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漫天的大雪之中,听着远处庆典开幕的乐声。
那份热闹,遥远得似乎已经与我无关,心中的那份期待和激动早已消散一空。
时间好像没过多久,又好像已经过了很久。
在又一片雪花即将融化在我的掌心的时候,一个人影落到了离我不远的阴影处。
我迟疑着开口:“白起?”
他没有应答,只是静默地站在路灯无法顾及的那片黑暗里。
浅褐色的发稍被风吹得凌乱,夹杂着雪花,闪着细碎的银光。
那光,就像是从月色上裁剪下来的碎片,散发出清冷且肃穆的氛围。
他的表情看上去和往常有些不同,让我不觉有点担心:“白起?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就像是在之前的电话里一样,他再次露出了罕见的迟疑。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之后,他才终于缓缓开口:“……没事。走吧,庆典已经开始了。”
琥珀色的眼眸中像是藏了过多的秘密,把平日里的张扬挤兑得一点也不剩。
失去了光芒的视线飘落到远处,不再正视着我的双眼。
曾经再熟悉不过的五官变成了我陌生的模样,把整张脸都相衬得黯淡了几分。
像是经过了什么剧烈的心理斗争,他终于还是离开了阴影,向我走来。
脸上牵强的笑意不再让人心安,反而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疏离。
厚重的军靴在雪地上踩出深深的脚印,也一下一下地刻凿在我的心上。
待他完完全全地走到路灯下面时,我才终于看清了他身上穿着全新的军装。
正是我那段不知是真是假的记忆中,他穿的那一身。
纯黑的制服庄严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浓郁的黑色就像是为了覆盖其他颜色而存在的。
那纯黑的手套,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我多想让他亲口告诉我,一切都只是我的臆想。
“白起,你还记得路路吗?”我轻声道:“我刚刚见到他了。”
没有疑惑,也没有否定,抿紧的唇线没有吐露出一词半句关于“路路”的看法。
但他的沉默,已经证明了一切——
那些残存在我脑海中的片段,都真真切切地发生过。
庆典的乐声盖过了他的沉默,从远处飘来。
我追上他的脚步,想要拉住他追问,却被他下意识地闪躲开了。
扑空的我只捉住了一丝没有温度的风,虚无而冷寂。
我看着那双带着黑色手套的手,紧紧地捏成拳又松开,最终,还是没有如常般伸向我。
充满着庆典乐声的空气中,只漠然地飘过一句——
“……走吧。”
路灯把我们的身影拉长,交叠在一起,重演着往日的亲近。
然而事实上,我们却仿佛是两块同极的磁铁,一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我们朝着喧闹的人群靠近,但心思早就和庆典无关。
我看向他的侧脸。
即便在暖光之下,也无法柔和他异常冷峻的表情。
仿佛只要我稍稍触碰,就会划破某些残酷的真相。
他分明也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好几次都要偏过头来了,最后,却又只是目视前方。
“白起……”
在我的轻声呼唤之下,他才终于回头看向我。
我轻声道:“你什么都不打算跟我说吗……”
他淡淡道:“那些都是你不需要知道的事。”
我的心中不由划过一丝感伤:“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不是这个问题!”
他紧张地否定了我的发问,脱口而出的低吼声犹如旷野上受伤的孤狼。
他似乎对自己刚刚一瞬间的失态有些懊恼,别开了头,焦躁地摸着自己的后颈。
那之后的好一阵子,我们之间都只有寒风呼啸而过的嘘声。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语气放得尽量和缓,却掩饰不住那份有所隐瞒的生硬:“知道得越多,危险就会离你越近。我……”
通讯器一边闪烁着危险的红灯,一边传来杂音,打断了他的话。
烦躁的神色从他脸上一闪而过,但他还是背向我摁下了接听。
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机械性地重复着一些同样的字眼。
我不知道他在通话中究竟应答下了什么,但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渐明显。
我一直在他身后等着他结束这通对话,妄想着他一会儿回头的时候,又会变回平时的白起。
变回那个表情虽然不多,但也绝对不会冷冰冰的他。
片刻之后,他静默地把通讯器别回腰间,用比刚刚更复杂的目光看向我:“悠然,我要……”
我能猜到他即将要说出口的话,但我还没有做好面对的准备。
我奋力地向他跑过去,想要打断他的话,却被厚厚的积雪绊倒在地。
这是我第一次发觉,原来看上去柔软的雪花,竟是如此的坚硬。
白起匆匆赶到我的身前蹲下,向我伸出了手。
但就在我也向他伸出手的时候,那带着黑色手套的手却停在了半空。
雪花落在上面,不过几秒就融化消逝,像是被吸进了黑洞之中。
那双一直坚持着自己正义的手,是什么时候蒙上了阴影。
又是什么时候,让他不敢再向别人伸出援手。
薄薄的嘴唇微颤着,启开又阖上,和手上的动作带着同样的犹豫。
那双手最终只是擦过了我的耳尖,把几缕掉下来的乱发别到耳后。
他低声道:“起来吧,地上很冷。”
我咬咬牙,自己站了起来,拍掉了衣服上沾着的污雪和尘土。
手掌和膝盖都有些擦破皮了,但我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痛觉。
能感受到的,只有看着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时,心脏的骤然猛缩。
像这样的离别,原来并不是第一次。
这一次,没有冲天的火光,没有来势汹汹的追兵,有的只是静默的盖过一切的白雪,以及远处飘来的乐声。离别
一切看上去都这么美好。
可惜,也只是看上去而已。
在这苍茫白雪之下的真实,我终究还是要去面对。
强忍着鼻尖的酸意,我努力地向他挤出一个笑容,作为他饯别的礼物。
“白起,要记得你还欠我一场庆典。”
没有说出口的潜台词是——
不管面对什么,一定要活着回来。
他先是有些诧异,随后,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双黯淡的瞳眸之中,总算重新燃起了一丝光泽:“嗯,我答应你。”
道别过后,他就走向了和幸福满载的乐声、与光影相反的黑暗之中。
白色的雪花和黑色的旋风萦绕在他的周遭,没一会儿,就侵蚀掉了那个挺拔的背影。
漫天的白雪变得越发密集,把纯黑的夜幕也染作了一片雪白。
我也毅然地踏上了他刚刚离开的那条路,背离着庆典高涨的欢呼声,走向静谧的纯白深处。
如果那边的尽头才是原本的现实,那我这个美好的梦境已经足够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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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