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圩六)

    ——这时候的蓝忘机,轮廓还略带青涩之气,但仍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神情。魏无羡的目光一下子黏在了他的脸上,无论如何也挪不开了。不管他听不听得到,魏无羡自顾自开心地嚷道:“蓝湛!我想死你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金凌顿了顿,脸上写满“……”,有些习以为常的麻木感。
    蓝景仪嘀咕道:“又不是真的含光君在……共情里看到而已,至于么。”
    江澄哼了一声,道:“丢人现眼。”
    魏无羡不理他,兀自对蓝忘机道:“蓝湛,我现在的样子真那么欠打吗?将来的‘我’都看不下去的?”
    ——他看到自己……姿态略显傲慢,一副很是高深莫测、睥睨众生的模样。魏无羡见了年轻时的自己的这派架势,一阵牙根发酸,觉得真是装模作样,恨不得冲上去暴打他一顿才好。
    蓝忘机还未答话,江澄便冷嘲热讽道:“是啊,可不就是欠揍的不得了。”
    魏无羡翻了个白眼,道:“江澄你闭嘴,又没问你。”
    江澄气得咬牙。
    蓝忘机思忖一番如何措辞,实话实说道:“……确有不妥之处。”
    顿了顿,补充:“但,不至于如你所说那般严重。”
    魏无羡“哦”了一声,又道:“好的,那我注意改正。”
    江澄:“……”
    这个不仅积极认错还说要改的家伙真的是魏无羡?!
    他明明一直是勇于认错坚决不改!!!
    蓝忘机道:“嗯。”
    前面蓝景仪盯了水幕半晌,道:“不行,我还是想不出来魏前辈‘高深莫测、睥睨众生’的样子。”
    金凌道:“那就不要想。又没有人逼你想。”
    魏无羡听着他两人对话,略觉郁闷:“我在这群小朋友眼里究竟是什么形象?”
    江澄嘲他道:“看了这么久你还没点自觉么?”
    魏无羡道:“你闭嘴。”
    ——蓝忘机也看到了站在江澄身边的魏无羡……两人低头,满面严肃地各说了一句话,魏无羡哈哈笑出声来,与江澄并肩而行,向另一边走去。四周行人也自动为他们让出一大片空地。
    ——魏无羡仔细想了想,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原本他是想不起来,但是从聂明玦的视线中,他看到了他们的口型,这才想了起来。当时,他说的是:“江澄,赤锋尊比你高好多,哈哈。”
    ——江澄说的则是:“滚。你想死。”
    晓星尘没有忍住,笑了起来。
    聂明玦:“……”
    江澄:“……”
    待金凌读到此处,蓝景仪又点评道:“还真是——魏前辈的风格呢。”
    亏他看前面写他们“满面严肃地各说了一句话”,还以为会是什么正事呢。
    金凌道:“你最好趁早习惯他这种风格。”
    蓝景仪道:“为什么是‘我’最好?”
    金凌扭过头,看他一眼,明明是平视,却生生叫人品出一种居高睥睨的意味:“呵。”
    蓝景仪:“大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蓝思追:“景仪,好了!”
    尽解其意的金子轩朝蓝、魏二人投来一个复杂的眼神。
    魏无羡靠在蓝忘机身边目不斜视。
    “聂明玦”问起魏婴为何不佩剑。
    ——蓝曦臣笑道:“这位魏公子说过,繁文缛节他通通不想理会,别说是不佩剑了,就算是不穿衣服,旁人又能奈他何?真是年轻啊。”
    魏无羡和蓝忘机贴得更紧了。
    坐在最后一排的蓝启仁将之尽收眼底,本就发黑的脸色顿时更甚,喝道:“魏婴!”
    魏无羡喊冤道:“蓝先生,这话我现在可还没有说过!”
    蓝启仁:“……那你也给我离忘机远点!!还未礼成,这样成何体统!!”
    魏无羡乖乖照办。
    ——听着自己当年的狂言妄语从别人口里说出来……这时,只听蓝忘机在一旁低低地道:“轻狂。”
    ——他说的很轻,仿佛是只说给自己一个人听的。这两个字敲在魏无羡耳朵里,敲得他心跳也莫名漏了两拍。
    三个小朋友又是不约而同一阵脸热。
    蓝思追默默转移话题:“泽芜君那时,似乎乐于让含光君与魏前辈交好?”
    察觉众人视线汇集,蓝曦臣面色如常,微笑道:“忘机鲜有亲近之人,能遇到魏公子,确实再好不过。”
    诸人各自不语,只看蓝启仁脸色,显然对“再好不过”四字难以苟同。
    ——还没看清蓝忘机是如何反应的,突然,须弥座的另外一端传来一阵嘈杂。魏无羡听到自己的怒喝从那边传来:“金子轩!你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可都别忘了,现在这算什么意思?!”
    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忽然看到自己,金子轩顿时眼神乱飘。
    ——那头,金子轩也怒道:“我在问江宗主,又没问你!我问的人也是江姑娘,跟你有什么关系!”
    金子轩已知道江魏姐弟感情颇好,这便自觉对“魏无羡”如此态度不太妥当,忙道:“江姑娘,我——”
    江厌离面染红霞,低头道:“金公子不必多说。”
    ——蓝忘机的目光投向那边,脚步却黏在地上,过了一阵,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迈开步子,正要走过去,江澄的声音传了过来:“魏无羡你闭嘴吧。金公子,不好意思。家姐很好,谢谢您的关心。这件事我们可以下次再说。”
    魏无羡道:“是啊有什么可说的——哎,‘我’怎么就走了呢?好不容易才等到蓝湛过来……”
    后半句他声音渐低,除了蓝忘机,再没有旁人听见。
    蓝忘机的手指蜷缩了一下,耳根微微发红。
    ——他说完便转身走开,江澄喝道:“回来!你要去哪里?”……江澄被他甩在身后,脸上逐渐阴云密布。
    ——魏无羡负着手,走得飞快。他脸色沉沉,谁都没注意。蓝忘机朝他走了一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两人便擦肩而过了。
    蓝景仪道:“好可惜。”
    又道:“江宗主怎么又生起气来了。”
    金凌哼道:“魏无羡这么没规没矩的样子,我舅舅能不生气么?换我也要生气的。”
    ——江澄敛了面上阴云,道:“不必理他。他在家里野惯了,这样不懂规矩。”遂与金子轩交谈起来。
    蓝景仪道:“可魏前辈不一直都是这样嘛,原来也没见江宗主真的生气过。”
    他说的是求学时江澄待魏无羡的态度。
    蓝思追斟酌片刻,道:“大概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蓝景仪道:“那也不至于气成这样吧,不知道还以为怎么了呢。”
    蓝思追没再说话。金凌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道:“行了蓝景仪你闭嘴吧,这又有什么好纠结的。”
    蓝景仪还要再说,被蓝思追按住了。
    江澄脸上已是阴云密布,冷冷道:“蓝家这位小公子,还真是口齿伶俐,能说会辩。”
    蓝曦臣温文道:“景仪失礼,我代他向江宗主赔个不是。”
    江澄闻言,将面上阴云压了下去,道:“蓝宗主言重。”
    魏无羡按了按太阳穴,在心中叹了口气。
    金氏花宴之后,又到了清河不净世。
    ——聂明玦正坐在席子上,蓝曦臣面前横着一把瑶琴。抚弦按琴,一曲毕,金光瑶笑道:“好了,听过二哥的琴了,我回去就把我那把砸了。”
    ——蓝曦臣道:“三弟的琴在姑苏以外,也是非常好的了。可是你母亲所教?”
    魏无羡暗道泽芜君还真是半点没有在意过孟瑶的母亲是什么身份——否则绝不会这样毫不避讳地问起。
    再往下看了几行,又不由感叹孟瑶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蓝曦臣在琴弦上拨了两下,道:“只看便能学到这个地步,你很有天分。若得名师指点,当一日千里。”
    ——金光瑶笑道:“名师就在我眼前,可不敢劳烦。”
    ——蓝曦臣道:“有何不敢?公子请坐。”
    ——金光瑶便在他对面正襟危坐了,作虚心听讲状:“蓝先生要教什么?”
    ——蓝曦臣道:“清心音如何?”
    蓝景仪道:“泽芜君和敛芳尊感情真好啊……”
    蓝思追悄悄拉了他一下,蓝景仪不明就里,转眼看见金凌陡然一沉的脸色,倏尔回想起“魏无羡”是为什么才看见这一幕。
    当即噤声。
    蓝思追无声地揉了揉太阳穴,无声地叹了口气。
    聂怀桑脸色晦暗,蓝曦臣表情复杂,孟瑶低眉垂眼。
    唯聂明玦目不斜视,殊无异色。直到又看见自家小弟沉迷于一桌描金折扇、不务正业的模样,才脸色一沉,道:“聂怀桑,回去后少把心思放在那些乱七八糟上!像什么样子!”
    聂怀桑满心的阴郁顿时又叫他这一句骂得飞了。
    他啪的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道:“大哥你放心吧,我这下是一定要长进的。”
    孟瑶道:“聂宗主,刀灵之事悬而未决,总归是个隐患。聂公子天赋本也不在刀道,其实也未必要强求他习刀,若能将宗务处理得漂亮,便堪当重任了。”
    聂怀桑摩了摩手中的扇骨,不冷不热地看了孟瑶一眼,自然不会附和,却也没能说什么反驳的话。
    毕竟事实的确如此。
    聂明玦看看他二人,又看看水幕上的情形,一时竟觉得心情有些微妙,道:“也罢。”
    如前文所写一般,蓝曦臣果真将清心音教了金光瑶。多半是为了缓和聂金两人的关系,以云深不知处重建繁忙为由,请金光瑶为聂明玦抚琴清心。
    聂怀桑道:“曦臣哥还真是用心良苦。”
    蓝曦臣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此法确有成效,金光瑶任劳任怨,聂明玦也领他这份情,加上琴曲清心之效,二人关系日渐缓和。
    然而终究好景不长。
    薛洋之事东窗事发了。
    聂怀桑道:“‘并无’什么?并无区别么?孟兄,这话连你自己也不会信吧?”
    ——金光瑶小心翼翼地道:“只要他受到惩罚,无法再犯,终身不释与血债血偿也并无……”
    孟瑶苦笑:“是,怎会没有区别?旁的不提,金宗主既然费尽心思保下薛洋,又怎会留下一颗废棋就甘心罢手?后来……也果真是让他翻身了。”
    薛洋翻身的后果,便是白雪观一门尽殁,晓星尘受尽蹉跎魂飞魄散,义城又添亡魂无数。
    宋岚的神情立刻转冷,晓星尘更是心有余悸,面色苍白。
    ——金光瑶还要说话,聂明玦却已失去耐性,道:“孟瑶,你少在我面前耍花腔,你那一套早就统统不管用了!”
    ——一瞬间,金光瑶的脸上显现出几分难堪之色,仿佛一个有隐疾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揭了短,无所遁形,无地自容。
    孟瑶叹道:“这天书当真犀利如斯、不留情面。”
    好不容易认祖归宗、改头换面,再被人叫一声昔日旧名,可不就是如同隐疾露于人前、无所遁形么?
    但……他身世本就如此,又何从遁形?
    魏无羡犹疑片刻,终于还是道:“聂宗主眼中,无论孟兄是否认祖归宗,原都没有什么分别。”
    聂明玦眉毛一扬,道:“难道不是本应如此?”
    孟瑶默然不语。
    金光善不认他,聂明玦不会为此看低他一眼,金光善认了他,聂明玦也不会为此高看他一眼。
    魏无羡由衷道:“是,本应如此。若多数人都如聂宗主一般想法,敛芳尊也不必费尽心机认祖归宗了。”
    孟瑶叹气,不置可否。
    ——他道:“我那一套?我哪一套?大哥,你总骂我工于心计不入流。你说你行得正站得直,天不怕地不怕,男子汉大丈夫,不需要玩弄什么阴谋阳谋。好,你出身高贵,修为也高。可我呢?我跟你一样吗?我一无你修为高根基稳,我长这么大谁教过我?二无世家背景,你以为我现在在兰陵金氏站得很稳吗?你以为金子轩死了我就扶摇直上了吗?金光善他宁可再接回来一个私生子都没让我继位的意思!要我天不怕地不怕?我就是怕天怕地,还怕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饱汉不知饿汉饥。”
    蓝景仪目瞪口呆。
    金凌攥紧了手,指甲深深扎进肉里。
    金子轩的脸色一下变得不怎么好看,江厌离脸色跟着一白。
    是了,薛洋灭常氏一门为晓星尘所擒,自然是夷陵老祖死后,也是金子轩死后,更是江厌离死后。
    一片静寂中,魏无羡道:“再接回来一个私生子,指的是莫玄羽吗?”
    蓝忘机道:“不知,但应当不错。”
    气氛稍缓,江澄道:“除了他还能有谁?金光善难道会没事就想起自己的私生子然后接回去么?”
    聂怀桑则道:“看来敛芳尊对金宗主也没什么父子之情啊,背后居然都直呼其名了。”
    闻言,孟瑶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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