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卷五六日的雾翳终是被一道自东方冉冉升起的赫赫金光驱散,闲来无事的小鱼倚坐在树下,远眺乖违数日的日轮。
观日升日落,月出星露,成了小鱼在孤崖上唯一可供消磨时光的意趣。
“你不是想知道,那日发生了何事吗?”
一道煞风景的声音凭空乍起,小鱼好不容易挑起的兴致转瞬消失,目光虽还定在远方,但心里已经开始琢磨起他言下之意。
前几日,她千方百计地追问,他却抵死不说,也不肯承认。在她当真以为那不过是虚梦一场时,他却又来拨动她的兴味。
小鱼咽不下这口气,故意摆出一副满不在乎之态,无所谓地摇摇头,“知或不知,有甚区别?你愿说,我便听。你不愿说,那我也便不问。仅此而已,纯然无想与不想。”
“既然你并非急切地想要知道,那我便不说了。不过,”鹯蹲身而下,邪邪一笑,手在她肩上轻轻一抚,继续道:“我却又觉得,你理当知道。”
语毕,鹯堪堪起身,魁岸的身躯临风逆光而立,煞有几分简傲绝俗之姿,他凝目俯视小鱼,面带微微笑意。
被他严邃墨眸盯出的不良预感,叫小鱼心肝一颤。
那日蚀骨般的凄疼宛在方才,小鱼不由得浑身发寒。
“你……你是不是又……”话犹未完,一道抽筋剥皮似的剧痛如狂风骤雨般侵袭而来,小鱼倒抽一口凉气,只觉背后的骨头缝里好似生出了一条条布满利刺的荆棘,穿透筋骨,刺破皮肉,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一倾,垂在地上的手顿时将一片完好的青苔抓出两块破口。
鹯用手捧住小鱼双腮,将她的头朝后微微一转,动作极尽轻柔,“看看罢,这便是我送你的礼物。”
小鱼强忍着痛楚向后看去,背后之物让她猛然一震,已然分不清此时心里是惊愕还是遑骇,只见背上正缓缓生出一对黑色羽翼,旋旋扩开,全然不受其左右。
鹯扳回她的脑袋,眼梢宛若春风拂过,“喜欢吗?”
小鱼当即摇头如颤,如梦魇深缠时的惊恐,嘴里不停地道:“我不要,我不要,你拿走,赶快拿走。”自心底生出的恐惧占据着她全部的思维,让她几乎是狂吼了出来。
鹯瞬即松开手,春风无存,形容凄绝,似呓语般喃喃:“你不喜欢?”
此刻,小鱼一门心思都在这对讨嫌的翅膀上,疼痛令她无暇多思,直言不讳地道:“对,我不喜欢,我讨厌它,你快把它拿走。”
小鱼的反应似乎刺中鹯的痛处,他霍地站起,方才温柔瞬即消失殆尽,整个人凛如霜雪,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见他半天不动作,痛感又如浪潮般一波波遍袭全身,惊恐与厌恶交织在小鱼的心头,遂再次冲鹯咄嗟叱咤:“你在做什么?我说了我不要,你快点拿走。”
鹯盛气凌人地道:“晚了,已经由不得你不要了。”
小鱼此时已经分不出多余的力气来与他争辩,而身后的翅膀丝毫不见停罢之势,牙关被她咬得“咔咔”作响,纤若青葱的手指沾满了翠绿青苔和灰褐湿泥。
良晌,小鱼艰难地挤出一句:“你究竟要折磨我到几时?”
鹯冷冷一笑,一字一顿地道:“天荒地芜,永生永世。”
小鱼杀气腾腾地盯着他,掌心倏地幻出一支尖削冰锥。霎时,以疾风扫落叶之势,毫不迟疑地将冰锥刺进鹯的胸膛。
冰锥刺入之处顿时鲜血如汩,通透的冰锥刹那间被染成一支赤红晶石。
鲜血顺着冰锥流到小鱼手上,她忽地松开五指,怔怔地看着一手朱红,腿上一时失力,竟颤颤悠悠地往后踉跄而去。眼见行至崖边,再退后一步便将坠身而下,鹯绚练出手,一把拽住小鱼,跟着往后一带,小鱼猛地跌坐在地。
惊慌失措的小鱼将目光移向鹯,但见他紧捂着胸前的血窟窿,眉宇间泛起一道深深涟漪,眸中奕奕如昔,未尝黯淡丝缕,轩昂的气度也不曾失色半分。
“未尝想,你竟恨我至此。”鹯斜倚在树上,滴落青苔的血珠在暮光之下熠熠闪闪,像极一串红色宝石,却让人生不出一星喜爱之情。
小鱼一时也慌了手脚,她方才许是气急,糊涂了心智,这才下了狠手,她想要解释,却又觉得任何解释在此情形下都会显得苍白,且毫无说服力,脑中混沌不堪,自己亦被此举吓到,低下头,不敢看他。
良久,小鱼呐呐道:“对……对不起,我并非存心要……杀你。”“杀”字像是一根横在喉咙里的骨鲠,极难说出口。
许久,不闻回应,小鱼连忙抬起头,却见鹯已不在。
她心下一紧,连忙爬到崖边,探头俯瞰,而目及之物,唯有一片深杳汪洋,又倏地扭头,茅扉虽呈洞开状,但地上却不见半点血迹。
自知行出恶事的小鱼此刻是深疚难安,被他逼急之时,诚然生过杀他之心,可那也只是盛怒之下的反应而已,未尝当真想过动手。
而此事一出,小鱼连背上疼痛都已抛诸脑后,再想起时,已无痛感。
眼下心境稍平,倒仔细端详起来。背上两扇羽翼虽不比鹯的宽大,却也蕴藏着一股强劲的生机。
小鱼尝试着舒展,黑翼竟自随其心而动。
她这才明白,鹯那日为何说她很快便能自己下去,原来他说的礼物竟是一对羽翼。
只是,他此举意欲何为?
冷静下来一思,或许他并非如自己所想那般心狠手辣,也许是她错怪了他。
但是,又转念一想,她同他非亲非故,他毫无理由对自己这般好,他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小鱼越想越觉迷乱。
不过,既然他明说给她自由,那她便不能辜负他一番苦心。
小鱼方才还甚是厌恶这双黑翼,转眼间却对它生出几分喜爱。有此一物,她不日便可离开孤崖,甚至离开东海,去她想去之地。
如此,她应是世上第一尾背生双翼之鱼。再回头一看,小鱼不禁欣喜雀跃,更且生出跃跃欲试之心。
然则,未高兴太久,小鱼很快又沮丧起来。到底不是自生之物,多次试飞皆以失败告终。虽得双翼,却不知如何令之为己所用,只得干着急。
本想再试几次,奈何手臂上逐渐生出的鳞片已不容许她继续离水,只得悻悻作罢。
而当小鱼幻回本形后,黑翼也随之消失不见,未留一丝痕迹。小鱼不禁心叹,实乃奇事一桩。
潜于水底,小鱼又开始犯难,辗转细想,她今次将鹯刺伤,他会不会一气之下了结了她?
在小鱼的认知里,携器出击,更且见血,便意味着两相结仇。所以,她现在算是他的仇家,世间有几人会容许存有杀己之心的仇家安然无恙地存活于世?
事已至此,赔礼、道歉都显得十分多余。或许,让他也捅她一刀,以使其消气?若当真可以让他解恨,即便被扎上一刀,她也毫无怨言。
小鱼被此事纠缠得心乱如麻,恨不得立马展翅飞走。
此处到底是他的地盘,不管他现在去往何处,总归会回来。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待他回来后,是会一刀宰了她,给个痛快,还是施尽残忍的手段,将她折磨致死,都不好说。
以他暴戾的性情,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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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