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降两三日的雪终显渐微之势,莫空催里,虽多出个身负婚约之人,但众人作息如常,只每日会特地给凉月准备一餐午膳。
太微在出去后就像是消失一样,而灯笼也只在凉月进莫空催当日回来过一次,之后便再未出现。
凉月本欲出去寻人,可又担心这边出岔子,而至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任前功尽弃。所以,她暂且忍耐下,决计再等两日,倘若二人再不现踪迹,她便趁夜外出。
不知不觉,凉月入莫空催已有四日,因此枚青玉佩,爽直的雀姑娘和不拘细行的江叔已然将她当成自家人。只是尚未与她讲叙前事,而她也未能找到机会一问。是以,当年苍驳缘何辞官归隐,仍不得而知。
而目前,在此事上,凉月也并不急于求成。
经过四日的相处,苍驳的举止倒是证实了古掌柜所说,他诚然不喜人过于接近。每当凉月想要靠近他时,都会毫无意外地受到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倒是渐渐给凉月磨出了耐性。
第四日,凉月最担心的事来了。
雪势这厢刚一弱下,驮着黑布框的鹯便从天而降。
而彼时,凉月正在庖厨里同雀姑娘为苍驳准备煮茶的一应用具,忽闻一声清啸破空响起,凉月拨弄茶叶的手当即一颤,旋即恢复常态,停下手里动作,面浮讶异之色,“冬日里哪来的鹰啸?”
而正擦拭茶盏的雀姑娘却安之若素,习以为常地道:“这是我们府里豢养的大鹰。”
“难怪。”凉月以笑当掩,心中泛起阵阵涟漪,一面担心鹯会将她识破,一面又在琢磨着下一步的计划。
“要出去瞧瞧吗?”雀姑娘放下已擦拭好的茶盏,闲手望向凉月。
凉月摇头,不动声色地道:“大鹰,我见过的,倒是无甚看头,就不去了。我还要给茶叶盛一盛,雀姐姐你去罢。”
雀姑娘抓起一块藏蓝色干布擦了擦手,而后又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回原处,“那好,我去看看,顺便给他们搭把手。”说完便径自行出。
凉月看着那块印着斑斑水痕的布子发怔,雀姑娘、北行、江叔三人都有一个相同的习惯,此中几乎每一件物品都有其固定的放置位,每每被取用后,三人定然会将之原原本本地放回原位,不令其乱。
凉月来此虽已有四日,但兀自没有习惯,有时随意将东西一搁,未几便会被人放回原位。
比如,苍驳每日煮茶的一应物什,哪样物品该摆在何处,如何摆,都有规矩,不可胡乱放置,否则他会因此而不高兴。
诸如此类的一些习惯,都是凉月同雀姑娘闲聊时得知。看似一些不经意的小事,要件件俱到却实在不大容易。
在庖厨磨蹭好半晌,忽闻一道振翅之音,凉月连忙竖耳一听,雀姑娘三人已经开始归置蔬果,此举表明鹯已离开,凉月心中窃喜,随即端起早已摆好一应煮茶物什的食案,姗姗而出。
廊外,北行和江叔正在对蔬果进行分类。雀姑娘手里则抱着一摞书,在看到凉月后,忙出声唤道:“凉月,这些都是公子的书。”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凉月欣然领情:“好,我先给公子把茶煮上。”
在凉月来到莫空催后,苍驳便将煮茶看书之事挪入房中,而月桌上的棋盘,自此再未动过。
房里,苍驳一如既往地将自己掩于屏风后。
凉月将食案放在桌上,又熟练地将茶具逐一摆出。
小火炉里的银碳已经全部烧红,一炉子火光舔在壶底,自炉里渗出的热气徐徐驱散着方寸冷意。
凉月摆好茶具后便将食案带出,雀姑娘抱着书在门外等她,凉月遂将食案交予雀姑娘,转而接过书籍,在雀姑娘的手势示意下,转身返回苍驳房中。
她将书放在茶具一旁,整整齐齐地摆好后便要离开,可刚走出两步,忽又鬼使神差地停下,声若蚊呐地问道:“公子是对我无意?我来此已有四日,但见到公子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公子是在躲我吗?我的到来是否给公子造成了困扰?”
静待良久,无任何回应,凉月暗暗咬唇,不禁一恼,责怪自己操之过急,此番话颇有几分唐突之意。难得她也有面臊之时,迟疑片刻后,轻轻顿足,拂袖而去。
又过去两日,灯笼和太微仍旧没有任何音信,凉月急得在房中踱来踱去,试着呼唤灯笼,却始终没有半点动静,遂而打定主意,今夜无论如何都要出去。
午时,凉月正在跟雀姑娘讨教玲珑饼的做法,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伴着敲门声而来的是一男子声音:“有人在吗?”
凉月瞬即凝神,这声音听上去竟有些耳熟,脑中火速搜索片刻,却一时想不起,但又十分笃定,此音不疏,不禁心生疑窦。
雀姑娘当下竖起戒备,同时利索地拍掉手上的玉脂粉,接着又对凉月叮嘱道:“莫空催甚少有人来,恐来者不善,你便待在此处,暂莫离开,我出去看看。”
凉月也立马敛容正色,郑重点头,亦叮咛道:“姐姐千万小心。”
江叔行动快如飞矢,眨眼间已跃至门口。
雀姑娘则蔽身在回廊的圆柱里侧,一只手悄然摸上梨木簪,原来这支看似寻常的梨木簪竟是其防身之器。
凉月在门后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与当日她敲门时如出一辙。
江叔在和雀姑娘互换眼色后,方旋旋打开大门。
在看到门外来人之时,凉月呼吸当即一窒,竟是问她讨还青玉的那个道士,归尘子。
他来这里是欲作甚?是一路寻她而来,还是无意闯入?若是为她而来,可是又要叫她归还玉佩?还是说,龟玉毁椟后,皇帝予他重罚,所以他此行是寻仇来了?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都不能让他看到她在这里,不然依这个道士的性子,铁定要当场将她戳穿。
凉月下意识跑到窗边,抬脚就准备跳窗而逃。
而这一只脚刚搭上窗沿,脑中忽而闪过一念,犹如冷水当头泼下,将她瞬间激醒。
她不能逃,这一走,之前所有的精心准备都将付诸东流,以后再想进来,恐怕便没有那么容易了。
权衡之下,凉月连忙收回腿,千思万绪齐齐涌上心头。
死不承认?装作不识?给归尘子下药?还是把他当场打晕?或者干脆说他是坑蒙拐骗的假道士,让众人不要相信他?
怎么办?怎么办?凉月一时间一筹莫展,如坐针毡,一只手快速地敲在桌上,一如她慌乱的心。
眼看着归尘子就要被江叔引入莫空催,凉月此时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忽然,眼睛扫到方才和雀姑娘做玲珑饼的案台上,凉月灵机一动,两步跑过去,抓起一把玉脂粉就往脸上胡乱一抹,白白的玉脂粉当即盖住大半张脸,而她似乎还嫌不够,随手又抓起一把,将整张脸全部抹上玉脂粉,跟着又自水缸里打出半盆清水一照,确定再看不出原先容貌后,方才罢手,最后甚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凉月躲在门后,通过门缝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方,一颗心直提到嗓子眼。
归尘子仍是那身万年不变的装束,一串念珠,一把拂尘,逍遥巾上雪粒成粉,立在门外,彬彬有礼地同江叔合掌作礼,面目带笑地说着什么,两只手时不时比划着。
凉月虽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但看到归尘子的口型,再配以其手势,当即断定他在寻人。
一番短暂的交谈后,江叔忽然转过头,面色已然破冰,又朝庖厨指了一手,归尘子随即颔首迈入。
凉月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不消再问,归尘子铁定是冲她而来,眼下已是进退维谷,不得不再谋一计,以解决即将面临的难题。
很显然,掩饰面貌已不再是可行之计,且容易引起怀疑。
于是,在四只水晶般的指甲似要将桌案敲穿之时,多个对策在凉月脑中迅速闪现。
思量片刻,凉月当机立断,择定主意,飞快地擦去脸上的玉脂粉,两步迈至水盆旁,掬起一捧凉水就往脸上扑去,三五两下将脸洗净,操起衣袖便在脸上胡乱一擦,跟着又重新理理鬓发,匆匆忙忙拾掇了一案狼藉,最后整整衣裳,昂首阔步地往外走去。
凉月出来时,归尘子正抬脚迈上回廊,二人一对视,凉月立马两眼泛泪,不由分说地冲过去,一把抱住归尘子的胳膊,带着十足热情,大声唤道:“师兄,好久不见。”喜欢将军大人,有妖气请大家收藏:(663d.com)将军大人,有妖气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