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说这话时,丝毫不觉面臊,仿佛她此行目的当真便是如此,而她口中所寻之人当真便是她的夫君。
而一旁闻之的雀姑娘却着实被此言惊住,已不顾言辞是否委婉,连忙追问:“姑娘的夫君去了何处,竟要姑娘这般去寻?”
凉月摇了摇头,手指一失力,银匙瞬间跌回碗中,神情亦突然落寞难欢,满目愁伤地道:“我也不知他去了何处,甚至,我连他的样子都未曾见过。”
雀姑娘更是大惑不解,“姑娘何出此言?”
凉月垂下头,一脸伤情地摸着腰间玉佩,幽幽一叹,却欲言又止,愁云在眉间凝聚片刻,又倏忽消散,转而强颜牵笑,“未果之事,不提也罢。”
好一招故弄玄虚,吊足了雀姑娘的胃口。
“无意触及姑娘的伤怀事,姑娘一夜奔劳,眼下便安心睡一觉,有事只管唤我。”雀姑娘暂停刨根问底,目光却始终落在凉月腰间的青玉佩上,满眼思量。
凉月作势揉了揉太阳穴,又笑道:“雀姐姐唤我凉月罢,食完这碗粥后,我便去休息。”
“好,此下就不扰你休息了。”雀姑娘说完便飒飒行出。
待雀姑娘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后,凉月旋旋起身,将门关上,终待屋内无人,笑意再藏不住,直笑弯了腰。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发展,暂且顺当。
凉月大喇喇捧起粥碗,就碗便喝,浑不似方才优雅斯文。
躺在床上,凉月直盯着床帐看。
透过院中的白笋,凉月看到,雀姑娘从她这里出去后便径直拐进了苍驳房中,江叔也随后跟其入内。
至于北行,方才在送完粥后,便立即离开了莫空催,想来应是被派去查探自己的来路了。
凉月却并不担心,盖因,北行此番出去,什么都查不到。即便去万聿城,也查不出半点于凉月不利的蛛丝马迹。
在离开万聿城之前,凉月便有所作为。但凡与之有过接触之人,除开有道行的归尘子,皆已被她清了记忆,只给寥寥几人余下少许当记之事。
而太微,在凉月顺利进入莫空催不久后,便携灯笼出了香木林。
冰凉的青玉佩被凉月握在手中来回摩挲,一夜未眠的困顿在软被里一点点爬上眼角,令其很快便昏昏睡去。
这一觉直接睡至晌午时分,敲门声隔着一扇屏风“咚咚”响起,雀姑娘的声音随之传来:“凉月,醒了吗?”
凉月徐徐睁眼,清清脆脆地应了声:“醒了。”随后悉悉索索地起床穿衣,打开房门。
“雪停了。”
“是啊,停了有一阵了。”雀姑娘端着一只盛了三样饭菜的食案跨入。
莫空催素来只食两餐饭,便是食时和晡时,从未有午时用膳之例。雀姑娘细致入微,念及她早上只食了一碗豆粥,并不顶饿,所以特地为她准备了午膳。
凉月回到桌前落座,笑盈盈道:“姐姐可有过食?”
雀姑娘替她摆出碗著,摇头道:“未有。”
凉月立马热情相邀:“姐姐要是不介意,不妨坐下来同我一并吃。”
雀姑娘解释道:“你有所不知,我们每日只食两餐,午时不食。”
凉月了然颔首,径自握著夹菜,“雀姐姐想的周到,雪既已停,诚然不便多作叨扰,此膳用完,我便动身离开。”
此番违心之言,实乃一步以退为进之棋。
“一餐饭而已,费不了多大功夫。这雪目前虽是停了,但这几日,风雪势头不稳,瞧今日气候,恐将复起。你就安心在此宿下,待看今晚气候,再做打算。”雀姑娘言语里尽是挽留之意,不得不说,凉月这步棋算是下到了点子上。
凉月略一沉吟,随后道:“是姐姐说的这个理,这几日气候诚然难以捉摸,我昨夜被困林中,便是着了此道。既如此,我便却之不恭,再多叨扰一日。”
雀姑娘展颜笑道:“谈不上叨扰。我们这里既无炉子,也没个暖手的汤婆子,屋里屋外一样冷,我去给你煮壶姜茶,好歹驱驱寒气。”
“有劳雀姐姐。”
望着雀姑娘硬挺而不失俏丽的背影,凉月心中暗忖,这雀姑娘当年应是在沙场上扛过刀剑之人,深居闺中的女子难有她身上那股英武之气,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饶是隐匿于深林之中,但莫空催的膳食却一点也不糙简,几样小菜精致可口,就是不知苍驳喜吃哪样。
想到苍驳,凉月觉得他今日实在乖僻,往常风雪再大,他都会在院里练剑煮茶,今日却突然闭门不出,倒是不知有何因由。总不该是不愿见陌生人罢?若依其性子,倒也不是无此可能。
一餐饭下肚时,雀姑娘也刚好带着一壶白气飘飘的姜茶走进。
“可有吃好?”雀姑娘边进边问道。
凉月也连忙上手帮衬,同时不吝其辞地夸赞:“雀姐姐的手艺,比之酒楼里的大师傅,有过之而无不及,令食者回味无穷啊!”
雀姑娘被凉月一语逗笑,乐呵呵地道:“我原先也不太会炊饭,后来慢慢学着弄,倒还算能入口。”
“雀姐姐不仅手巧,还十分谦逊。”抬眼间,瞥见外面立了一人,凉月连忙招呼:“江叔。”
江叔端了只小火炉来,凉月定睛一看,这只小火炉竟与苍驳素日煮茶的那只一模一样,眼下,里面亦是烧了银碳,炉肚子里通红一片,江叔阔步走近,粗声粗气地道:“雀姑娘说要给姑娘煮姜茶,让我给烧只小炉子来。”
“劳烦江叔,今日给诸位添了不少麻烦。”凉月又假意客套一番,跟着麻利地将空碗盘腾置一旁,雀姑娘随即在桌面铺上一方湿棉布。
江叔把小炉子搁在湿棉布上,又将已经煮好的茶壶坐在小火炉上,“凉月姑娘可莫说这些客气话,在外头行走江湖的人,哪个没遇上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
雀姑娘也立马帮腔:“入门即是客,既将姑娘请进门庭,那我们于情于理都合该好生招待。”
小火炉上的姜茶“咕咕”煮着,一股夹着茶香的生姜气很快飘满整个房间,凉月提起茶壶斟满三杯,又自擎一盏,朝江叔和雀姑娘施以敬酒礼,“凉月在此以茶代酒,谢二位今日照拂之恩。”
既是江湖中人,那便按着江湖上的规矩办事,凉月一时高兴,忽生一股子豪气劲儿,举止竟似饮酒一般。
江叔和雀姑娘先是一愣,继而双双擎盏,回敬而饮。
一盏尽,凉月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掷,“好。”
江叔放下杯盏后,忽然返身走到门外,从外面提了张凳子进来,“雀姑娘方才说想跟姑娘叨叨家常,我便给她送张凳子来。”
雀姑娘微微垂首,眼帘微垂的瞳心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娇羞。
凉月忍不住打趣:“难得有江叔这般体贴入微的好男儿。”
“哈哈哈哈……”江叔笑得狂放,凉月这一语无疑戳进了他心窝子里。
“别杵着了,快些出去。”雀姑娘毫不客气地赶人。
“好好好,就走,就走。”雀姑娘下逐客令后,江叔立即大步流星地迈了出去。
眼见这一幕,凉月禁不住笑出了声。
雀姑娘撩袍落座,“叫你见笑了。”
凉月摆摆头,“哪里,哪里。”说话间,提壶为雀姑娘杯中斟满,“雀姐姐喝茶。”
雀姑娘擎盏饮尽,而后放下杯盏,眼睛盯着凉月腰间的青玉佩,道:“我见你总在把玩那块玉佩,想来此物对你应当极其要紧,可是重要之人所赠?”
终于问了,凉月等的便是雀姑娘来问此玉,她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总算要派上用场了。
凉月将青玉佩自腰间取下,眼里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悲戚,指腹轻轻摩画着玉佩的形状,情绪片刻酝酿完毕,而后徐徐道:“这玉佩是我阿爹临终前留与我的,他说,世上有一名男子,有着一枚一式一样的玉佩,那人便是我从未谋面的夫君。阿爹将玉佩交与我时,百般叮嘱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和我拥有着相同玉佩之人,而这块玉佩,便是我和那人相认的信物,此乃阿爹临终前的遗愿。我已经找了他整整两年,天南地北地找,就连阿爹说的万聿城,我都去了两次,但每次都是一无所获,并无阿爹说的那位将军,更无人见过此玉佩。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找下去,或许这世上并不存在另一枚,或许只是阿爹记错了而已。”
凉月如泣如诉地讲述着自己编造的经历,这段几乎找不出任何破绽的故事,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快亦是最佳接近苍驳的法子。
苍驳便这么毫不知情地被凉月硬生生牵扯进一桩并不存在的前尘往事里,真可谓天降姻缘。
在雀姑娘对玉佩来源的追问下,凉月一五一十地将前因后果细细道出。
无非就是她阿爹曾经在一位将军危难之时舍命相救,而那位将军为答谢其相救之恩,遂以玉佩相赠,并许诺在其女及笄之时,便让自家犬子将她迎娶过门。
但直到她阿爹去世前,都未能等到将军的音信。所以,为完成阿爹遗愿,她便踏上这段寻夫之路。
这段有理有据的往事被凉月讲的动情不已,就差声泪俱下。
凉月无疑是一把编故事的好手,但她同时也十分清楚,想用一个干瘪的故事糊弄住苍驳,实属白日做梦,能以一己之力挽国之于危难之时的人,岂是凭借三言两语便可教其深信不疑。
而凉月也志不在此,这段故事以及这枚玉佩,不过是她接近苍驳的手段而已,她所要的,是他的心,而非由一段谎言织就的责任。
凉月很清楚自身所求,所以,在此事上,每行一步,她皆拿捏着分寸,丝毫不敢苟且。
更且,她开始学着克制自己的心性,每一步棋在落子之前都要经过多番思量。
她深知,这盘棋,落子难悔,故而小心翼翼。
凉月又将玉佩的背面翻起,指腹摩挲着玉背上所刻的“月”字,此乃她比着苍驳那枚玉佩上“驳”字的字迹摹刻而出。
若将两枚玉佩放在一起进行对比,这一笔一划,活像出自于一人之手。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此字瞧,眼睛里满是无奈。
“可否将你这枚玉佩给我一观?”雀姑娘正一步步掉入凉月设好的陷阱里。
“好。”凉月是求之不得,当即痛快地将青玉佩递到雀姑娘手里。
雀姑娘细细看了一眼“月”字,而后又翻了一面,寸寸探看,须臾,将青玉佩还给凉月,问道:“令尊可有告知,那位将军的名姓?”
凉月点点头,“家父只说那位将军姓苍,而我所知道离秋国姓苍的将军只那一位,便是妇孺皆知的苍夬将军。不过,我倒不敢说便是苍夬将军,或许我见识浅薄,还有其他苍姓将军也未可知。”凉月边说边将玉佩重新挂回腰间,而后又若无其事地提壶斟茶。
“苍夬将军我倒有所耳闻,他确有一子,不知姑娘可有听说过。”雀姑娘擎盏慢饮,目光却似不经心地扫在凉月脸上。
“听过的,但是想来那位苍将军应当不会是苍夬将军。苍夬将军的威名,人尽皆晓,是离秋国一等一的大英雄,我这般等闲之人断不敢高攀。那般人物,身边尽是良兵好将,所识也多是簪缨贵胄,我阿爹一介布衣平民,遇不上苍夬将军的。”凉月这话说的笃定,神情中丝毫不掺妄自菲薄之态,更像是在陈述自己内心最为真实的想法。
雀姑娘若有所思地道:“原是这般。”随即将壶一提,“且稍坐坐,我去添壶水来。”
凉月望着雀姑娘的背影,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雀姑娘提壶出去后,凉月懒洋洋地放下杯盏,起身踱至屏风后,一把揪出藏在被子里的小雪球,指着它的鼻子,呵问道:“灯笼,谁叫你进来的?”
灯笼猝不及防地被凉月提揪着耳朵扯出它自认为很是安全的被窝后,忙胆战心惊地低下头,白白软软的小身子瑟瑟发抖,不时偷瞄凉月一眼,含糊不清地道:“凉凉月,太……太微香香……香香……凉……月月……”
凉月扶额,“你在说什么?你不是应该已经跟太微出去了吗?”
灯笼指了指地上,颤抖地道:“太微香香。”而后又指着自己,“灯笼。”旋即指向凉月,“凉凉月。”
“你到底想说什么?一会儿太微一会儿你一会儿我的,说清楚点。”凉月紧紧揪着灯笼的耳朵,用力地将它抖了抖,而后停下,“这下该能说清了,捋直了舌头,重新说。”
不抖还好,这一抖,直将灯笼抖得是七荤八素,本是一只小巧玲珑的雪球,一抖,却成了条软嘟嘟的雪块块,直挺挺吊着,四只小爪子随意垂下,仿佛全身力气一瞬尽失。
眼下别说叫它把话讲清楚,让它能完完整整地唤出凉月的名儿,都似乎有些难为。
凉月拍了拍它的小脑袋,“喂,灯笼,在跟我玩装死吗?我告诉你,凉凉月可不吃你这一套,太微香香是不是让你给我带话了?”
任凭凉月连番敲问,灯笼依旧绵绵软软,两只小爪子胡乱挥动两下,复又一垂,嘴里嘶嘶哑哑地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道……道……道……”
凉月略有不耐地道:“到什么到?到哪里去?别玩了,凉凉月还有要……”
正说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临近,凉月随手将灯笼往地上一塞,小雪球瞬即没入地下,消失不见。
凉月整了整衣裳,一口气吹掉衣袂上无意粘惹的几根白毛,随手从袖中抽出一根白绢,又快速在眼睛上揉了两揉,然后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步履款款地走出屏风。
雀姑娘刚迈进一只脚,凉月便马上执起白娟在眼角揩了揩,鼻子跟着一吸,出声亦有几分嘶哑之感:“有劳雀姐姐。”
“这是怎么了?”雀姑娘立马关心道。
凉月故作坚强地摇摇头,“无事,只是方才想起家父,不禁一阵伤怀,霜露之感忽浓。无意失态,叫姐姐见笑了。”
雀姑娘用铜筷熟练地拨了拨小炉里的银碳,火花子荜拨四溅,亮红的光映上其面庞,令她整个人都显得柔和不少。
拨弄数下后,雀姑娘放下铜筷,而后又将盛满水的银壶重新坐在炉上,语重心长地道:“斯人已冥,令尊在天之灵当愿见姑娘余生康乐。”
“谢姐姐点示,凉月此生已别无所求,唯愿能在有生之年找到夫君。至于能否履行上一辈的口头之许,已经并不要紧。我千万里地寻他,只为见上一面,以了却家父遗愿,最后再将这枚玉佩物归原主。”凉月依依不舍地摸着腰间玉佩,寸寸摩挲。
雀姑娘一面执银箸往壶里添姜片,一面漫不经心地道:“你如此想要寻到那未曾谋面的夫君,不知他在你心里样貌几般?德行又是如何?你可曾遐想过?”
凉月折起手绢,坦直道:“自然是想过的。”
“哦?不妨说来听听。”雀姑娘拈起塔尖形银盖扣于壶顶,极有兴头地看着她。
凉月一手支颐,一手转着茶盏,面带羞臊,辞气却无比坚定:“我的夫君,自然是当世无双的男儿。”
雀姑娘笑问:“姑娘为何这样说?”
“因为他是我凉月的夫君,自然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凉月这话半点不玩笑,说得极为认真。
“凉月倒是我见过最心直口快的姑娘。”说完,雀姑娘又立马补了句:“也是最与众不同的姑娘。”
“雀姐姐笑话我了。”凉月又忽转画风,神情娇羞难掩。
“你暂且在这里住下。”雀姑娘看向外面,辞意深深地道:“公子方才说,这雪又快来了。”
※※※※※※※※※※※※※※※※※※※※
未来的“奥斯卡影后”凉小姐开启演戏之路喜欢将军大人,有妖气请大家收藏:(663d.com)将军大人,有妖气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