶上太傅了。”
    姬林夸奖了鄫姒一句,恰巧被寺人听见了,这话儿又有鼻子有眼的传播开来,说是鄫姒的理膳手艺都快赶上祁太傅了!
    然后又传,鄫姒的理膳手艺和祁太傅一样的好!
    进而传成,鄫姒的理膳手艺比祁太傅还要出众,竟无人能比!
    姬林第一天没见到祁律,第二天又想念祁律了,毕竟一天不见心里都有些发痒,而今日没有朝议,也不知道祁律会不会过来。
    虽说姬林想要见祁律,但若是没事儿把祁律叫来,倒像是无理取闹。因此姬林便说自己想要吃炸臭豆腐了,又让鄫姒去找祁律。
    鄫姒又没找到祁律,又端了一承槃的炸臭豆腐回来,和祁律做的味道几乎无二。
    第三日,还是老样子,一连三日,姬林都没见到祁律。
    第四日鄫姒去找祁律,祁律是在政事堂的,不过正在和虢公看最后的草图,鄫姒便没有进去,直接调头走了,进了膳房,还是如法炮制,自己做了一份端回去。
    姬林看到鄫姒端着吃食回来,脸色有些阴沉,放下手中的文书,说:“今日还未找到太傅?”
    鄫姒低眉顺眼的回话说:“回天子,祁太傅正在政事堂,与忌父太傅商议夏狩的事情,因着太忙,婢子便自作主张,给天子做了吃食。”
    鄫姒其实都没进政事堂,直接扭头就走了,如今说太傅太忙,便好像祁律明知道天子找自己,却打着忙的借口故意不来似的。
    别管天子是不是要吃要喝,天子召见,哪个人敢说自己太忙不来的?
    姬林一听鄫姒这口吻,面容更是沉下来一些,他如今已然是天子,气性难免高一些,一连四天都没见到祁律,怎么请也请不来,明日倒是有朝议可以见到祁律,但也不是单独见面,心里又是闷,又是不快。
    鄫姒一看天子的脸色,便低眉顺眼,实则十足拱火儿的说:“天子明鉴,您可不要怪罪太傅,太傅也是忙着为天子分忧,这才无暇顾及旁的。”
    果然,姬林听到鄫姒这话,心里更加气闷起来,但是没说话,沉沉的坐在席上,也没食鄫姒送来的吃食。
    自顾自坐了一会子,姬林突然站起来,似乎终于忍不住了,沉声说:“寡人倒要亲眼看看,祁太傅到底有多忙。”
    他说着,便大步往路寝宫外面走去,鄫姒吃了一惊,赶忙追在后面儿。她这些日子虽然总是去政事堂,但是根本没有见到过祁律一面儿,换句话说,祁律压根儿不知道天子找了他四天,倘或天子过去责问,鄫姒岂不是穿帮了?
    “天子……天子。”鄫姒追在后面说:“保重圣体,您千万不要动怒啊。”
    姬林不理会她,大步往路寝宫外面走,很快出了路寝宫,出了燕朝,出了路门,往卿大夫们聚集的政事堂而去。
    姬林一路黑着脸,走路如风,寺人宫女都不敢吱声,政事堂门口有寺人侍奉着,眼看着姬林来了,立刻想要通传,姬林却抬起手来,说:“不必通传。”
    寺人一看,知道天子想要“突袭检查”,以往也不是没有的事儿,大抵就是看看政事堂里情况如何,卿大夫们有没有偷懒怠慢等等,这种感觉便像是老师从后窗户往外教室里看,公司领导突然空降临检一样。
    姬林大步走进去,一眼便看到了祁律!
    祁律站在人群正中间,政事堂的北序。北面的墙上绷着一张羊皮地图,上面绘制着洛师和周边国家的情况,祁律正与虢公忌父商讨着什么,而且手把手的,也不知说些甚么,反正动作十足亲密。
    姬林已然不止第一次见到祁律与虢公忌父态度亲密了,且祁律借钱也只管虢公忌父借,而不去寻找姬林帮助,姬林这么一想,只觉自己在祁太傅心中的分量,远不足虢公忌父的分量重。
    其实姬林哪里知道,借钱这种事儿,谁敢找天子借钱?找领导明明是预支工资!
    姬林本就不快,心中自然发散了许多想法,越想越觉得生气,脸色更加阴沉。鄫姒想要阻拦,但是根本拦不住,姬林已然大踏步走过去,一脸仿佛要打架的势头,而且是动拳头那种。
    就在姬林走进去的一刹那,突听卿大夫们突然高喊:“太傅!祁太傅?!”
    “祁太傅晕倒了!”
    就见被人群包围的祁律突然身子一歪,直接倒了下去,虢公忌父就在旁边,一把抱住摔下来的祁律,没让他磕到地图和案几,吓得忙喊:“太傅?!太傅你怎么了?”
    姬林一腔怒火,眼看着祁律脸色苍白的倒下去,吓得瞬间全都灰飞烟灭,立刻大步冲上去。卿大夫们没听到通传的声音,却见到天子“空降”,一个个也是吓得不轻。
    姬林一把从虢公忌父怀里抱过祁律,脸色阴沉的厉害,说:“愣着做甚么?快叫医官!”
    他说着,直接将昏厥过去的祁律打横抱起来,大步冲出政事堂,让医官前往路寝宫医看。
    医官着急忙慌的跑过来,祁律并无大碍,只是身子虚弱,早上又跟着虢公忌父出去跑了一趟虎贲军营,没用午膳,一直忙到现在,又有点中暑,所以才会突然昏厥晕倒。
    姬林听了医官诊断,狠狠松了口气,说:“快,叫凌人弄些冰块来,多弄一些来,给太傅降温。”
    随即又对医官说:“开些药,太傅这身子骨太瘦了一些,给他补一补。”
    寺人宫女和医官被姬林指使的团团转,这么偌大的路寝宫,人手竟然都不够用了,姬林便自己拿着羽扇,轻轻的给祁律扇风,又是怕祁律中暑风不凉,又是怕祁律身子骨太弱风太邪性,一时间也不知怎么才好了。
    祁律只是短暂的昏厥,很快便醒了过来,就听到耳边都是宫人的声音:“拿些冰块儿来。”
    “快,这边也摆上。”
    “这么多冰块,你是想冻着太傅么?快,王上叫再拿一张锦被来。”
    祁律眼睫微微颤抖着,慢慢睁开眼睛,一时间都懵了,自己身上盖着被子,旁边垒着冰块,这是……这是什么节奏?不知道的还以为要修仙呢。
    “太傅?”姬林的声音立刻响起来,说:“醒了?”
    祁律仔细一看,姬林也在旁边,手里还拿着一张羽扇,正在给自己扇风。祁律赶紧起身作礼说:“律拜见天子。”
    “还拜见呢。”姬林扶住他,不让他拜见,强硬的让他重新躺回去,说:“躺好,太傅都昏过去了,竟这般不知爱惜自己。”
    很快,寺人端来午膳,医官端来汤药,排着队的等着祁律吃。
    祁律用了午膳,身边又这么多冰块,比空调还凉快,只觉那种憋闷的感觉散去了,身子骨也舒爽了很多,便准备回政事堂。
    姬林拦住他,说:“今日太傅就在路寝宫休养,哪里也不能去。”
    祁律有点懵,说:“可是天子,夏狩之事……”
    姬林打断他的说辞,说:“夏狩的草拟,寡人已然过目了,太傅不必太过操心劳累,之后寡人会亲自把关。”
    那意思是,姬林要把祁律的工作抢过去做,一般都是上司把工作推给下属做,没见到下属把工作让给上司做的……
    不过夏狩的工作也就差一个收尾了,所以没什么大碍,姬林抢着全都做了,祁律只好老老实实的躺在路寝宫的“龙床”上挺尸。姬林就着案几,在旁边批阅,还把黑肩与忌父叫过来商议,而祁律躺在“龙床”上,一动不敢动,总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摆设。
    等姬林商议好了,周公黑肩和虢公忌父准备离开,黑肩还对祁律笑了笑,笑的那叫一个别有深意,说:“祁太傅便好生将养身子,几日之后夏狩队伍还要启程,到时候还要劳累太傅呢。”
    姬林点头说:“周公说的极是。”
    虢公忌父挠了挠后脑勺,说:“唉,也是怪忌父太粗心,竟没看出太傅身子不爽,祁太傅,忌父给你赔不是了。”
    祁律挺尸中,呵呵干笑一声,说:“这与虢公有什么关系呢,虢公不必自责。”
    祁律说不责怪虢公,姬林心里又不舒服了,心说都怪虢公带着祁律满处跑,于是轻轻哼了一声,不咸不淡的,意义不明,祁律根本听不懂这声哼是什么意思,那叫一个匪夷所思。
    黑肩与忌父很快告退,两个人退出路寝宫,忌父又挠了挠后脑勺,说:“周公,你有没有发现,天子好似对我有什么意见?”
    黑肩用袖袍掩着笑了起来,似乎笑的肚子直疼,他这权贵最讲究体面,从未如此大笑过,几乎前仰后合,笑的虢公忌父直发毛,黑肩才说:“你这呆子,感觉还是挺准。”
    说罢,便扬长而去了,弄得虢公忌父更是奇怪,百思不得其解。
    其他人全部离开,眼看着宫门也要关闭,姬林却留下祁律继续挺尸,不叫他离开,说:“今夜太傅就歇在这里。”
    “这好像不合……”不合规矩。
    祁律刚想要拒绝姬林,姬林突然“呵”的笑了一声,声音十分短促,带着一丝丝的戏谑。他坐在榻牙子上,还侧着头,托着腮,看向在榻上挺尸的祁律,眼神明明有些忧郁,但是声音却笑着,一点子忧郁也没有,说:“太傅夜宿路寝宫不合规矩,那太傅醉酒,咬了寡人,便很是规矩了?”
    姬林说完,还懒洋洋的抬起手来,用修长的食指勾住自己的衣领子,轻轻拉开一些,侧头露出脖颈的位置。
    真巧,姬林也是伤疤体质,俗称的“碰瓷儿体质”,只要有伤很不容易脱疤,即使脱了疤,那印记也会留很久才会消失,这样的人就是挤个痘痘,恨不能半年痘印才消失。
    因此天子的脖颈上,明晃晃的留着一个齿痕,看起来暧昧无限。
    姬林又说:“寡人这些日子,为了遮这痕迹,盛夏天气还要着高领子的衣裳,不知情的还以为寡人宠幸了什么好辣的美人儿呢。”
    祁律:“……”不得了了,天子翻旧账了……
    祁律第一次无话可说,乖乖闭嘴,因着他怕自己再说下去,姬林很可能管他要那条被“顺走”的腰带,腰带已然被“埋尸”,祁律可不想把腰带再掘出来。
    祁律老实了,姬林笑了笑,就叫人来,说:“鄫姒。”
    鄫姒这一天战战兢兢,她本是抖小聪明,哪知道天子竟然要当面质问祁律,倘或不是祁律突然晕倒,此时自己的小聪明已经穿帮了。
    因着祁律突然晕倒的事儿,姬林似乎忘了祁律的“不恭敬”,也没有再问,鄫姒试探了两次,好像没什么事儿,这才把心渐渐的放回肚子里,却听姬林叫自己,吓得一个激灵。
    姬林并不知鄫姒做的小动作,只是说:“去弄些热汤来,热一些,放一些去乏的药材。”
    姬林让鄫姒弄了热汤,让祁律泡澡,沐浴之后便早早歇下。
    祁律半天都在挺尸,如今沐浴之后又要开始挺尸,不过这次挺尸可不一样,因着天子也上榻来了,就躺在祁律旁边。
    祁律一愣,赶紧挪了挪,挪进角落里,受气包一样缩着,姬林见他那模样忍不住一笑,平日里祁太傅都是胜券在握的,哪像今日里,看起来就是个小可怜儿。
    姬林忍不住欺负他一下,说:“怎么,寡人难不成是甚么洪水猛兽?依寡人之见,咬了寡人的太傅,才是猛兽罢?”
    祁律:“……”身为一朝天子,姬林怎么那么记仇!
    祁律心里吐槽着姬林,不就是咬你一口么,至于这么记仇,不过祁律也是心虚,已经咬了人家一口,而且还是天子,天子没拔牙,只是开句顽笑,也算是大肚能容了。
    祁律眼眸一亮,突然从榻上爬起来,姬林连忙扶住他,说:“去哪里?别摔了。”
    祁律抓住自己的衣裳,在外袍里里外外的翻,拿出一样东西来,说:“还好没丢。”
    竟是那天獳羊肩给他的“药膏”,打开粉粉嫩嫩,颜色犹如桃花一般的药膏。
    祁律赶紧把药膏拿过来,十分恭敬的“拍马屁”说:“天子的脖颈可曾上药?天子万乘之躯,如此金贵,倘或留疤便不好了,律这里正好有伤药,请天子上药。”
    姬林当然没上药,只是稍微咬了一下,没什么事儿,都没流血,但是有点淤血,如今还明晃晃留在脖子上。
    姬林轻笑一声,虽这伤并不严重无需上药,不过祁律担心自己,还是很受用的,便歪了歪脖子,对祁律展开一个“歪头杀”,说:“太傅帮寡人上药,可好?”
    祁律心口正中一击,不知为何,姬林的歪头杀有点……有点可爱。或许是因着姬林不到二十岁,少年感满满,又长得太过俊美,所以歪头这种“撒娇必备”的动作,竟然如此可爱。
    祁律赶紧低垂下头,本分的将药膏小合子打开,合子十分精致,一打开,一股子桃花味儿扑面而来,香喷喷的。
    姬林却刹那皱了皱眉,看向祁律手中的药膏,脸色一沉,说:“这是甚么药膏?”
    祁律一脸迷茫,回答说:“这是跌打的伤药,听说消炎散肿十分奇效。”
    姬林脸色仍然不好,说:“是谁给太傅的?”
    祁律如是说:“回天子,是獳羊肩。”有何不妥么?
    姬林更是皱眉,说:“太傅可用了?”
    祁律摇头说:“还未。”谁会把用过的东西给天子用,给天子用二手货,这不是找不痛快么?
    姬林脸色微霁,又问:“太傅可知这是甚么药?”
    祁律更奇怪了,说:“不是跌打散淤的药么?”而且看起来很名贵,粉色的,里面还有一片小花瓣,十分雅致。
    姬林听祁律这么回答,脸色这才又好了一些,慢慢转阴为晴,将祁律手中的药膏一把夺过来,说:“没收。”
    祁律:“……”???
    姬林抢过去,也没自己用,随手扔在一面。
    两个人重新躺下来,祁律便催眠自己,准备睡觉了,却感觉身边一个火炉子一样的热源靠近自己,随即姬林的笑声传到祁律耳边,说:“太傅,不若这样罢,以后但凡有早朝,太傅头天晚上便留在路寝宫过夜,如何?”
    “这……”祁律睁开眼目,灯烛已经熄灭,便显得姬林的眼目锃亮锃亮,仿佛是两轮太阳,与这黑暗格格不入。
    姬林不等祁律说完,继续游说,展开了天子的“好嗓子”,说:“太傅仔细思量思量,太傅府虽然住的舒坦,但是有些远,若是早朝入宫,寅时必然需要起身,天还没亮,黑压压的一片,太傅身子骨素来如此弱,怎么经得起这般折腾?”
    无错!虽不是每天都要上早朝,但每次上早朝,祁律三点半就要起床,简直便是终极噩梦,简直说到了祁太傅的心坎儿里。
    姬林又说:“你看,若是住在路寝宫,出了门往前一遛儿,便到了治朝,这多方便,完全无需早起。”
    祁律的心跳加快了,那是一种心动的感觉。
    姬林再接再厉,说:“太傅只需要头天住在路寝宫,留一套官袍在寡人这里保存,第二日绕过治朝,与卿大夫们一起入朝,谁也不知道,这不是结了?”
    祁律心想,天子竟然是辩论鬼才,无法反驳。
    于是祁律“半推半就”,其实内心里疯狂点头,便和天子达成了协议。
    还有几日天子夏狩的队伍就要出发,祁律这些日子清闲下来,琢磨着做点什么好吃的,路上可以吃一些解解闷儿的。
    祁律把獳羊肩找过来,让他坐好,把简牍塞给獳羊肩,让他开始写食谱,自己念他写。
    祁律准备做个青梅酿奶,路上带着饮。
    这青梅酿奶是最近很流行的网红饮料,其实做法很简单,就是用米酒、梅子酒和鲜奶兑在一起。鲜奶醇香,米酒甘醇,梅子酒清香醇厚,这三样食材都有一个特点,那便是“醇”,将三样醇香的食材混合在一起,那酿奶便透露着一股子纯粹,初饮是鲜奶的纯,又有米酒的香,仔细一品,还有梅子酒的甘甜,可谓是层层递进,一点子也不比奶茶差劲,反而一口上瘾!
    而且米酒和梅子酒用量不大,也不会醉人,在路上喝既能解闷,也不会误事儿。
    獳羊肩一面记录,一面肚子都饿瘪了,恨不能立刻吃上这青梅酿奶。
    除了青梅酿奶,祁律还准备做点小吃,那便是烤面筋!
    有了大辣片,如何能没有烤面筋。说起烤面筋,每次祁律下班回家,一下地铁,便能闻到一股浓浓的香味从地铁门口的小摊贩传来,那段日子烤面筋无比风靡,凡是地铁门口,必然会有小推车卖烤面筋。买两串儿烤面筋,就着小酒儿,可谓相当的惬意。
    面筋以前都做过,如今做烤面筋更为省事儿,只是调一下酱料的事情。
    獳羊肩记录完,眼巴巴的看着祁律,说:“太傅,还有什么新鲜的吃食么?”
    祁律见他那模样,恨不能撸秃这只小绵羊,笑着说:“还有,这个吃食需要准备一下,比青梅酿奶和烤面筋要麻烦一些,但是滋味儿那是相当的好,可以白嘴儿吃,也可以做粥吃,凉拌豆腐也不错,还有……”
    “太傅!”獳羊肩打断他说:“太傅快别说了,到底是什么吃食,如此美味?”
    祁律笑眯眯的说:“当然是松花蛋了,也就是皮蛋。”
    祁律想要腌制一些松花蛋,有了皮蛋,便可以做皮蛋瘦肉粥,这可是粥中经典。还可以做凉拌皮蛋,用酱汁儿一调,冰过的皮蛋凉丝丝入口,带起一股醇香的气息,别提多好吃了,吃大面筋的时候就着那是相当美味。或者用皮蛋拌豆腐吃,也是极好的。
    獳羊肩从没想过鸭蛋还能腌制成皮蛋,只觉祁律的想法十分古怪,脑中根本想象不出来,松花蛋是什么模样的吃食……
    天子即位以来,第一次正式夏狩,队伍很快出发了,虢公忌父护卫,周公黑肩、太傅祁律随行,队伍几乎是浩浩荡荡,声势何其浩大。
    当然,同时随行的还有郑国的少庶子祭牙,和大行人公孙子都,因为是回郑国,所以二人也会同行,把郑姬再送回郑国。
    祁律心想着,天子这个大猪蹄子也是个狠心的人,竟然把人家郑姬又全须全影儿的送回郑国,果然是有了新欢鄫姒,便忘了旧时的青梅竹马,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青梅敌不过天降!
    队伍出发,因为有天子御驾,而且还带了虎贲军和周王室的军队,所以脚程并不快,一路稳稳当当的往前走。
    祁律知道今日要启程,因此特意大早上爬起来,天没亮就逼迫自己爬了起来,浑浑噩噩的进了膳房,去做青梅酿奶,准备带着路上饮,也送给天子一些,毕竟这些日子忙,都没做什么好吃食投喂天子。
    祁律恨不能是滚进厨房的,眼睛睁不开,差点把膳房给燎了,这青梅酿奶做出来当真是不容易。
    上了路之后,祁律便把青梅酿奶用冰镇上,这样的天气,饮一杯醇香的青梅酿奶,一准儿身子通透,便不会再觉燥热。
    刚冰镇上青梅酿奶,便有寺人过来,笑着说:“太傅,天子请您过去参乘呢。”
    车队粼粼的前行着,很快停了下来,祁律便随着寺人往前走,前面的天子车驾已经停了下来,搭好了脚踏子,请祁律上去。
    祁律恭敬的步上脚踏子,矮身钻进天子的辎车之中,辎车非常宽敞,全然可在里面打滚儿,摆着一张小案,案子上放着一些小食,还有两只羽觞耳杯,羽觞耳杯里面填满了奶白色的酒水。
    姬林笑着说:“太傅不善骑马,便与寡人一道参乘罢。”
    祁律有些狐疑,心说天子怎么知道我不会骑马?
    其实不是天子知道,是狗儿子知道,祁律每次骑马都跟要和马匹拼命似的,那模样实在不忍目睹,祁律身子骨又弱,在马背上颠簸的话,姬林也不放心,便叫他一起来坐辎车。
    姬林说:“快来太傅,坐下来,尝尝这个。”
    祁律谢过之后坐入席间,真别说,这仔细扑了软垫,上面还摆了凉席,因此坐下来不会硌人,也不觉得热。
    姬林将羽觞耳杯推到祁律面前,说:“这是鄫姒做来的小饮,别看十足古怪,味道竟如此不错,太傅也快尝尝看。”
    祁律险些忘了“鄫姒”是什么人,仔细一想,是了,便是那日在膳房遇到的女酒,没成想鄫姒跟在天子身边,竟如此受宠。
    祁律听姬林称赞鄫姒的理膳手艺,不由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手艺,能让嘴刁的天子都服气?祁律身为一个喜欢理膳的人,自然喜欢多多交流,若是真有这么一个人,祁律当真要和她讨教讨教了。
    祁律满心好奇,端起羽觞耳杯,用宽袖遮挡,不似姬林那般直接将酒水入口,而是先轻轻嗅了嗅味道,羊奶与酒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祁律蹙了蹙眉,这是……?
    他有些奇怪,随即轻呷了一口,不只是羊奶和酒,而且这两种酒,正好是米酒和梅子酒,真是太巧了,这杯被天子称赞的酒饮,竟然是青梅酿奶。
    不过这青梅酿奶的味道和祁律一大早上顶着困倦做的不一样,青梅酒与米酒放的稍微有些多,或许是因为觉得羊奶膳气,所以羊奶放的很少,这就促使青梅酿奶失去了精髓。
    其实这道网红饮料,应该是奶味儿占上风,米酒和青梅酒辅助,那种淡淡的酒香,浓浓的醇香,还有一股子青梅的清香隐隐约约,恰到好处,便犹似一位豆蔻美人儿,凝脂之中透露着淡淡青涩。
    祁律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这世上竟有如此巧的事情,鄫姒仿佛自己肚子里的蛔虫,竟然也想到要做青梅酿奶?
    姬林不知祁律在想什么,见他睁大了眼睛,便说:“是不是滋味儿十分特别?”
    显然姬林很喜欢这个口味,连饮了两耳杯,不过因着青梅酿奶里面的酒很多,姬林也怕误事儿,便没有再饮。
    过了正午,队伍准备找地方扎营了,毕竟天子御驾,必须稳妥。不过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府邸可以让大军歇息,所以虢公忌父找了一处平坦的野外准备扎营。
    虢公忌父禀告了姬林,姬林首肯之后,大军停歇下来,将营地扎起。
    祁律一看这天色还早,因着大军人数多,虢公做事又素来保险,所以时辰还早,祁律便准备将之前想过的烤面筋做一下。
    祁律入了临时搭建的膳房,膳房里还没有人,膳夫们都在准备,并没有进入膳房,倒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便是鄫姒了!
    祁律走过去,鄫姒看到祁律,行了一个礼,说:“姒见过祁太傅。”
    祁律点点头,说:“天子夸赞了你的青梅酿奶。”
    鄫姒淡淡的说:“让祁太傅见笑了,婢子只是偶然有感,随便混合了三种吃食,哪知道竟有奇效,让天子如此爱见,倒是让婢子受宠若惊呢。”
    祁律没有多想,提点她说:“其实这味酿奶,米酒与青梅酒比例再少一些,口味会更好,你若觉得羊奶腥味太重,不防换成牛奶试试。”
    祁律本是好心让鄫姒改良一下口感,哪知道鄫姒一笑,说:“有劳祁太傅费心了,祁太傅日理万机,每日要忙于政事,还有工夫指点婢子理膳的道理,婢子当真惶恐……只是,太傅怎知,天子便不喜爱酒味浓重的呢?”
    祁律感觉有一些莫名其妙,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鄫姒的口吻怪怪的,也是怪自己多管闲事儿。祁律本想着自己与鄫姒的脑回路撞到了一起,可以多探讨探讨厨艺的事情。
    鄫姒说完,大约行礼说:“太傅恕罪,天子那面儿一刻少了婢子都不行,婢子还要去侍奉天子,先告退了。”
    说罢,转身走人了。
    祁律摸不着头脑,便听到一个声音说:“瞧瞧把她给能个儿的!以为自个儿长成了天仙么?天子也是,眼睛孔儿出气的,那宫女还没有公孙阏长得好看呢!”
    祁律转头一看,竟是祭牙,不只是祭牙,公孙子都也在旁边,两个人来了膳房。
    祁律无奈的说:“弟亲莫要在背后议论天子,是要被治罪的。”
    公孙子都也有些无奈,说:“子都乃一介男子,如何与女子对比?”
    祭牙对公孙子都吐了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又对祁律说:“兄长,你可不知道,你最近繁忙的厉害,都没听说么?天子宠幸了那个女酒!”
    宠幸?
    祁律一愣,又听祭牙说:“那鄫姒仗着自己是天子身边的人,便越发的骄纵起来,见到谁都鼻孔朝天。”
    祁律心想,原是这么回事,怪不得要把郑姬送回去了,敢情天子这个大猪蹄子,真的见一个爱一个,已然爱见上了鄫姒。
    祁律见祭牙总是议论天子,便打岔说:“弟亲与大行人来膳房是……?”
    祭牙登时忘了那茬儿,立刻笑着说:“嘿嘿!不瞒兄长,牙听小羊儿说,兄长打算做个小食,叫做……叫做烤面筋?对不对?”
    祁律一笑,说:“敢情律还没做烤面筋,便有人提前闻着香味儿来了?”
    祭牙搓着手掌,连声说:“兄长,你快做啊快做,我给你打下手儿!”
    祁律可不需要他们打下手,再说了,面筋是现成的,早都把面筋给洗好了,眼下便是烤一烤,然后刷上调料便可,十分便宜简单。
    祁律让他们等一等,很快开始将面筋上火烤。祁律这个面筋,讲究用的是明火,真的别说,明火烤出来就是比电烤的香,那种浑然天成的味道不一般。
    当然了,明火也有一个不好的地方,那就是烟气大,烟熏火燎的,一般人都不喜欢,正巧今日风大,祁律也是被熏得一头都是灰。
    祭牙吃的欢心,一手一串儿烤面筋,嘴巴上都是酱料,还就着祁律做的冰镇青梅酿奶,吃的不亦乐乎,嘟囔着:“好吃!好吃!怎么如此好吃!当真美味!”
    公孙子都面上都是浓浓的无奈,却拿出帕子来给祭牙擦嘴,说:“蹭的满处都是,活似一只小花猫。”
    祭牙吃的正香,没空理会公孙子都,复读机一样叨念:“好吃!好、好吃!”
    祁律见他们吃得香,便说:“这烟熏火燎的,律去换身衣裳,弟亲可别都食光了,还要给天子留一些。”
    祭牙十分不乐意,嘴上恨不能挂油瓶,数着个数说:“那我岂不是只有两串儿了?”
    他说着看向公孙子都,突然笑起来,嘴边还挂着幌子,说:“我瞧你如此斯斯文文,肚量一定不大,要不然……我帮你食一些?”
    公孙子都挑眉说:“可子都比祭小君子高了不少,祭小君子怎知子都肚量不大?子都的肚量……能吃下一只小花猫。”
    祭牙嫌弃的看着他,皱眉说:“你为何要食猫?太也可恶了。”
    公孙子都:“……”
    祁律去换了一身衣裳,很快出来,他刚一出营帐,便遇到了天子姬林,姬林正在找祁律,他身后还跟着宫女鄫姒。
    姬林见到祁律,十分欢心,说:“太傅,快来,鄫姒又做了一些小食,味道十足不错,太傅一路车马劳顿,晚膳之前先垫垫肚子。”
    祁律被姬林拉着,一同进了天子营帐,姬林一路拉着他的手,也没有介怀什么,不过那手牵手的模样,颇有些别扭,而且姬林还是在“自己女人”鄫姒面前和别的男人手牵手,这……
    姬林拉着祁律进了营帐,一股子烧烤的香味扑面而来,祁律一闻,这味道何其熟悉?
    定眼一看,可不是熟悉么?案几上精美的承槃之中,摆着鄫姒刚刚做出来的美味小食——几串烤面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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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剧场】
    衣带历险记!
    衣带:大家好,我是天子的衣带。昨天晚上,我可能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所以被杀人灭□□埋啦!
    衣带:什么,你问我看到了什么劲爆场面?
    衣带:(委屈脸)仔细回想了一下,明明我连车轮子都没看到,连尾气都没闻到……我被埋得好冤枉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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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