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白把画笔扔下的瞬间, 画室内外,一片安静。
陆白的画摆在那里,就像是一副老旧的电影, 一遍一遍重复播放着他昏暗的前二十年人生。
也是他一直被人好奇,猜测,甚至胡乱评价的前二十年的人生。
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当中,再看陆白的眼神, 就变得复杂起来。
陆白这种将一切刨开的做法, 的的确确满足了他们想要吃瓜的渴望, 并不能让人感受到丝毫的快感, 只剩下浓烈的悲哀。
因为他们从陆白的画上,真切的读到了一句话, 他们从来不是关心什么正义,不过是渴望用别人的痛苦, 来弥补自己的猎奇心。
就像陆白一路走来, 那些越见清晰的脸。现在的他们, 就和画里那些窃窃私语的老街坊,没有任何不同。
有敏感的女孩忍不住哭了,至于陆白身边的谈益更是想要安慰他。
“我没关系。”陆白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事儿, 然后便将画具收拾好, 想要离开画室。
按照比赛规定, 只要作品完成, 参赛者就可以直接离开。陆白并打算等所有人画完, 听最终结果, 而是径直离开了天光画室。
画室外, 那些观战的学生们下意识给陆白让开了路, 却没有人主动和他搭话。
因为,他们还沉浸在陆白画作震撼当中。
那些鲜血淋漓的真相,让他们为陆白心疼。而画里传出的悲哀,让他们共情之下,想要为陆白落泪。
可更加悲哀的是,他们没有资格。
是的,作为曾经怀疑过陆白,谩骂过陆白,贬低过陆白的一员,他们眼下连道歉的方式都没有。
因为对于陆白来说,他们的存在并不重要,他们墙头草一样的情绪也并不重要。陆白从来都没考虑过让他们道歉,画出来,也不过是完成一篇命题作文罢了。
因此,面对坦然走出画室的陆白,他们只能让开路,沉默以对。
而径直走到贺锦天面前的陆白,却也没有什么打脸过后的爽快。他只是抬头,像往常一样看着贺锦天笑,开玩笑一样的说道,“学长,我能赢。”
“嗯。”贺锦天一把把陆白抱在怀里,在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俩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们陆白一直都这么厉害。”
贺锦天的怀抱很是温暖,他的话语也慢慢都是真诚。
陆白拿过的荣誉不少,也创造过许多惊人的壮举。可却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纯粹以他为傲的赞扬。
陆白下意识捏住贺锦天的衣角,想要说什么,可理智却让他闭上嘴,保持沉默。
于是最终,陆白仅仅是红了眼角,眼里却没有泪水。
贺锦天能够感受到他复杂的心情,并不想让陆白一直这么压抑,于是,贺锦天摸了摸陆白的头,问他:“歇一会去看我的比赛?”
“嗯。”陆白嘴上答应,可情绪还有点缓和不下来。
贺锦天从包里拿出一顶帽子盖在陆白头上,遮住了外界打量他的目光。然后牵着陆白,自然的带着他走出了天光画室外的包围圈。
而画室里面,还没画完的比赛者,大多也都围在陆白完成的画作面前。
比起外面观赛者隔着玻璃的粗糙观看,他们离得更近,受到的冲击也更大。
那样真实且浓烈的情感冲击,顿时让不少人崩了心态,忘记了自己原本的作画初衷。
陆白他们学校的倒是还好,毕竟陆白若能拿到优胜,就代表了他们取得书画大赛的胜利。其他人画不画,也就无所谓了。
可谈益他们学校的却不行,在失去了冠军之后,如果总分大幅度落后,那就真的一点颜面也留不下了。
那那又能怎么办?
陆白的画太具有冲击力,那种令人共情的诉说感和叙事感,让人久久沉浸在他的画里无法自拔。
在这样的影响下,他们别说正常发挥,就连将自己从那种浓烈的哀伤里拉扯出来的能力都没有了。
最后,老师们不得已把陆白的画收了。果然,画消失后,周围参赛者们的心情也渐渐平稳下来。
老师们互相对视,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这就是为什么在之前赛前展示的时候,他们没有把陆白的画放出来。否则这些孩子里,心态不好的直接连画笔都拿不起来。
“这次谈益可是要吃亏了。”说起来,两校竞争对于学生们来说,也是一种良性发展,督促他们更加努力奋进。所以两校的老师反而关系都不错。
谈益的导师,也忍不住叹气,“本来以为我得了个好苗子,没想到你们却是人才辈出。”
“可怜我们谈益,只要陆白参赛,他怕是要当万年老二了。”这边几位老师正在交谈,话说道一半,却发现被讨论的当事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近前。
“去去去,把你的画画完!”谈益的导师嫌弃的推了谈益一把。
谈益动也不动,主动央求道,“让我再看一眼陆白的画,就看一眼!”
谈益觉得自己像是被陆白的画带走了魂儿。看着,心疼陆白,看不见,他又挂念。
至于什么万年老二的话题,谈益根本不在乎。他追求的是美,而不是名次。如果陆白是他以后的缪斯,那谈益永远不会对陆白有半分妒忌,甚至希望陆白能够越走越好,永远不要再落到像画里那样阴霾。
谈益这样纯粹的想法把自家教授被气乐了,无奈的劝他,“把你自己的画完,画完之后你去找他不就得了。”
“可,可我还没和他说上话。”想到比赛前不太成功的搭讪,谈益有点忧伤。
导师无奈的探口气,“那你去找贺锦天,你家老爷子不是和贺老爷子世交,陆白现在养在贺老爷子身边,你直接去贺家拜访不就得了。”
“是啊!原来还能这样!”谈益恍然大悟。
心里有了成算,他便坐了回去,继续作画。只是这一次,谈益明白,自己不管画的多精妙,也肯定赢不过陆白。因为陆白给与画的,不仅仅是美丽,还有灵魂。
只能说,在陆白的影响下,这一届的书画大赛,是作品出来最少的一次。
老练如谈益还能画出来,另外两人却是没有办法下笔的。
毕竟,看了那样的画,作为陆白亲兄弟的陆玕,不管画出怎么描绘温馨的场面,都仿佛是种讽刺。
亲生弟弟朝不保夕,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而他这个做哥哥的,却享受着锦衣玉食,宠爱着别人的孩子。
尤其是他身边陆琼那张代表着治愈,代表着家人宠爱的画作做对比,陆白的那些艰难求生,都让陆玕稀少的良心受到谴责。
甚至于他每画一笔,都像是在讽刺他的肮脏,陆玕突然扔下画笔,不敢继续。
而陆琼却是因为自己的太过表面而无法继续。
在陆白的挣命挣扎的对比下,陆琼画里的温情,便显得极为空泛,甚至撒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虚伪。
而陆琼在某种程度和陆白的方式很像,都是用情感取胜。可有陆白的冲击在前,他不过是班门弄斧的小丑,心态一旦失衡,画也继续不下去了。强行继续,反而只能显出他的能力低下。
毫无疑问,这场比赛陆白赢了。
在最后一位参赛者放下画笔的瞬间,陆白胜利的消息也终于写在了校园网的比赛结果上。
书画大赛,获胜者,陆白。
“啊!赢了!陆白赢了!”
“没有七连败,我们还能打!我们今年还有赢得学院赛的机会!”
“陆白太厉害了!陆白晚睡!”无数翘首以盼的学生们全都发出剧烈的欢呼。
而此时,陆白他们正在经管系比赛的准备现场,一个大三的学长突然抬起头喊了一句,“赢了!咱们陆白赢了!”
“行啊!小陆白,不给咱们经管系丢人!”
就近的纷纷把陆白抱住,甚至还要把他举起来往天上抛。
贺锦天冷着脸把人救了下来,陆白的身体禁不起这么折腾。可他自己也忍不住把陆白抱在怀里。
他其实早就知道陆白会赢,可现在亲耳听到结果还是很高兴。
“恭喜。”
可陆白笑着指了指赛场,“学长也让我说一次恭喜!”
贺锦天郑重点头,“嗯,我会赢。”
过往,贺锦天对于这种竞赛一向是平常心,可却被陆白这句话激起了血性。
他刚刚陪着陆白一起分享他摘回来的胜利果实,现在也迫切的想要把自己的果实分给陆白。
他想让陆白知道,不管陆家如何,不管让他长大的原生家庭如何,从今往后,陆白有他,就有可以分享荣耀的人,也不会再像画里那么孤单。不需要再用恳求和骐骥的眼神追逐别人。
他会站在陆白身边,一直都在。
和贺锦天组队的队友明显感受到贺锦天不一样的状态。果不其然,在接下来的商战模拟里,贺锦天难得展现出和以往截然不同的锐利。
他仿佛是把无坚不摧的利刃,在不见硝烟的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
这样的冲动之下,看似后劲不足,每一次交锋也是险之又险,可贺锦天却很聪明。
狡兔三窟,他把自己的底盘藏得很稳。动摇不了根基,那他这把刀,也就无法抵挡。
当最后一个对手破产后,贺锦天从台上走下来,看着陆白,对他说道,“陆白,我赢了。”
陆白笑着扑向贺锦天,对他说道,“恭喜你,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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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