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怀疑间,忽然,蓝忘机道:“多谢。”
蓝景仪眨眨眼,道:“发生了什么?魏前辈在怀疑什么?含光君怎么道上谢了?”
无人答他。
蓝思追见水幕上模糊不清的内容已经消失,便自觉继续向后读,蓝、魏两人开始正经讨论起接下来的出路、并推断出了潭中妖兽的身份。除了中途又有一句文字模糊,一切都显得无比正常。
蓝景仪道:“五千有余、还是‘至少’,这屠戮玄武真够凶残的……”
比传闻中的血洗不夜天还凶残得多。
金凌浑然不知他想到什么,兀自拧眉道:“为什么他总能把这么凶残又严肃的事说得这么——稀松平常?”
——魏无羡道:“冬眠了。”
——魏无羡道:“哦。那是吃撑了。”
蓝景仪道:“这样才是魏前辈嘛!”
明知前面听不见,魏无羡却自顾自道:“说得稀松平常一点,才不至于闻风丧胆嘛。若把敌人说得太可怕、未战先怯,如何讨得了好?”
蓝忘机不置可否。
聂明玦赞同道:“说得好!”
江澄无声冷哼,暗道我信了你的邪。
“蓝忘机”不答,显然是没兴致奉陪这魏言魏语,“魏无羡”却是个闲不住的,开始分析出路。
蓝景仪道:“其他家族,为何只有咱们家和江家?各家弟子不是都逃出去了吗?”
——若是温晁那帮人落荒而逃后袖手旁观、置之不理倒还好……所谓“其他家族”, 也只包含姑苏蓝氏和云梦江氏, 若是温家从中阻挠作梗, “三四天”这个时间恐怕还要翻一翻。
蓝思追略略思索,才道:“当时情况忙乱,怕是没人注意到魏前辈与含光君被困在了洞中。若连有人受困没想到,自然更不会叫来救援,也只有蓝家江家,才一定会发现自己家的人被困住了没有出来。”
金凌道:“那么多人,就算没注意到含光君留下来,魏无羡断后总是知道的吧?怎么可能一个别家的人都没有?”
蓝思追沉默片刻,才道:“那时岐山温氏压在头上,各家都是自扫门前雪,谁也不敢违逆温家,生怕招来灭顶之灾。就算有人有所察觉,被困之人不是自家,有几个会冒险前来救援?”
他本来不至于有这样的见解,然而从教化司之始读到现在,观众人态度,也逐渐明了。
蓝景仪张了张嘴,道:“可……不是多亏了含光君和魏前辈,他们才能逃出来的吗?怎么能转头就把人抛到脑后?”
蓝思追叹气道:“虽然如此,可恐怕在别家子弟看来,他们有此一劫,全怪这几位前辈出头,激怒了温晁,那么为此善后也是应该,何须感激?”
蓝景仪瞠目结舌,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道:“可是账不能这样算呀!温晁今天能下令杀了含光君和金前辈,可见他根本毫无顾忌,明天对谁下手都不稀奇!若说两位前辈是得罪了他才招来祸端,可绵绵姑娘根本就是无妄之灾!只要还在温晁手下一天,谁都可能有性命之危,怎么能怪前辈们出头?!”
孟瑶摇头叹气,道:“不过是人有侥幸心理罢了。绵绵姑娘被选中作饵,是因为她身份低微;含光君与金公子被针对,是由于忤逆了温晁。是以总会有人觉得,自己背后有家族倚仗,只要不给温晁发难的理由,自然平安无事,刻下遇险,也自然是几位强出头,才招来的无妄之灾。”
聂明玦道:“可笑!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温氏想要对谁动手,只要提出一个他绝不能接受的条件,便是天然的借口!一退再退,妄图苟全,只会退无可退!”
孟瑶叹道:“聂宗主说的是。只是人啊,终归难免心存侥幸。”
明明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江澄却觉得字字句句都如重锤敲在心头,叫他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
是啊,他就是心存侥幸!若能再拖延、若能再拖延些时日,说不定结果就不同了……
忽然,金子轩道:“含光君,魏无羡,抱歉。”
魏无羡一怔,道:“金子轩你发什么神经?”
金子轩闻言眉角一抽,脸上的愧色也被冲淡几分,深吸一口气,才道:“当初出头也有我一份,脱身之后,却没有想到要找人去帮你们,抱歉。”
魏无羡摆摆手,道:“免了,本来也没指望你能顾上我们。不过你既然这么诚心诚意地道歉了,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蓝忘机亦道:“金公子无需致歉。”
金子轩眉梢抖了抖,压下想和魏无羡呛声的本能,不再说话,只默默将此事在心中记下。
又看了一段,魏无羡道:“我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魏无羡收回树枝, 在地上粗粗画个地图, 连了几条线, 道:“暮溪山到姑苏,比暮溪山到云梦要近一点, 应该是你们家的人先来。慢慢等。就算他们不来,最多多等个一两天,江澄也能赶回莲花坞。江澄人机灵,温家的人挡不住他,没什么可担心的。”
蓝忘机摇了摇头,道:“你当时不知。”
——他本以为,就算蓝家家主、蓝忘机的父亲重伤,应该还有蓝启仁和蓝曦臣能主持大局。蓝忘机却木然道:“父亲快不在了。兄长失踪了。”
魏无羡本想说“我应该留心的”,又觉得说这话实在没意义,遂吞了回去,专心看水幕。
看着看着,他忍不住在心中道:要命。
蓝思追的声音似乎仍然很平稳,但若是仔细去听,就能听出其中的一丝颤抖。
——火光把蓝忘机的脸庞映得犹如暖玉一般,更把他腮边的一道泪痕照得清清楚楚。
金凌与蓝景仪已经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蓝景仪才恍恍惚惚道:“含光君……也是会哭的啊。”
金凌也恍恍惚惚回过神来,自以为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蓝景仪浑然不觉。
江澄心中转了又转、而后忍了又忍,最后还是骂道:“你这是什么见鬼的比喻!”
——蓝忘机这种人,一辈子可能就流那么几次泪,偏偏这几次之一却被他撞上了。他这个人最看不得别人流眼泪。女人的眼泪看不得,看到了就想上去哄一哄、逗一逗,逗到人家破泣而笑。男人的眼泪更是看不得。他一直觉得,撞到一个平素强势的男人的眼泪,比不小心看到一个洁身自好的女孩子在洗澡还可怕,偏偏他还不能上去安慰。
魏无羡:“……”
好吧,他承认,虽然这比喻本身没什么毛病,但放在这里,的确很叫人……受不了。
他已经察觉到,蓝忘机全身都僵了一下。
蓝思追轻声道:“含光君毕竟,也是一个人。”
何况他还如此年少。
而这重重打击,没有那个少年人,能够不露痕迹地扛下来。
——在家府被焚毁、全族遭受欺压、父亲临危、兄长失踪、身有伤痛的多重打击下,任何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蓝景仪道:“我原来总觉得,含光君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身上一点儿烟火气都没有。我还觉得,他好像生来就是那样的,完美的、不会受伤,不会倒下。”
顿了顿,他道:“可其实不是的。其实……含光君和咱们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魏无羡道:“景仪这小子,这话说的,我都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蓝忘机道:“嗯。”
前面静了半晌,金凌道:“得了,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和含光君能比吗?”
蓝景仪怒道:“大小姐!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金凌“嘁”了一声,道:“怎样?”
气氛又重新活络起来。
蓝思追摇了摇头,继续读书了。
——蓝忘机静静地道:“魏婴,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
蓝景仪已经重新调整心态,见到这句话,叹气道:“唉,含光君被刺激得都开始说胡话了。”
他怎么可能讨厌魏前辈嘛!
蓝思追:“……”
想了想,蓝思追什么都没说。
后面,魏无羡掰了掰手指头,道:“景仪这小子,欠打。”
蓝忘机道:“嗯。”
蓝思追读完“魏无羡”的“哦”,往后看了看,发现再下一段话中间,又缺了一小块。
蓝景仪道:“这里又写什么了?这也就五个字吧,能写什么咱们看不得的?”
——他想:“发生了这么多事,蓝湛心头正烦得要命,却还有个我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怪不得这么生气,腿受伤了没力气不能打我,只好咬我了……我看我还是给他留个清净地儿好了。”
只缺这么一点,那就只能是“魏无羡”在回想方才发生了什么,可前后清晰可见的都不见半点旖旎,实在奇了。
本来打定主意不去想两位前辈私事的蓝思追,这下也情不自禁生出一点好奇来。
他摇摇头,将这念头赶走,道:“既然咱们不能看,那便是前辈们的私事,且无关大局,景仪,别追究了。”
蓝景仪道:“哦。”
“魏无羡”把还算干净的中衣烤干留给“蓝忘机”,自己披着脏兮兮的外袍默默滚远。两人在洞中养精蓄锐,趁妖兽睡眠寻找出路,如此过去三天,却未有所获。
第四天,两人将温家人残留的弓箭、铁烙都收了起来,开始准备向那只屠戮玄武动手。
蓝景仪道:“终于要对这只大王八动手了。”
金凌表情微妙地看了他一眼。
大王八?
这是打算处处向魏无羡看齐吗?
——蓝忘机左手拿起一支长弓,凝神察看它的材质,右手在弓弦上一拨,竟弹出了铿锵的金属之音。
——这是仙门世家用于夜猎妖魔鬼怪的弓箭,制造弓和箭的材料皆非凡品。蓝忘机将所有的弓弦都从弓上拆了下来,一根一根首尾连结,结成了一根长弦。他两手将此弦绷紧,随即一甩,弓弦闪电般地飞出,一道白光炫过,前方三丈之处的一块岩石被击得粉碎。
蓝景仪看得眼中异彩连连,道:“不愧是含光君!”
功力如此深厚!
书中对弦杀术讲解完毕,“蓝忘机”提出从内部攻破。
——龟甲固如堡垒,表皮坚硬无比,看似不可突破。但越是如此,它藏在龟壳之内的躯体部分,就可能越是脆弱……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全力一搏。若是两人能合力斩杀了这只屠戮玄武,就可以从黑潭底下的水洞逃出去了。
金凌看着后文,却忽然回想起大梵山的旧事。
——魏无羡道:“我也同意,内部攻破。但是你们家的弦杀术我有所耳闻,龟壳内部束手束脚,不利发挥,再加上你腿伤未愈,施展起来怕是要打折扣吧?”
——这是实话,蓝忘机明白。他们都明白,逞强上阵,硬要做自己没能力做到的事,除了拖后腿并没有其他作用。
他当时想的是什么来着?
“死就死”?
死了又有什么用?
金凌默默地握紧了拳头,又默默地松开。
“魏无羡”背着一捆羽箭和铁烙,潜入了屠戮玄武的龟壳之中。
江澄的拳头攥紧了,指甲掐进肉里。
但他心中却是有些茫然的。
——这恶臭似腐烂似甜腥,让魏无羡想起了他以前在云梦一个湖边见到过一只肥硕的死老鼠,他捏住鼻子,心道:“这鬼地方……幸好没让蓝湛进来。就他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劲儿,闻到这个味道还不得立刻吐。不吐也要被熏晕过去。”
金凌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一旁的蓝景仪说出了他的心声:“魏前辈还真是……什么时候都要想着含光君啊。”
“魏无羡”一路在尸山肉泥里艰难摸索,只看描述,无需直面,都让人升起一种作呕的冲动。
江澄的神情沉沉的。
蓝景仪心中已对魏无羡肃然起敬。
——妖兽的呼噜声越来越大,气浪越来越重,脚底的尸泥也越来越厚。终于,他的手轻轻触碰到了妖兽凹凸不平的皮肤。他缓缓顺着皮肤继续往里摸索,果然,头部和颈部是鳞甲,再往下就是坑坑洼洼的坚硬表皮,越往下皮肤越薄,越脆弱。
除了慢慢读书的蓝思追,剩下两个小辈都已不自觉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后排亦有数人如此。
“魏无羡”正要将所背的羽箭与铁烙解下来使用,却发现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拔出的时候一带,发出了一声轻响。
这声音仿佛就在耳边,两个少年猛地打了个哆嗦。
好在妖兽并未被惊动,“魏无羡”心中一动,伸手去摸索,摸到了一把生锈的长剑。
蓝景仪脱口道:“这是什么东西?!”
——就在握住它的一刹那,魏无羡的耳里响起了尖叫声。
——这尖叫声仿佛成千上万个人在他耳边发出撕心裂肺的绝望嚎哭,霎时一股寒气顺着他这条手臂爬遍全身,魏无羡一个激灵,猛地抽回手,心道:“什么东西,好强的怨念!”
这样怨气极重的物件,实在不多见,结合魏无羡如今鬼道宗师的身份,聂怀桑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魏兄,这把剑?”
魏无羡道:“我后来去捡了回来,炼成了阴虎符。”
※※※※※※※※※※※※※※※※※※※※
私以为,羡认为只有江家蓝家才回来救援,是因为他觉得,既然自己一开始都没发现蓝忘机没走,别家人当然也一样,出洞之后肯定直接各回各家,不会留下来清点人数,除了直接少了人的江家蓝家,别家都不会发现他们被困了。
但实际上未必没人发现,毕竟魏无羡断后是所有人都看见的,但一来如文中思追所分析,各家自扫门前雪,二来正常情况下,有回家的几天时间差,和屠戮玄武困在一起的人幸存的可能性非常低,大家关系本就不密切,若是人活着的可能性高,那还会顾及情分回来救一救,但是多半人都死了,又不是自己家的人,尸骨而已,甚至很可能尸骨无存,早去晚去也没差,那么等他们自己家的人来带回去就是了。
金子轩,有维护可以说素不相识的绵绵在前,可见他人品还是很不错的,他没有找人来救,我认为纯粹是没意识到,这里他道歉,只是因为他觉得,作为当时同样出头的人,他本来应该更留心,不该想不到这一节。
至于回报问题,只能说,忘羡从未以为此为施恩,自然也没有想过要他人回报,伐温是百家公事,各家理应守望相助。
关于有人指出的“金子轩没有回报羡这份恩情,后来对他态度恶劣”,只能说,他也许只是比较粗心,没有深想这件事的整个过程,而只是当成了普通的人情,战时百家同气连枝,不必算得太清楚。
态度么……其实我一直觉得,只要不是说一些很有杀伤力的诛心之言,各人有各人的脾气,也有各人的心结,不是根本上的尖锐对立,一般不需要太放在心上——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心态,大家当然可以有不同见解,人和人都是不同的嘛。感谢在2020-07-17 00:46:16~2020-07-18 01:16: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94651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喜欢[魔道祖师阅读体]相逢正当时请大家收藏:(663d.com)[魔道祖师阅读体]相逢正当时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