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今日的紫禁城却是好生安静。
这并不是说昔日这里便就喧嚣了, 紫禁城惯常是肃穆威严的, 只那时肃穆威严中到底透着无边的堂皇之意,便好似高不可攀的天宫圣殿……哪里便就像是今日这般萧瑟了?
没错, 果真是萧瑟。
程铮且仔细的看了看周身的环境,又将目光放得远了些,便就越发的能够品尝出那份潜藏在雕梁画栋之下的瑟瑟凉意来。
却是为了皇后的死?
……并不像。
皇后死后程铮也是进了两次宫的, 若说第一次宫中尚有惊惶之意, 那第二次入宫后怎么看怎么也算是步上正轨了,虽是挂白哭灵等事物一样不少,却也到底只浮于表面, 没有今日没落来。
竟是看得程铮越发的心惊, 只屏息静气的随着那人在高耸的宫墙之间兜兜转转——
便就来到翊坤宫前。
这翊坤宫程铮虽不算了解, 但也知道个囫囵,至少提到谁住在这里他是极为清楚的:一向没什么声息的庄嫔和此时正处于旋涡中心的……安嫔。
程铮知道自己即然接手了这药粉流言一事, 那是迟早有一天要和安嫔正面对上的, 但纵使如此……他也没想到自己竟是会来个开门红。
但眼下已经没有时间再给他思考了,也或者应该说没有时间让他做一些无谓的思考了, 因为一旦登上了翊坤宫大门前的台阶,程铮就惊讶的在门后的阴影来发现了两个侍卫。
侍卫, 两个,站在阴影里。
这个发现不由使得程铮心中警铃大作,一时间只有些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皇宫中自然是有侍卫的, 毕竟这里住着的是皇帝和他的一大家子……只程铮却不想在翊坤宫的宫门后看到侍卫。
须知这侍卫在后宫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有讲究的, 他们通常成队列出没, 且在后宫的范围巡视时,通常都只在坤宁宫和东西十二宫等妃嫔居住处的宫墙外出没。
毕竟这里住着的可是皇帝的女人,因此外男越发得谨慎着避让些——
因此这里竟然出现两个落单的侍卫?居然还守在翊坤宫门后?
程铮一时间不由就好奇极了。
可就在他盯着这两个侍卫连眼珠子都不肯错不错的时候,却是听到一把子熟悉的声音招呼道:“殿下您可算是来了,只不知路上可有什么事儿没有?”
……裘世安!
程铮登时收回目光,只对着来人遥遥一礼:“孤能有什么事儿?却是耐烦公公久等。”
裘世安确实等了许久了,久到他几乎都要不耐烦了,但再怎么不耐烦,也只是几乎,因为他知道今儿这台戏没有程铮压阵,他可不敢单独唱罢。
就对着程铮谄媚一笑:“哪里便能得殿下这般客气了?奴婢本就是居住在这宫中的,也不过比殿下早到了两刻的功夫,可见殿下心中是有皇上的,这尽忠尽孝的模样,便是奴婢看着也心疼呢。”
程铮并不在意他的奉承,也不在意他是否是口是心非,仅对着裘世安和气一笑,便就径直道:“公公这话真真让人没得害臊,还是与孤留几分面皮罢……只不知公公叫我来是为了——?”
裘世安便就一拍脑袋,只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也不管自己的这一番作态有多做作,便就对着程铮恭敬道:“还请殿下随我来。”
程铮便也颔首,只跟在裘世安身后,不言不语却是顺从之至,倒让裘世安克制不住的多看一眼。
但他又哪里知道程铮这并不是真的就对他言听计从了,不过是因为眼下自己人已入局,因此与其胡乱挣扎不如顺势而为才好闹个翻天覆地罢了。
于是且不论内心,只说满脸和睦的两人又带着一众从人,只来到翊坤宫后殿,却见这里……竟是站着十几个侍卫,各个横刀出鞘,面上亦是冷厉之色!
虽只有十几人,但在这翊坤宫后院排开也能够达成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效果了,因此程铮再也克制不住的惊讶道:“这是……?公公可能为孤解惑?”
裘世安低声一笑,也说不出那笑到底是讥讽还是怜悯,又或者只是单纯的笑:“这安嫔祸乱后宫……可不得这样才能看住了吗?”
程铮:“……”
他一时间只觉得有些恍惚。
是,他知道这安嫔最后是逃不过的,且不但安嫔,便是三妃也是在他的预计之中的死人。
……只他没想到这天会来得这么快。
毕竟在他的预想之中,这安嫔和三妃是压轴的戏,他们登场之前却还要顺着那方家和坤宁宫的下人摸上一摸。
只裘世安却是一开始就带着他来到这翊坤宫?
程铮一时间不由有些迷糊,只觉得有些把不准这老太监的脉。
但纵使心头思绪万千,脚下却依旧不停,只来到翊坤宫后殿的台阶之下时,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前进一步了。
那领路的裘世安不由困惑,就扭头不解道:“殿下?”
程铮且一拱手,那姿势却是有些歪斜,也不知究竟是在对裘世安行礼还是对着这茫茫天地行礼:“这翊坤宫本是父皇后宫,孤这般径直进来已是有悖人伦了,那屋里想必是娘娘的起居之处,因此孤是万万不敢涉足的。”
这话果真义正言辞,也果真有理有据,因此一时间竟是叫那裘世安不知做何回答是好,只能愣愣的看着程铮出神。
而程铮却依旧是一副泯然不可侵犯的模样:“孤便再是笨拙,这为人子应有的礼仪孝道却也是一日不能忘却的,这里所住之人孤无论如何尚得称呼一声庶母,岂有随意闯门入室的道理?”
裘世安顿时震得更加不能言语——不,不但裘世安,这院子里的人也或多或少的将视线移过来,或大方或隐晦的在程铮的脸上身上狐疑的打量。
程铮便再是习惯了众星捧月,这身上遽然多出十几甚至于几十道意味不明的探视视线也难免觉得别扭至极,今儿他到底忍住了,就将下颚微微一抬,虽依旧有些瑟瑟之态,瞧着却正好是在淫威之下不屈不挠的模样了。
因此也有不少人就此收回了目光,虽面上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但内心那曲折的想法却是外人不足道矣了。
裘世安自然也是那心思万千之人。
只可惜这万千的心思如洪水一样涛涛的涌过去之后,最后剩下的依旧是一片连他都不得不叹息的废墟。
他不能放过程铮。
他放过了程铮这天下便就没人放过他了。
程铮的言语神情并非没有在他的心中留下丁点的好感,毕竟这有礼有节之人天下又有谁不爱着敬着?便是他是这世间最污浊之地滚出来的心狠手辣之辈,却也不妨碍他用纯欣赏的眼光远观一下吧。
但也仅此而已了。
裘世安是个太监,是个宫里的太监,因此比起所谓的心眼子贪财弄权之类的说法,他可以更肯定一点,那就是能挣出头的太监都是现实的人——这世间怕是没有谁的眼神能够比他们更利落了,他们甚至能够只凭眼神,就轻易的撕开那层富贵华丽的外表,露出其下不堪的内里来……
便如同此时的程铮。
他再是知礼守节,再是进退得宜又如何?他不入皇帝的眼!
只这一点,就足以使他万劫不复。
因此只是顿了一顿之后,裘世安干脆的收起了眼中本就为数不多的怜悯和叹息:“殿下这般果真叫人敬重,只是殿下心中可想过陛下没有?”
这一问当真惊人,不但程铮,这院里有眼睛的人都禁不住将吃惊的眼神投到裘世安身上:程铮不肯入屋,不正是为了皇帝的脸面吗?难道皇帝还愿意自己的儿子和小老婆暧昧不明?
就看得裘世安也遽然回过味儿来。
只便是面色再是涨红,他也已经板正了身姿,光是模样就让人不敢直视。
如此且将诸多的视线尽数的逼回去,这才轻声但不容质疑的坚定道:“眼下宫中风雨连连,已是搅的陛下心中不安,殿下身为人子难道就能放任父亲身处忧患之中吗?且这里住的人……只怕今日之后就再当不得殿下一声尊称了,因此面对这狼心狗肺到竟敢算计陛下的人,您又有什么迟疑?”
这话却也是在理,至少将能够所有阻绝在程铮面前的无形屏障尽数的敲碎:只这一句之后,众人再看着程铮和裘世安的目光就不由得平和许多。
程铮看着也仿佛有些动摇的模样,虽依旧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但那面上的迟疑深思,却是谁都能看出来的。
因此裘世安便是再有许多的话儿跟在其后,一时间也不由就敛了口,只等着程铮最后的答复。
而无论程铮此时会不会答应,他都有信心拿下最后的胜利。
程铮并没有让裘世安等待多久,兴许只是瞬息的功夫,他就扭头只对着身后的人道:“去寻几把椅子来?”
这声音虽低,但离得近的人尽数听见了,那裘世安当即瞪大眼睛:“殿下此番何意?”
侍立在程铮身后的正是常青,他向来对程铮的命令再是尊崇不过了,因此没有丝毫的犹豫,只在程铮话语落下之后就转身向外走去。
程铮且用目光送了常青几步,这才对着裘世安微微一笑:“便是今日要审问这翊坤宫中的娘娘,却也不拘于在哪间屋子里吧?若是在乎场地,我们大抵还得去刑部走一遭才算合理。”
就说得那裘世安是无言以对:他是万万没想到程铮竟是到了现在还对刑部念念不忘……这人是榆木脑袋吗?喜欢[红楼]公主自救手册请大家收藏:(663d.com)[红楼]公主自救手册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