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凝神听完民间对苍驳面貌的赞美后,凉月心里不住犯笑,这“身比青杉唇画彀”倒还算有那么一两分应得上,可“面如粉桃眼载舟”却和他半点不相干,“面如粉桃”倒还罢了,“眼载舟”在他那里是绝对没有可能发生的事,他只会将一湖春水冻结成冰。
古掌柜一说起苍驳就没完没了,不管是可信的还是不可信的,只要他听说过的,恨不得一件不落地细细讲给凉月听。那架势,活像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找到个倾听之人那般,这好容易有人送上门来,他便立马拉着来人喋喋不休。
所幸他遇上的是凉月,在他带着自我情绪闲说了一个时辰后,还能得到凉月入神的聆听,并时不时颔首以应。若换作其他人,想必早已借故离开。
对于苍驳的前事,凉月从古掌柜口中委实听来不少,至于真假,恐得日后慢慢去证实。
三壶热酒下肚,关于苍驳的前尘故事,在一齿醇香里结束。
凉月从客栈出来,已近午时,古掌柜本还劝她稍作歇息,待酒劲儿过了再出门也不迟。
这掌柜倒是善心,只是,他不知,一两盅寻常酒酿对于凉月来说同饮水无异,而她摇走的那几步,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以此证明他这红春酒之烈所言不虚。
大街上行人鲜有,落了两日的雪积在路面上无人清扫,凉月一脚下去便踩出个寸来深的雪坑。
凉月慢慢悠悠地走在路上,冷风见缝就灌,她拢了拢衣领,一径走进一家布庄。
布庄里无人光顾,只一个年轻小伙坐在火炉边,闭眼酣睡。铜炉里的火星子毕剥响着,淡红的火光映在小伙身上,仿佛夕阳入怀。
不过,饶是火炉在旁,小伙仍蜷缩着身子,两只手拢在袖里,横抱于身前,一顶暖帽遮去大半张脸,轻微的鼾声在这略显寂静的小铺里极易引出所闻之人的睡意。
而这小伙不知是昨夜未睡香,还是现下的梦太美好,以至于连有人进店都没有察觉,犹自安稳睡着。
无人招呼,凉月也并不在意,一脚踏进布庄后,便将注意力全数放在店里所陈列的花花绿绿的布匹上。
环视一周,凉月伸手摸上一方鲜红布匹,上有红线所绣的蒲公英,若非走近了瞧,蒲公英暗纹极难被瞧出。凉月自行取下布匹,夹在腋下,而后走近柜台,曲指在上面敲了两敲。
谁想那小伙睡得太熟,根本没有听见凉月故意敲出的声响,犹自蜷在火炉旁,一动不动,鼾声不断。
凉月将布匹放在柜台上,慢条斯理地撩了撩头发,又清了清嗓子,猛然破口喊道:“妖怪来了,妖怪来了。”
喊声一出,小伙几乎是闪电般从椅子上弹起,不顾去捡落在地上的暖帽,瞪大眼睛好一通左看右看,神情悚然不已,嘴里惊惊惶惶地喊叫着:“妖怪在哪?妖怪在哪?”
凉月斜斜倚着柜台,一只胳膊撑在上面,浅浅一笑,婉转着调儿,道:“在这儿。”
小伙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进入店里的女子,而在瞧见凉月的那一刹,小伙从头到脚的戒备瞬间松懈下来,嘴角立马挂上一笑,两步迎上前,询问道:“客官是来做衣裳吗?”
凉月倚着不动,笑意加深,一脸和气地反问道:“难道你就不怕我是妖怪?”
小伙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笑地更灿,“客官一看就知不是妖怪。”
凉月略作惊讶:“哦?你是如何瞧出的?”
小伙老实答道:“姑娘瞧着面善,妖怪又哪能生得这般俏生模样。况且□□的,妖怪不敢出来。”
凉月“咯咯”一笑,不再同他逗趣,转而将手放在布匹上,“给我做件襺子。”
小伙眼睛一亮,立马夸赞道:“客官好眼光,这匹红布子是我们掌柜昨儿个刚拿回来的,整个万聿城只有两匹。另外一匹昨儿下午就被一姑娘当场买走了,那姑娘和客官您一样,面皮可比外面的雪还要白呢。”
这番溢美之词里有多少真心假意且撇开不谈,凉月是极为受用,她旋即自柜台上撑起,站直身子,展开双臂,欢喜道:“甚好甚好,那就快些给我量一量。”
小伙立马拿了尺子在凉月身上比了两比,一壁记下尺寸,一壁问凉月想要何种式样,有无特殊要求,凉月皆答无。
少顷,量体完毕,小伙往凉月挑中的布匹上挂了一只标有记号的木牌牌,随后将之收进柜里。
凉月问道:“何时做好?”
小伙关上柜子,回头答道:“最快也要六七日。”
凉月蹙眉,“六七日太久了,三日。”
小伙面露为难之色,“不是小的有意为难客官,而是三日做完一件衣裳实在太赶,我们布庄生意好,压了好些货,人手都不够。”
凉月伸手掏出一锭雪花银放在柜台上,笑睨着小伙,“十两可够?”
小伙立即笑吟吟跑上前,一把捉下银子,连连点头,“够够够,客官三日后来取。”
“若是做糙了,我可是要掀摊子砸店的。”凉月撂下这句话后便一阵风似的行出布庄。
接下来的三日,凉月一直待在客栈里,除开必须下楼做做样子的用饭之外,其余时间几乎全用在琢玉的功夫上。每日只天亮时睡两个时辰,以至于她房里的蜡烛耗得格外得快,时不时就找小二添烛,到最后,索性叫小二拿来三十支放着。
经过这几日夜以继日地雕琢,玉佩的模样已经和苍驳的那枚有八分神似,只余一些细微之处还需再精心打磨。好在凉月对此事有着破天荒的耐性,不然这块青玉早就被她摔成两半。
在客栈足不出户地待了三日后,凉月暂停下手中活计,用了半柱香工夫去布庄迅速取回衣裳,匆匆试穿了一次,甚是称身,在镜前一照,样式也十分称心,看来不必掀摊子砸店,遂而又脱下,继续跟玉佩较劲。
整整花了七日,这枚白泽抱日玉佩终于雕琢完毕,和苍驳那枚几乎一式一样,完全像是出自同一工匠之手,凉月对此甚是满意。
出来已有九日,比原先预计的要多出三四日。而其中一半的原因,她将之归咎于归尘子。若非他半路杀出,她准定能再缩短两日。
这厢玉佩甫一琢完,她便携了红衣,一刻不停地往回赶。
不巧的是,返程的路上遇着大雪,雪路难行,凉月被一耽搁,又晚了半日才到香木林。
而回到莫空催时,已是深夜。
北风呼呼如狼啸,大雪纷纷似絮飘,弥天墨黑隐尽了寒白月光。院里的人皆已睡下,唯有一只小雪球在雪地里跳的欢脱。
凉月倏地闪回白笋,摇了摇笋尖上的雪,小声道:“太微,我回来了。”
太微似乎未睡,凉月一出声,她便缓缓睁眼,淡淡地道:“凉月,你晚了四日。”
“知道知道,我有事耽搁了,所以才晚了几日。”凉月粗略解释后便将话头转向院里的雪球,“夙师怎的进院了?”
太微瞥了眼雪球,徐徐道:“夙师方出世时长的极快,现在的身量已经比刚破壳时大了数倍。加之,这只夙师性子很活,我担心将它独自放在林子里迟早会跑丢,这才让它进到院中。”
夙师正玩得不亦乐乎,忽而听见这方动静,连忙蹦了过来,乖巧地唤了声:“太微香香。”又拿毛茸茸的爪子轻轻抚落太微身上积雪。
凉月眨了眨眼,对自己遭受的无端忽视感到不满,当即喊道:“喂,小雪球,怎么只叫太微不叫我?”
夙师转而又将爪子放在凉月身上抚了抚,奶声奶气地唤道:“凉凉月。”
凉月一喜,“哟,这小家伙学的还挺快。只不过,为什么要叫你香香?还叫我凉凉月?这多难听,不行不行,要给它纠正过来。”
太微若无其事地道:“在你回来之前,我已经纠正了近百次。”
饶是太微毫不留情地泼下冷水,凉月仍是不死心,当即用笋尖戳了戳夙师,逗引道:“小家伙,叫我凉月。”
夙师:“凉凉月。”
凉月:“凉月。”
夙师:“凉凉月。”
凉月:“凉……月……”
夙师:“凉凉月。”
凉月:“太微。”
夙师:“太微香香。”
凉月:“太……微……”
夙师:“太微香香。”
凉月:“凉……月……”
夙师:“凉凉月。”
……………………
在多次纠正后,凉月终于再忍不住,先前和气荡然无存,嫩白的笋尖儿隐隐泛红,连弥天寒气都压不下她那一股子怒气,“咳咳咳……”清了清干干的嗓子,一字一顿地道:“跟我念,凉……月……”
默然片刻,夙师小心翼翼地道:“凉凉月。”
凉月顿时蔫如霜打的茄子,投降道:“我真是败给你了,好好好,你爱怎么喊便怎么喊,孩子大了,不好管了。”随即又颇不耐烦地赶道:“一边儿玩去,凉凉月有重要事情要跟太微香香说,你去那边玩雪去。”
夙师当场一愣,方才的跳脱瞬间被一脸惆怅取代,小脑袋耷拉下来,头上的狐耳和麟角直直对着凉月,只一刻,便转了身子,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去,那身影,别提有多落寞。
凉月当即觉出有些不对,便问太微:“它怎么了?”
太微一本正经地道:“你方才的话无意间伤害了它,所以它不高兴了。”
凉月哭笑不得,这小家伙这么快就学会生气了,以后还得了,她决定先让它气一会儿,以此磨磨它的气性,继而将自己的计划和去万聿城的目的一五一十地告知太微。
在听完凉月的详细计划后,太微沉思片刻,将可能发生的状况以及不好的后果给凉月一一作出了有条有理的分析。
太微俨然成为凉月这盘以己为棋之局的唯一傍观者,并为之提出诸多私见,以完善其所谋“大计”,如同一名谋士,为凉月献计献策。
行计一定,凉月又问起苍驳这几日的作为。
虽然苍驳每日所行俱是一样,但凉月仍听得兴致高昂,尤其临走时的那盘棋,凉月当时落下一子,而在她走后,这九日里,苍驳竟只落下一子,因而棋盘上至今仍只有二黑一白,共三子。
苍驳似乎在等,等对弈之人归来,与他继续这盘才刚刚开始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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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