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璜到芸蔚轩时, 苑中婢子告诉他宣亲王妃去了梅林,他便折身去了梅林。
宣亲王府的梅林可不是听着的那么一回事,并非栽满梅树的林子, 而是一地地道道的小型练武场。
梅林初时的确是遍栽梅树, 深冬之时红梅点点, 极为悦目, 还是宣亲王亲手栽下的每一株梅树, 日日盼着快快到冬日,好在红梅开时能够让他将这满目美景送给宣亲王妃, 做她二十岁生辰礼。
谁知出身将门的宣亲王妃第一眼瞧见梅林之时便觉这处林子极为适合建成练武之地,景都未赏, 便让宣亲王命人将树砍了,将这片林子改建成练武场。
满心欢喜给宣亲王妃送梅林的宣亲王当即就给伤心得病了,一连在床上躺了好几日,然而他再见着宣亲王妃时还是耷拉着脑袋依了她。
只要是宣亲王妃喜欢的,他便没有不答应的。
自那之后,全京城便都知道,哪怕宣亲王妃想要天上的星星, 宣亲王就是想方设法也要给她摘下来!
但旁人也真是不明白,出身高贵英俊非凡的宣亲王缘何就看上了出身将门养成了粗枝大叶之性的宣亲王妃,且还将她捧在手心里一疼便是二十五载情意不变。
便是今上与太后都曾生过为其纳侧妃之念,今上还好,清楚自己这个胞弟的脾性,且先询问过他之意, 然饶是如此, 宣亲王都能气得足足三个月不理会他, 若非当时有朝事相商, 怕是他能一整年都不理会今上。
太后则不如今上对宣亲王的了解,她是将自己瞧上的姑娘领到了宣亲王面前来,谁知宣亲王非但没有将对方瞧上一眼,更是当场就甩脸子走人,整整半年未往太后跟前去,便是太后差到他府上送礼的姑姑都被他赶走,最后还是宣亲王妃好说歹说,才劝得他消了气,在太后的寿辰时送上了自己的厚礼,算是这事儿翻篇了。
再后来,哪怕项氏一脉子嗣再如何凋敝,也无人再敢往他身旁塞人。
梅林依旧叫梅林,不过只还留着北面的二十株梅树而已,其余皆改为了练武场,兵器架上的武器在浅阳之下凛凛生光,寒白锋利。
项璋往日里不常来梅林,项珪在府上时每日都会来,项云珠亦是时常会来。
宣亲王妃正着一身干练的深绯色短褐在练箭。
宣亲王头顶着大半个香芋,站在百步之外的二十株梅树前,正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
他身旁十步之外的地方站着一名皂衣小厮,小厮手中端着托盘,盘中放着石榴、沙果、柿子、橘子、毛栗子、大冬枣、以及桂圆,个头一个比一个小。
只见宣亲王妃将手中的桑木长弓几乎拉成了满月,弦上箭矢对准着百步之外宣亲王头顶上的香芋,忽尔只听“崩”一声,箭矢划破寒凉的空气朝宣亲王头顶疾射而去,不偏不倚地射中他头顶的半个香芋,再听“夺”的一声,箭簇射穿香芋钉在他身后的梅树树干上。
显然宣亲王妃是将他当成了靶子。
却不见宣亲王面上有何惊惶之色,他头顶上的大半个香芋被宣亲王妃射中之后他只是有打了个哈欠,同时朝身旁的小厮招招手。
小厮端着托盘上前来,宣亲王从盘中拿起石榴,在自己头顶上摆正,小厮躬着身退回了自己方才站着的位置。
宣亲王妃从背上的箭筒里又拿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眯起一只眼瞄准着远处宣亲王头顶的石榴。
而无论是宣亲王还是那端着托盘的小厮抑或是这梅林中的任何一人,面上都不见丝毫惊惶之色,可见这已经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便是被当成靶子的宣亲王都只顾着犯困,一点不担心宣亲王妃会一不小心将箭射偏了去。
他都当箭靶子当了好十几年了,还有何好怕的。
再说了,他可是皎皎的宝贝,皎皎才不会叫他受伤。
然当他才将石榴在头顶上摆正,手都还未来得及放下,宣亲王妃手中的箭矢便朝他“咻”地射了过来!
仍旧不偏不倚,甚至射穿了那前一支钉在梅树树干上的箭杆,可却是结结实实地吓了宣亲王一大跳!
他都还未做好准备!他的手都还未能放下!
皎皎不爱他了!
宣亲王死死盯着站在宣亲王妃身旁的项璜,脸上写满了生气。
宣亲王妃却看也未看他一眼,而是颇为诧异地看向项璜,垂下手中的桑木弓,温和笑问道:“璜儿今日休沐,不是说有些事要出去办?怎的到梅园来了?”
宣亲王这会儿也沉着脸从百步之外走了过来,没好气道:“何时辰了?不去官署办公还在府上做甚?”
如此就罢了,还让皎皎分了神,吓了他一大跳!
不待项璜答话,宣亲王妃一记冷飕飕的眼神看过来,“璜儿昨日回来时便说过今日休沐,你当爹的听到何处去了?”
宣亲王顿时不敢说话,气也不敢发了。
哦,他忘了,他压根就未有注意听过。
项璜每次瞧着他们的爹在娘面前蔫头蔫脑的模样总忍不住想笑,不过为免惹宣亲王又生气,项璜便生生忍着了,将手中的铜管朝宣亲王妃眼前一递,笑着道:“静江府来的信札,当又是小满写来的。”
一听是项云珠的来信,宣亲王登时不恼了,一双俊眸更是亮了起来,迫不及待地看着宣亲王妃将铜管接过,就着锋利的箭簇削了上边的封泥,拿出了里边卷成小卷的信纸。
前两封信项云珠并未用上铜管,今回用上铜管也不过是她一时心血来潮而已,不过也正是因为她的心血来潮,这封信现下才能完好无损地送到宣亲王府来,否则在路上时都给毁了。
谁人都知项云珠爱玩爱闹的性子,是以无人觉得她这多加了一支铜管是因为信里写着天大的秘密。
“夫人,小满那孩子信上写了甚么?”信才打开,宣亲王便急急问道,“可又是珩儿的好消息?”
宣亲王妃并未回答,而是怔怔看着信上内容,深深怔住了,忽觉眼眶发热。
项璜亦是怔住,眸中尽是不敢置信的惊喜与激动。
宣亲王被他们二人的反应弄得心头猛跳,忙抬起手来去拿过宣亲王妃手中的信。
然当他的指尖才碰到信纸边沿,宣亲王妃身后伸出来一只手,先他一步将信拿了过去,只听那人道:“听说小满又有来信了?我瞧瞧这回又写了些什么。”
是二公子项珪。
比项璜高出半头的他就站在项璜与宣亲王妃后边,一手扳着项璜的肩一手从宣亲王妃另一侧肩旁穿过,好似将他们揽在自己怀里似的,从他二人之间探出来脑袋,看着手中的信。
信上内容依旧如前两封来信那般措辞随意,却又满含欢喜:爹娘、大哥二哥,小哥要去参加今年的秋试了!有楼先生给小哥调理身子,小哥今回定会没事的!依小哥的才学定是能去明年的春闱的!届时小哥就会带着小嫂嫂回家啦!
项珪看罢信上内容亦是一怔,不过转眼他便笑出了声来,极为高兴的模样,只见他将手腕一转,将信递给前边抓了空正又急又气的宣亲王,笑道:“爹,好事,天大的喜事。”
宣亲王瞪他一眼,拿过了信来。
待他看罢,也同宣亲王妃以及项璜那般怔在了原地。
他拿着信纸的手甚至在发颤。
珩儿他……他终是愿意回来了!
他急急忙忙抬头,只见眼前的母子三人眸中都含着惊天喜悦般的笑,向来坚韧的宣亲王妃此刻更是不争气的热泪盈眶。
宣亲王朝她伸出手,将她揽入了怀中。
梅林里的下人们全都识趣地低下了头去,项珪扳着项璜的肩,笑盈盈地走出了梅林,另一只手来回搓着自己长着青色胡茬的下巴,笑道:“大哥,我如今是愈发想要认识咱这个弟妹了,不仅将三弟那块冰给捂化了,如今还能将倔牛一般的他给拉回家来。”
项璜听着他这般粗言粗语,由不住笑出了声,也不去拂开他扳在自己肩上的胳膊,只是亦笑着道:“西席先生可真是白教你了,出口都是些糙话,你要是再继续这般,更没有哪家千金敢嫁与你。”
“我成日成日地在军营里跟一群糙老爷们儿混,大哥你还指望我张口闭口都能和你们一样?我要真说成像你们说话那样,军中能有八成的人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我可还是他们之中最雅致的那一个。”项珪不以为然,耸耸肩道,“我可没想过要娶什么千金小姐,伺候不起,麻烦,自己一人一身轻爽不好?我还不想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我可想好了,这辈子不娶妻。”
“你这话跟我说没用,跟娘说去。”项璜笑道。
项珪立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摇着头压低声音道:“得了吧,我可不敢在娘面前说这话,她非得打死我不可。”
项璜含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忽地,项珪在他肩头用力拍了拍,常年行军习武之人力道大得吓人,让项璜觉得他这肩骨能让他这个二弟给拍裂了去,只听项珪道:“大哥,近来至年关我左右都无事,不若——我去一趟静江府认识认识咱那小弟妹如何?”
“……”项璜只觉头疼。
娘才背着三弟悄悄去了一回静江府回来未多久,你现今又要去?是觉三弟脑子不好使发现不了还是如何?
三弟远去静江府居住,他们这些年连一封信都不敢去又是为何?不过是为了不刺激到三弟,让他愿意好好活着罢了。
三弟身上的事情一切都可能成为变数,轻易碰不得,娘胡闹便也罢,你又是胡闹甚么?
他们家可还有人能让他省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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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三更奉上!累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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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