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二)

    由于金凌撂了挑子,只好由蓝思追来接替他读下去。
    贯心、拔舌、锁魂钉——一件一件读下来,蓝思追很快便眼眶发红,语调也愈发低缓艰涩。
    金凌攥拳切齿,扭过头去不看那水幕。蓝景仪更是听着、看着就开始抽鼻子,哀哀喃道:“宋道长……”
    等蓝思追读到“为谁所杀”之处,蓝景仪终于彻底忍耐不住,“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这一哭就是一发不可收拾,蓝思追勉力向下读了几句,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哽咽。金凌又气又怒地抹眼泪,口中还骂道:“蓝景仪你要死了!哭什么!”
    蓝景仪道:“大小姐你不也哭了!晓星尘道长、宋道长和阿箐姑娘姑娘啊……”
    金凌又道:“薛洋那渣滓死得真是太便宜了!!真该千刀万剐!!他再死一万次也不够!!!”
    三个小辈都哭得愁云惨淡,魏无羡心有戚戚的同时,亦不由得喃喃道:“小师叔他们究竟是被这个薛洋害得有多惨,能让这三个小朋友单想起来就哭成这样儿……”
    温宁颇有些胆战心惊地看了身边的晓、宋二人一眼。
    晓星尘却仿佛因为先前已经受够了刺激、做足了心理准备,居然变得神情自若起来,甚至还状似轻松道:“看来也只有等几位小公子哭完了,才能继续向下读了。”
    声音中极轻微的颤抖却暴露了他的真实心情。
    余人尽皆无言,静待了一盏茶的光景,最后一个蓝景仪也勉勉强强收声止息,只时不时还会冒出一个哭嗝,蓝思追也不忍心去责他失态,只将目光移回水幕,继续向下念去。
    “为谁所杀”、“为谁所控”,以及图穷匕见后的风云突变,趁着方才的停顿已来来回回观阅数遍,魏无羡将目光停在新浮现的几句话上,心头升起一点微妙的感觉来。
    ——“真的。”蓝思追竟然笑了笑:“前辈你和含光君真像。”
    ——他心中默默地道:“我也不知道,但就是感觉很像。好像只要有这两位前辈中的任何一个人在,就不必担心害怕任何事情。”
    他摸了摸下巴,心里不着边际道:我的人格魅力这么厉害的吗?这么容易就把最稳重的一个小朋友给折服了?
    按道理来说,含光君的可靠,那是少说也有十几年的积威,而“魏无羡”虽然表现的见多识广又平易近人,却也不着调得很,只怕还不够让年轻一辈里最出彩的蓝思追感到“不必担心害怕任何事情”才对。
    翻过来覆过去想了想,也没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魏无羡又将注意力放回了书中。
    因为薛洋现出了真面目,众世家子弟都被赶出了屋去,只留下他与“魏无羡”两人对峙。
    双方初步摊牌,薛洋解了自己身上的尸毒,拿出一只锁灵囊,开始表露所图。
    魏无羡道:“所以,这才是他混进来的目的。”
    ——魏无羡收回了手,道:“你要我修补这个魂魄?恕我直言,里面装的这点魂魄实在是太少了。而且这人生前应该受到极大的折磨,痛苦至极,很可能是自杀身亡……我没猜错的话,这点魂魄是被人强行拼接起来的,一旦离开锁灵囊,随时都可能散去。这些你肯定都清楚。”
    ——晓星尘道:“我不清楚。我不管。这个忙你不帮也得帮。前辈不要忘记了,你带的那一群小朋友都在门外巴巴地望着你,等你带他们脱险呢。”
    金子轩惊疑不定道:“薛洋带来的这魂魄……莫非便是晓星尘道长?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们不是有仇吗?薛洋又为什么要找魏无羡修补他的魂魄?”
    晓星尘道:“‘我’和薛洋最后这一段孽缘,应该也快要解开了。到时候,自然一清二楚。”
    聂怀桑道:“这恐怕又是很长的一段故事——看样子,不像马上就会揭开的样子。大约还有得等。”
    晓星尘道:“为何?烦请聂公子解惑。”
    聂怀桑道:“……呃,就是感觉。魏兄大约也是这么感觉的,对吧?还有江兄。”
    魏、江两人还未答话,孟瑶似乎便已经恍然大悟,不过他养气功夫极好,只是眼神稍显微妙,再没表露其他异样。
    忽然被点名,魏无羡的脑子倒是转得也快,对聂怀桑急急递过来的眼神,心下颇有些哭笑不得,却也很是配合地“嗯”了一声,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
    江澄本来还未反应过来,这下也懂了,脸皮狠狠地一阵抽搐。
    ——还能是为什么?!因为把这书当话本看的话,现在根本还没发展到应该回忆往事的时候!
    当年在云深不知处求学时,就属聂怀桑的话本看得最多,对此类套路自然了若指掌,魏无羡也是不遑多让,而如今的江宗主、当年的江公子,虽然有一心向学的志向,却终究败给少年心性,大好资源在身边,哪有不看的道理?
    十四个人里有四个心里有数,剩下十个都还是满心茫然,蓝忘机与魏无羡对过一个眼神,默默将未出口的话全都吞了回去。
    聂明玦对自家小弟的秉性可谓一清二楚,再见这些人一个赛一个的含糊其辞、挤眉弄眼,心头隐隐有所预感,黑着脸道:“聂怀桑,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聂怀桑道:“大哥,真的没什么可说的!就是、我感觉而已!”
    聂明玦的脸色更黑了,道:“那你胡说八道什么!”
    孟瑶及时救场道:“聂宗主还是别责怪聂公子了,想必是看这天书此前的行文讲述,才感觉义城之事,不会轻易了结吧。”
    聂怀桑道:“对对对就是孟瑶说的那样!”
    魏无羡忍不住又摸了摸下巴,心中感慨道:人才啊!这位孟兄可真是脑子转得太快、太会说话了。要是让怀桑兄实话实说,聂宗主怕不是要当场打断他的腿了,可他这么一说——
    聂明玦脸色稍霁,恨铁不成钢道:“真是!既然有感,就该多思多悟,结果还是这么不求甚解!坐直了!男子汉大丈夫,一天到晚畏畏缩缩像什么样!”
    聂怀桑愁眉苦脸地应是,愁眉苦脸地坐直,愁眉苦脸地盘算:接下来,是要拿出多年看话本积累的所有经验、试试能不能多说点儿有用的让大哥满意呢,还是闭上嘴降低存在感、最好让大哥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呢?
    须臾,聂怀桑作出决定:闭嘴看着。少说少错,君不闻枪打出头鸟么?这样的傻事,干一次就够了。
    看着聂明玦差不多消了火,魏无羡决定仗义一点帮他转移一下注意力,道:“‘很有名的朋友’?这句话有意思啊。”
    这时,薛洋已经彻底撕下了伪装,以本来面目面对“魏无羡”了,这点信息,却是这小流氓不经意从嘴里漏出来的。
    ——薛洋道:“哪里哪里。我有一个很有名的朋友,那才叫做演技精湛。我自愧不如。好啦,废话少说,魏前辈,这个忙你非帮不可。”
    书中的“魏无羡”并没有在意,但是凭感觉——与方才的聂怀桑一样的“感觉”,魏无羡直觉,这恐怕是条关键的线索。
    至于是对义城一事的线索,还是分尸疑云的线索,尚未可知。想来,多半是后者。
    蓝忘机道:“与薛洋为友,恐非善类。既说‘有名’,多半身居高位,非是等闲之辈。”
    魏无羡道:“那么关键问题来了——这个人,到底是谁呢?蓝湛,你觉得他和‘咱们’在查的这件事,有没有什么关联?”
    蓝忘机道:“线索太少,不宜断言。”
    魏无羡道:“也是。”
    他心里清楚,若按照讲故事的讲法,这里提到这么一个人,绝不是无的放矢,此人多半是幕后黑手没跑了,但这既然是“域外天书”,不管前面读来多像话本,也不能真的以此下什么定论。
    书中的含光君讲“未知全貌,不予置评”,身边这位,自然也是一样,讲求实证,而不是靠这种臆测判定什么。
    说到底,直觉可以在迷局中指引方向,却绝不能以此断定。
    江澄听着他们一来一往、对答如流,只觉得心中有种怪异感觉,挥之不去,为了驱除这种诡异的感觉,他没好气地炮轰魏无羡道:“所以呢?你对着这么一句话猜来猜去,不如想点有用的。”
    魏无羡道:“你怎么知道没用?记下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用了呢。”
    江澄嗤道:“那它最好早点发挥作用,不然你怕是记不到那时候。”
    与“记性不好”的魏无羡相比,他可是还把那句“都说我记性不好”记得清清楚楚呢。
    魏无羡:“……”
    蓝思追这时终于读到众世家子弟离开后,薛洋与“魏无羡”的对话了,堪堪读了几句,便不自觉蹙眉,金凌更是怒火上涌,骂道:“他可真是无耻至极!晓星尘道长都恶心透了他了,他还不肯罢手!”
    蓝思追的心情其实也与他差不多,虽然表现得远远没有金凌激烈,也是不自觉加快了语速,只想尽快将这些话读过去,但读到“魏无羡”对锁灵囊内魂魄的宣判时,又不自觉慢了下来。
    “生前应该受到极大的折磨,痛苦至极”、“自杀身亡”、“没有求存欲”、“九成是救不回来的”……如此清楚地读出来这些内容,他不由得心头沉重。
    被宋岚带走的两缕残魂,若说阿箐是被薛洋强行打散了魂魄,尚且留恋人世,那么生无可恋自碎魂魄的晓星尘呢?他重归于世的希望,又是多么渺茫?
    在金凌与蓝景仪察觉异样之前,蓝思追收敛心神,继续向下读去。
    读到某一句话,聂明玦心头怒火终于彻底压不住了,喝道:“竖子猖狂!歹毒至此!”
    ——薛洋道:“这不是谦虚,这是事实。我说话从来不喜欢夸夸其谈。如果我说要杀一个人全家,那么就一定是全家,连条狗都不会给他留下。”
    魏无羡心道:将这种灭人全家的勾当说成是“不喜欢夸夸其谈”,还如此真心实意,这小流氓的心性,可真是……骇人。
    笑里藏刀的对话尚未继续,被“魏无羡”召来的温宁便压着宋岚打了进来,又因为他的命令,再一次打了出去。
    温情淡声道:“你这指令倒是下的顺口。”
    魏无羡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温情只是随口一哂,并没有当真和他计较的意思,毕竟后者接着还来了一句“温宁不是东西”,虽然听起来颇有歧义,但在场的也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相比之下,某个小流氓的所作所为,才让她心头火起。
    ——薛洋道:“只可惜我给他钉了那么多刺颅钉,他还是不肯听话。有些东西太认主了也很是叫人头疼。”
    温情面无表情道:“真是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这是个扎几针才肯乖乖听话的货色。”
    魏无羡转移话题:“小流氓果真是小流氓,这手偷袭玩儿的很溜啊。不过,到底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蓝景仪道:“哈!就凭他,还想拦住含光君!”
    ——魏无羡终于遇上一个比他还不要脸的了,也嘻嘻笑了回去,道:“宁可得罪好汉,不可得罪流氓。说的就是你。不跟你打,换个人来。”
    ——薛洋笑眯眯地道:“换谁啊?那位含光君吗?我让三百多只走尸去包抄他,他……”
    ——话音未落,一道白衣从天而降,避尘冰冷澄澈的蓝光,迎面朝他袭来。
    魏无羡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说的就是你吧,含光君?”
    蓝忘机道:“本应如此。”
    再一次听到、看到这样书里书外几乎别无二致的对话,江澄的脸色又是一阵抽搐。
    蓝启仁的眉毛抖了抖。
    魏无羡又道:“可惜了小师叔的佩剑,被这小流氓拿来为非作歹——要是用他自己那把剑,倒是恰如其分。”
    因莫玄羽的身体修为极低,薛洋可以将“魏无羡”压着打,这下换了“蓝忘机”,形势立刻逆转,他见势不好,便亮出自己的佩剑,两剑齐出,扳回些许局面。
    ——“降灾”便是薛洋本人的佩剑。剑如其名,和它的主人一样,是一把带来血光杀戮的不详之剑。
    因含光君一个人便镇住了场子,多余的“魏无羡”便顺理成章退出战场,并在判断出凶尸组也不需要自己掺和战斗后,与躲在另一间铺子里的小朋友们会师了。
    蓝景仪喃喃道:“这……怎么经过老祖前辈的口,就这么——”
    ——退到门口,看看外面,温宁正面无表情地掐着宋岚的脖子将他悬空提起,砸进墙壁,砸出一个人形大坑。宋岚也面无表情地反手抓住温宁的腕部,一个倒翻把他掀进地里。两具凶尸面无表情打得砰砰、咚咚巨响不断。
    最后一排,温宁满脸尴尬地看了宋岚一眼,后者貌似淡淡地别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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