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没来敲我的窗呢?”】
住在火之国王城某高级公寓里的偶像小姐难得度过了一个轻松愉快的夜晚。
管她管得很严的经纪人这几天请假去北国看望旧友,最近也没什么比较紧迫的工作,偶像小姐美美的泡了个澡,换了身宽松睡衣早早跳上床,酝酿睡意。
但是辗转反侧好一会儿,她并不能睡着。她还很年轻,却不幸地得了失眠症,时常成宿成宿的睡不着。她有在经纪人的安排下接受医生的治疗,但不到万不得已——比如说明天要拍摄海报或者登台表演什么的——她并不想借助药物入眠。
窗扉没有关严,纱质的窗帘时不时被风扬起,圆月的亮光像白色的珠子,无重量般降落后居然在地板上滚动起来。失眠中的偶像小姐呆呆望着滚动的皎洁月光,突然很想家。
离家后的每个夜晚都注定难熬。
她拥着软被坐起来,借着月光看着自己的手心。就算精心保养这么些年,依然无法消磨产生于过去的那层茧。她甚至隐隐觉得,这些……大概永远都无法消去了。
“噔噔噔。”
窗玻璃被温柔地敲响了。
窗帘上突然映出半个人影。
偶像小姐被吓得一激灵,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枕头下面摸刀——常常来这公寓的经纪人都不知道她枕头下面还有这种东西。
指尖刚碰到冷硬的刀鞘,就有熟悉的声音说:“对不起,不是故意吓你的。”
偶像小姐握着刀愣了片刻,完全不顾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光着脚跳下床,一把拽开窗帘,惊喜地叫出声:“小雫姐?!”
单手攀折窗橼的雫朝她笑了笑,用另一只手撩了撩头发:“阿泉。”
她看起来很糟糕,盘起的头发有一半是松散的,而且神情疲惫,眼下有深深的阴影。不像是有跟谁动过手,倒像是一刻不停地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还没有饭吃。
艺名为“清水莲”的偶像小姐宇智波泉连忙把她拽进屋里,话还没怎么说,先去开灯找吃的喝的。
等泉抱着一堆囤下的零食返回卧室时,雫还没离开窗边,反而斜倚着窗框坐上去,几乎将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飘进来的夜色与风撩动了她鬓角落下的红发。
窗外夜幕下的王城简直比白天还热闹,四处亮起的霓虹灯闪烁着,将花花绿绿的光折进她望远的灰眼里,如星空般闪烁。
泉轻颤长睫,让真正的星空与她的身影一起落进眼底。
这并不是她们这些年来的第一次重逢。上次雫见到泉还是鸣人在外修行的第一年,泉受邀参加商演,雫顺路去捧场。
那时的泉身上便几乎看不出以前做过忍者的痕迹了。跟其他偶像小姐一样,她会放肆地使用香过头的香水,为美甲而留长指甲,穿着不便于行动但非常好看的花哨小裙子和高跟鞋,曾经能飞速结忍术印的手现在多用于签名和飞吻。
但泉依然像第一次重逢时那样激动兴奋,小孩子似的蹦蹦跳跳着来到雫跟前:“喏,先喘口气吧。”
雫渴坏了,也没注意看泉拿的是什么,接过来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等把胃灌满了,她才傻愣愣地问泉:“……啤酒?”
泉也愣了愣。她本想给雫拿一罐果汁汽水的,可能是太过迫切地想跟雫说话了,居然没注意到错拿成了啤酒。
好在雫完全不在意:“啤酒……啤酒也成。”说完,她又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舒服地吐出一口气,“还蛮好喝的。”
“那当然,”泉也给自己起了一罐,结果喝了一口发现是苹果味的汽水,她啧了一声,没跟自己计较,“这可是我代言的呢!”
雫借着月光仔细一瞧,果然看到易拉罐上偶像小姐笑靥如花的脸。这让她跟着偶像小姐一起笑起来。
泉见她这会儿轻松了很多,于是学着雫的样子坐上窗台。只是泉不喜欢圆月,更不喜欢月光落在身上的感觉,于是选择了背过身。
“小雫姐,你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来找我呀?”泉问道。
“我去了一趟北边,”雫拿着易拉罐,继续欣赏王城夜景,“铃美公主给我写信了。”
泉发出了颇为羡慕的长音:“欸~好羡慕啊~我也想要!”
雫笑着瞥她一眼:“现在的‘莲小姐’已经是比当年的‘铃美小姐’更受欢迎的大众偶像了,你有什么好羡慕的?”
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慢慢勾起无懈可击的可爱笑容:“人家羡慕的可不是这个。”
显然有些心事重重的雫没能听出偶像小姐的言外之意。她应该是从雷之国离开后直接来的这里,泉看到她腰间还挂了一个颇具雷之国特色的天狗面具。雫把面具送给了泉:“走的时候太着急了,也没好好逛逛,这个你收下吧。”
泉丝毫不嫌弃,当作至宝揣进怀里去了。
雫把前因简洁快速地说了一遍。说到乌鸦的时候,泉跟她都情不自禁垂了垂眼。
她听到雫继续往下说:“真是没想到,公主殿下会写信给我啊……我还以为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铃美公主是雫很喜欢的偶像小姐,但除开这些,她们之间只是曾经的雇主与保镖的关系,虽然两人很亲近地聊过天,但也只能说是比萍水相逢更亲近一些。
无缘无故的,铃美公主怎么会从那么遥远的国度写信给她呢?
起先雫还以为是铃美公主在北国过得不好,她的大名父亲不肯替她出头,她走投无路之下才用止水送给她的乌鸦帮她来传达求救信息。
谁知信上的内容恰好相反。
泉居然一点也不惊讶,一点也不好奇:“公主是想请你去做客吧?她儿子几岁了来着?三岁?”
这让雫颇为惊奇意外:“两周岁了——你怎么知道是因为这事?!”
泉洋洋得意地笑着,从零食堆里拆出了一只夹心是蔓越莓的软面包,垫着塑料包装袋窸窸窣窣地吃起来:“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哦。”
她还知道铃美公主正是因为在北国的日子过得颇为不错,这才有机会写信来邀请雫去做客。
真正的起因是孩子的爹终于在今年上位成功,掌握了一部分实权,又着实疼爱老婆孩子,知道她一个人远在异乡一定很想念故土旧人,索性借着儿子生日的机会帮她联系亲人朋友。
“我的经纪人也被邀请了哦。小雫姐有在大名府见到她吗?她走之前刚剪了个短发……”
雫仔细回忆着在雷之国大名府的所见所闻:“她是不是金发?个子挺高,看起来有点男孩子气?”
“是的是的,”泉连连点头,“琴南姐以前是铃美公主的经纪人,她们关系很好的,这次公主也邀请了她。”说着,泉忍不住笑起来,“琴南姐挺高冷的,喜欢长得漂亮的美人,最看不惯不爱打理自己的丑八怪忍者。她见到小雫姐的时候一定笑得很开心吧?”
“也没有啊,”雫回忆着歪了歪头,“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见过了公主,正往庭院外面走,我们打了个照面,她看呆了。”
泉:“……她看你看呆了?”
“是啊,”雫理所当然地说着,“当时见到我的人都看呆了……”
……呆呆地看着她扛在肩上的甘蔗。
她这一路上围观者甚多。就连原本打算不多干涉妻子与朋友见面的孩子爹都特意跑过来远远看了一眼,又啧啧称奇地回去了。
而雫被人目瞪口呆地围观着,仍不受影响地递上请柬,就在一群人惊奇的注视下走进了公主的居所,实现了当年与公主关于甘蔗的约定。
“……小雫姐,这世上果然没有你不敢做的事。”泉只是听她讲述都听得目瞪口呆。
雫不以此为耻,反以此为荣:“那是,你以为这么多年来我‘雫大胆’的名号是白叫的啊!”
“……”
她毫无悔意撅嘴的样子,还一如往昔。虽然成年人们向来追求的成熟稳重她身上也有,不过与此同时,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肆意任性又在她身上得到了最好的诠释。泉感觉自己看着她这副讨人喜欢的模样,能再干吃十个小面包。
泉津津有味地嚼着小面包,被蔓越莓甜得脑袋发晕。晕晕乎乎中,就听到雫说:“阿泉,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后悔过?”
啃面包的窸窣声一停。
泉咬着那口蔓越莓果酱,牙齿像是被黏住了那般,半天张不开嘴。她歪头看向雫。
雫依然注视着圆月下的王城。说实话,这里的夜晚除了灯光多一些、色彩炫丽一些,并没有像木叶那样打动雫。
雷之国大名府所在的王城也是如此。不过他们那儿因为位于群山之中,夜晚时常飘起山岚雾气,霓虹灯光折射其中,更显氤氲动人。
雫承认那儿的美丽。
但她仍在启程离开时毫不犹豫。
她是那般的不忍心……不忍心再看公主一眼。
公主很感激雫的前来。她以前的朋友不多,贵族阶层里更是只有几个名义上的友人。但在写请柬的时候,公主突然想起当年送她北上的那几位少年忍者。
想着他们大概也都已经成家立业了,公主便去询问丈夫的意见。想着现在雷火之间仍坚持着和平共处,反正那天云忍村也会派人来,他爽快大度地点了头:“是忍者也没问题。”
于是雫很快收到了信。
信上邀请的不是某个特定的人,而是用了“恭迎诸位”这样的措辞。但最终前来的只有雫一人。
完成不远千里送信任务的乌鸦小白爪心安理得地枕在公主腿上,让她伸手摸脑袋。越发成熟美丽的公主依然爱穿浅色调的和服,不加修饰地散着长发,跟以前一样端庄温柔,平易近人。
但她也与以前不同了,变得更世故也更有耐心,哭闹不休的儿子能把整天跟孩子打交道的雫吵得头晕眼花,她居然还能温柔不改地轻声哄他同雫问好。
雫不是第一位到来的访客,却是留得时间最长的。她独坐客席,等着公主问出一定会问的问题。
果不其然,公主在儿子被侍女带下去休息后,几经犹豫,还是向雫发问了:“这么问可能会引您不快……”
“您是想问为什么只有我前来吗?”雫帮她把难以启齿的问题问出来,还公主小声道着失礼时露出宽慰的笑容,“我们毕竟是忍者。一日为忍者,执行任务就是我们生命里最重要的事。不过我现在暂时不算在职的忍者,日子过得清闲,一收到您的信,就立刻赶来了。”
公主颇有些戏谑地问她:“那么您现在依然姓波风呢,还是已经改了姓呢?”
雫:“……还,还没改呢。”
“那么……”
“鹿久老师的儿子正值青春期,目前试图摆脱单身。”雫主动回答,“阿斯玛前辈跟红前辈重归于好,他们也马上要当爹当妈了。”
说到这儿,雫停顿了一下,用着轻松的语气,“当年年纪最小的那小子现在在外面浪的飞起,没人能管得了他了。下回我再见到他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
公主忍不住笑起来。
她毫不遮掩,大方自然地问:“那么,止水先生呢?已经成家了吗?”
“……”
雫一时发不出声音。
在收到公主的信,出发前往雷之国之前雫就已经意识到此番前去一定会直面这个问题。
独在异乡的公主,什么都不知道,一举一动战战兢兢,更不可能去探求他的消息。以至于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她依然对此一无所知。
“殿下,”雫望着公主满怀希冀的脸,艰难地说出了事实真相,“止水已经死了,在很多很多年前……”
室内静得只有小白爪等着摸头的“嘎”声。
雫坐立难安。
公主好一阵沉默后,轻轻出声:“可以告诉我,他是怎么离去的吗?”
“他……”
雫感到喉咙皱缩了一下,没敢抬头。如果告诉公主实情,她一定会更加难过。于是雫镇定下来说,“他是作为英雄,英勇赴死的。”
公主又沉默了很久。
久到雫开始怀疑自己该走了,她这才再次开口。
“其实我非常非常羡慕你们。”
这次她没有用任何礼貌但疏远的敬语词汇。
“当年在你们送我来雷之国的路上,我坐在驾笼里,一直在偷听外面你们的聊天。那时真是好羡慕……”
“那时我总在心里偷偷地想着,他要是来敲敲我的窗就好了……”
不是让小白爪替他敲窗送花,而是他亲自来。
她曾无数次的想象,想象着少年人轻敲窗扉,而她没有矜持扭捏,没有再展开折扇掩面,大大方方开窗见他。只要他在窗外对她笑一笑,她便以笑容做回礼,然后问他:“忍者先生,您的花可以送我吗?”
可惜直到路途走到尽头,他也没有来敲她的窗。
公主喃喃地低语着,“他为什么没有来敲我的窗呢?”
世间遗憾,大抵不过如此吧。
…… ……
雫又听到了窸窸窣窣啃面包的声音。她无奈地转过头:“我说你现在可是偶像,吃这么多零食合适吗?”
“没事的,我是特别不容易胖的体质,琴南姐都从来不管我的吃喝问题,只是要我注意别吃坏肚子。”泉不只要吃小面包,还要大口大口地喝汽水,“可我觉得很可恶啊!为什么吃这么多我还是一马平川呢?!这是为什么呢?!”
“……”
雫条件反射侧了侧身子,尽量不让她正面自己。
“不过呢,”泉的语气缓和了下来,“我没什么后悔的事。”
她迎着雫的目光,自然流露的笑容带着她自己并未意识到的欲盖弥彰,“我并不后悔。”
雫知道她还没说完,没有插嘴。
而泉果然说了下去:“说到‘恨’,那倒是真的恨。小雫姐,事到如今,我还时常会想起那个家……”
那个沉没在黑暗中,连轮廓都模糊不清的家。
恨吗?当然恨。
却不只是恨那晚站在月光下的那个人——当一场惨案发生时,作为受害人,你怎么能只去恨那把行凶的刀呢?
她恨这一切的幕后人,恨行凶的那把无情的刀,也恨能够逃离的自己。
雫安静地坐在月光下,向泉看去的目光太过温柔也太过疲惫。不只是赶路带来的疲惫,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她说:“阿泉,你想回木叶吗?”
“不想,”泉回答得毫不犹豫,如同已经无数遍自行回答过这个问题,“我暂时还不想回去。”
这次雫听懂了泉的言外之意,可惜泉还不明白她的。
泉见夜色渐深,想把雫留下来,然后趁着经纪人还没赶回来,明天偷偷跑出去带着雫去王城里转一转。她试着挽留雫:“这里有准备好的客房哦,我们可以明天再聊。”
但雫十分坚决地拒绝了:“不了,我必须要回去了。本来我应该直接从雷之国回木叶的,可我总觉得应该先来见你一面。你还不想回去,我能理解,但我必须回去,现在,立刻,马上……”
窗外的灯红酒绿似乎已经失去了吸引力,雫依然斜倚在窗边,看向泉的时候,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出现了。
“阿泉,”泉听到雫轻声说,“三代目去世了。”
月光又滚动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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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