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6 章

    六日前,凉月和太微商定分头行动。
    凉月先行进入莫空催,而太微则带着灯笼离开香木林出去等候。一旦凉月取得此中人信任,顺利留在莫空催,太微便假意寻人,借此入门。
    谁料,事先定好的计划在施行的第二日就出了岔子。
    归尘子由凉月身上的香木树之香一路追踪到官西城,而到官西城的第一日,竟好巧不巧地碰上太微。
    即便太微竭力掩盖自己身上的香木之气,但还是被归尘子灵敏地捕捉到,并识出其本形。
    由此,二人开始了长达五日的你追我赶。
    期间,太微不止一次地向归尘子表明自己并不认识什么竹妖,她只是路过香木林,并未进去,可归尘子却半点不肯相信。
    为阻止归尘子进入香木林,太微索性将其一路引出官西城,本想在城外将他甩掉,奈何此人就像一块粘在身上的牛皮,令太微百计不成,只好继续往远了走。
    而她所行之途毫无章法可言,归尘子虽琢磨不透,却也片刻不敢分心。
    太微走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几乎是如影随形。这般锲而不舍,直叫太微伤神不已。
    第三日里,太微不再继续前行,无计可施之下,干脆停住,开始游山玩水,欲借此使归尘子放松警觉,从而寻隙将其甩掉。
    放慢步子闲散了一日有余,夜黑雪猛之时,趁归尘子一个分神之际,太微倏地扎进暗处,遁影而去,即速换道,返回官西城,又马不停蹄地直奔香木林。
    本以为就此将归尘子甩掉,岂料他竟先一步进了莫空催。
    好在凉月反应迅速,以归尘子师妹自称,并临时编出个一波三折的故事来解释归尘子突然到来一事,才没有引起众人怀疑。
    至于那只伏妖铃,其实并非归尘子不慎遗失,而是灯笼神不知鬼不觉地自归尘子那里偷拿得来,太微知晓此事后立即将它训诫了一顿。
    闻言,凉月霍地掰过灯笼的脑袋,逼它与自己对视,厉声喝问:“你都敢偷东西了?”
    灯笼眼神闪躲,拉下眼帘不敢看她,活像一个犯了错却又怯于承认的小孩。
    凉月瞧它一副畏惧样,气顿时消了大半,“这次就算了,以后绝不能去偷别人的东西。”
    灯笼瞬间如获大赦,连忙点头如捣蒜。
    “这归尘子,从逢鸦山一遇时就阴魂不散,没想到竟找到了这里来。我不就拿了一块青玉,至于这般穷追不舍么?”凉月对此极为伤脑筋。
    太微婉言道:“其实他来追回青玉倒也无可厚非,护玉本就是他职司,没有对错之分。”
    凉月辩驳道:“在我这里,他就是错了。凡是挡我前路之人,皆为错。”
    有的时候,凉月就是这般蛮横,几乎无道理可讲,因为她所讲之言,所行之事,都有理由可掰,容不得人质疑争辩。而作为她好友的太微,也只有回回依她。
    “对了,给你看样东西。”凉月从襟中拽出一本破旧不堪的古书,以手抚平被压皱的首页,而后递给太微。
    太微接入手中,翻开一看,大惊道:“这就是《天阳地阴经》所遗失的那半本《地阴经》?”
    凉月颔首,“正是。”
    太微边翻边追问:“你在哪里寻到的?”
    凉月如实答道:“那道士的包袱里。”
    太微喜上眉梢,大赞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随即,一个念头闪过,太微合上《地阴经》,似断言地问道:“凉月,你实话实说,这半本《地阴经》可是从归尘子那里偷拿来的?”
    闻言,凉月大翻白眼,义正辞严地道:“我凉月,一堂堂千年竹妖,岂是鸡鸣狗盗之徒?那个臭道士的东西,谁稀罕?”
    太微明显不信她此言,又道:“归尘子竟甘心将《地阴经》相赠与你?”
    凉月好端端的被太微这一通质疑,略有不快,指着门外便破口喊道:“不信你去问他,看是我偷拿的还是他自己双手奉上的。”
    太微理了理卷角的书边,不紧不慢地道:“如此也好,我这就去问一问归尘子。”说完便携书起身,走了出去。
    凉月一时无语,深觉无趣,这都到手了,既然归尘子未问,那收下便是,哪里用得着去管怎么拿到的,太微总是这般执拗。
    “哎……”凉月深深地叹了一声,抱起两只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的灯笼离开太微的房间,脚尖轻轻一点,掠下回廊。
    月桌上,雪盖棋盘,上面依稀可见三个凸起,这盘棋自凉月那日走后便一直只摆着三粒棋子,白子未行,黑子亦不行。
    与苍驳对弈之人,仿佛在一夕之间,不着痕迹地消失无踪。谁能猜到,那人却摇身一变,成了握有定亲玉佩的未来苍夫人。
    而在一个月前,她还只是一个漫无目的正寻找下一处栖身之所的竹妖。
    也不知在苍驳心里,那同他对弈数日之人是棋间对手,还是一面之交,抑或是芸芸众生里一眼便忘的一株萍草。
    他可有好奇过她的身份?是否关心过她的来历?又是否担心她别有用心?他就像一汪不可见底的深潭,即使潭外狂风大作,暴雨连绵,潭里始终一片止水,纹丝不动。
    这世上仿佛无人能猜透他的心思,他将自己封死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任洞外之人喊破喉咙,他也不为所动。
    凉月从前设想过的花前月下,芳酒对酌,一切有情人之间的美好到他那里似乎都成了一种遥不可及的幻想。
    她原本喜的是“雨下携臂双凭阑,雾里隔岸同观花”,可自从遇到苍驳的那一刻起,便只剩“吾望成春拥冰雪”。要知道,她可是从不让步之人。
    人都说下棋如同窥心,窥的是对手的心。但凉月同苍驳对弈多日,却从未窥见过他的内心,反倒是将自己的心双手奉上,不藏片影。
    凉月不禁一笑,伸手拂去满盘雪绒,继而揭开白棋盅,拈出一子,缓缓落下。
    这一盘被搁置多日的棋局,终于又开始了。
    “凉月姑娘,这盘棋……”北行如风一般地出现在她身后,声音不同于以往的清亮,而是略带轻颤。
    “这盘棋,如何?”凉月转过身去,直直地望着他,眸光纯净。
    北行闭口未答,侧身旁移一步。
    廊下,白衣负袖凝立,两厢目光猝然相遇,凉月静静莞笑,颔首以礼,提声道:“公子此局非是珍珑,落子便不难。凉月自恃有点棋艺,所以未问先行了,还望公子勿要责怪。”
    苍驳的目光移往局势已被新子更改的棋盘之上,面色无动,却是眨眼间将所立之位换至棋桌旁,带出一阵冷风掠起凉月鬓边发丝。
    凉月不由一惊,她从不知道,苍驳的轻功竟已出神入化到这般地步,便是连她都未瞧见他有所动作。而再次转回身时,只听得棋子落下棋盘的清脆声,一场争夺之战由此展开。
    方落的这一子,不仅是北行,就连凉月都感到大吃一惊。
    二人惊的不是苍驳棋艺的精湛,而是他落子这一动作。谁能想象得到,一个冷若冰霜之人,竟肯与人迎面对弈,此举直比祥龙出世还要来得惊世骇俗。
    苍驳落下这子后便收手静立,眼睛望向凉月,似在等她出手。
    凉月登时将怀抱的灯笼往北行手里一塞,扫了眼当下局势,随即不假思索地拈起一粒白子入阵,挑起争端。
    灯笼虽也不是第一回见到北行,可不知它是不喜北行还是觉得北行犹然陌生,始终不如对雀姑娘那般亲近。
    眼下猝不及防地被凉月塞到北行手里,本就有些不悦,加之北行动作木讷,一双手僵硬地将它托着,叫灯笼浑身不自在,在北行手里扭来扭去,极度不安分,嘟囔片刻后,委实再忍受不住,便试探地小声唤道:“凉凉月。”想以此引起凉月的注意,将它抱回。
    凉月此刻却哪里有那个闲工夫去管它是否自在,头也不扭地摆摆手,只道:“去找太微香香。”
    灯笼顿时如获大赦,扭头瞅了北行一眼,未及北行有所反应,它径自脱兔般跳下他掌心,而后头也不回地往归尘子房间奔跳而去,留得北行愣在原地,一脸莫名。
    再一看围在棋盘边的两人,早已双双入局,红衣白袍,宛若一对许下海誓山盟、互诺生生世世的绝世璧人,只是站在那里,都是一番风景。
    北行默然退下,这一方尘寰里,唯此二人可共立。喜欢将军大人,有妖气请大家收藏:(663d.com)将军大人,有妖气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