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廖头手里的甜糕是桂花枣糕,整整齐齐地切成了数小块,也不知那撒在上边的细碎桂花是如何保存的,还保持着最新鲜的颜色,仅是瞧着便已诱人食欲。
阿睿盯着那好看的桂花枣糕,忍不住舔了舔下唇,却依旧不敢上前来,仍紧紧抓着孟江南的手不放。
老廖头既没有不耐,也没有不悦,反又笑道:“爷爷又不会吃人,怕什么呀?”
阿睿这会儿下意识地看向那一脸凌厉的孟岩,这其中意思已再明显不过。
他不是怕这个慈祥的爷爷,他是怕那个确实像会吃了他的孟岩。
孟岩这时候的面色已够尴尬,偏偏老廖头还顺着阿睿的眼神看了过去,问道:“孟老爷,我这给孩子吃点儿甜糕,不妨事吧?”
“……”孟岩的脸像又被人啪啪抽了两巴掌似的愈发难看,“当然。”
孟江南此时也轻轻捏了捏阿睿的手,同时冲他笑了一笑,示意他可以上前去吃。
阿睿这才敢小心翼翼地朝老廖头靠近,然后抬起手飞快地拿了两小块甜糕,又急忙忙跑回到了孟江南身旁,在老廖头好奇的目光中将其中一块甜糕高高举向孟江南,道:“阿姊也吃一块儿!”
孟岩强忍着把碍眼的阿睿和孟江南轰出去的冲动,心里好大一团怒气,偏又发不出来。
老廖头笑眯眯地盯着他们姐弟俩瞧。
孟江南知道阿睿的这份小执着,拒绝不得,只能在各种怪异的目光中弯下腰快速地将他递来的那块甜糕吃进嘴里。
阿睿这才开心地吃另外一块甜糕。
只见老廖头这时又朝身后的青衣男子招招手,那男子便将一只三层食盒递了过来,老廖头这会儿才对孟江南道:“这是我家主子特意让我备给这位小公子的东西,都是一些孩子喜欢的小吃食,六小姐待会儿莫忘了拿。”
说着,他又看向孟岩:“孟老爷,这……也不妨事吧?”
孟岩:“……”
他看了那六口箱子一眼,这才努力笑着道:“当然。”
孟江南则是在听到老廖头说这是他家主子让他准备此话之时怔住了,这一瞬间,她有一种兴奋到激动的感觉,让她恨不得立刻就把自己心中所想之事问清楚。
但她还没有张口的机会,便又听得老廖头道:“这位小公子可真是乖巧又懂事,我瞅着六小姐身旁也没个伺候的人,不若这样,我家主子也交代下来了,届时六小姐身旁若是没个陪嫁丫鬟,就让这位小公子陪着过去吧!”
老廖头此时朝孟江南笑了一笑后才继续问孟岩道:“孟老爷觉得如何?”
能将阿睿这个不知打哪儿来的要多吃他孟家一口饭的小野种甩手出去的事情,孟岩根本不需要犹豫,当即爽快地答应了,任何表面功夫都没做,哪怕这事根本不合礼数,也哪怕阿睿从来吃的用的都是孟江南省吃俭用下来的月银,除了他是住在孟家之外,其余的,根本和孟家没有分毫关系。
但人心自古如此,不是所有人都会有一颗良善之心。
孟江南这会儿怔怔着只觉眼眶发热鼻子发酸。
因为,她牵着阿睿想要来问明白的话,已经不需要开口了。
那个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甚或可以说,他知道她找上他,所求为何。
从来……从来就没有人帮过她。
这是第一次。
孟江南深吸一口气,才不至于让这些一心等着看她热闹以及笑话的孟家人笑话她。
“啊,对了,瞧瞧我这记性,险些忘了正事了。”老廖头忽然拍了拍自己脑门,重新看向孟江南,和颜悦色地问道,“六小姐是亲自拿回礼过来的吧?”
孟江南点点头,这才从怀里拿出一方叠得整齐的素净帕子,却不知是该递给媒人,还是该递给老廖头。
鉴于老廖头没有交代过这事,媒人不敢自作主张,因此是老廖头自己上前来,笑眯眯地接过孟江南手里的帕子,乐呵道:“六小姐放心,我定将此物原样交到我家主子手中。”
“那江南便先行退下了。”孟江南从进到前厅一直到这会儿,才有机会说上这么句话。
“六小姐且慢。”老廖头叫住她。
孟江南停住,微有不解。
“我家主子也有东西要给六小姐。”老廖头道。
从进入这正厅开始,蒋氏一直都注意着老廖头身后那名青衣男子手中拿着的东西,一个纸包,一只食盒,还有一只精致的盒子。
眼下纸包和食盒都是给阿睿的,都是些不值钱的糕点,最后剩下这只盒子,以女人的直觉,她觉得盒中装的必然是好东西,却不知他们迟迟没有拿出来是何原因。
此刻看到那青衣男子将那精致盒子拿上来给孟江南,蒋氏几乎要将手中帕子给撕碎。
孟江南受宠若惊,迟疑少顷,才小心翼翼地抬手接过。
毕竟她从没有听说过谁个男方下聘时还给对方额外准备礼物的。
“六小姐打开瞧瞧可还满意?我回去了也好给我家主子答复。”
老廖头的话让本不想在此打开盒子的孟江南不得不这么做。
而在看到盒中的东西时,孟江南对于今日之事带给她的震惊已无以复加。
盒中是两套首饰,一套是色泽温润一瞧便可知是上品的白玉簪、钗、耳坠、手钏以及意味着福禄的葫芦坠子,上边还精雕细刻着一只小小的蝙蝠。
一套则是红得耀眼的红珊瑚绞金丝,仅仅从那绞丝手艺上看,便已看得出这绝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东西,那要从何处得到,即便是自认见多识广的孟岩,都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绝美手艺的首饰。
太精致,太耀眼。
与隔壁向家做邻居已有两三年,他竟然丝毫看不出来向家竟如此富贵!
单就这其中一套首饰,不知已能买下多少个他孟府!
若说旁一套白玉首饰是光华的内敛,那这一套红珊瑚绞金丝首饰便是华贵的张扬。
孟江南觉得这太贵重,她不能收,正要还回去,然老廖头像看出了她心里想什么似的,已先道:“六小姐可只管告诉我喜不喜欢就成,这收不收的事儿啊,届时六小姐再自个儿和我家主子说。”
孟江南:“……那、那有劳大爷替我谢过向大夫。”
“呵呵呵……”老廖头却摇头,“我可只管把话带到,但这道谢啊,我看是不必了,不过六小姐要真想道谢的话,就日后见着我家主子再自己和他说吧!”
孟江南来时冷静,离开时脑子却有些乱嗡嗡的。
事情太过妥当顺利,让她有种不真切的感觉,以致她不安依旧。
老廖头则是与孟岩又说了些客套话,也起身离开了。
孟岩亲自将老廖头送到了门外,想着厅子里摆放的六箱子礼,脸上的笑怎么都拢不住,莫说这向家提出了让阿睿一起跟过去如此不合礼数的要求,怕是让他多送一个女儿过去,他都乐意。
老廖头在临走前又对孟岩道:“孟老爷,我瞧着六小姐身子似单薄了些,这几日还请孟老爷在六小姐的饮食上多上些心,届时我家主子瞧见了,也会高兴些。”
孟岩是在生意场上摸爬的人,听得明白老廖头的话。
这是让他们孟家这些日子万莫再苛待了孟江南,否则到时他们家主子一个不满意起来,往后若是他再想从向家那儿图利便是不可能的了。
孟岩岂是会和利益过不去之人,只听他笑得爽利道:“这是自然,自家闺女,我又岂会苛待?让贵主子只管放心。”
“倒不想孟老爷爽快,回去我禀了我家主子,明儿个再过来将聘礼、聘书以及礼书给补齐了。”老廖头也朝孟岩客气地作揖,“如此,告辞。”
孟岩满意地笑着走回了自己府里,已经转身离开的老廖头面上则是再无一丝笑意。
这孟家,果然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
当然,除了就要嫁给他们小少爷的小姑娘,还有那个怯生生的小娃儿。
想到这个,老廖头脸上才重新有笑意。
而此刻孟家前厅,孟青桃趁着孟岩去送老廖头的空档,气煞煞地冲进了进来,扯掉了遮罩在余下三口箱子上的红绸布。
看着那满满三杠箱明晃晃的金锭子和金叶子,她不仅目瞪口呆,更多的是气愤嫉恨。
*
老廖头见到向漠北的时候,他正坐在前厅门槛上用棉布给三只黄毛小黄耳擦湿漉漉的爪子。
三只黄毛小黄耳养得胖乎乎肉滚滚的,远远瞧着就像三个毛团。
那只巴掌大的小狸奴则是紧紧巴在他肩头,警惕地看着面前那三只比它大了一倍不止毛团小黄耳。
对于来到自己身旁的老廖头,向漠北头也不抬,只一手托着其中一只小团黄耳,将它抬高到与自己视线平齐之处,认真地给它擦湿漉漉又脏兮兮的爪子。
小黄耳将下巴搭在他的小手臂上,听话地一动不动。
另外两只已经擦净了爪子的小黄耳则是在他身旁绕圈玩耍。
“小少爷,事情办成了。”老廖头恭敬地将方才从孟江南那儿接过来的叠得整齐的白绢素帕以及孟江南的庚帖双手呈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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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耳:古代狗子的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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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