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之前,我日日在山上,倒是不知日子可以过成什么花样。
自去半崖山后,在尘世间匆匆经行,见识到山外的软红香土,方觉山中事竟是无比乏味枯燥。而我在山上的日子,已犹如一头腿脚不便的无力老驴,拉着千斤石磨,一走一停。
细数阿爹罚我不许下山的这一个月里,商宧上山八次,我上山顶三十一次,与小慈、小墨见面四十三次,和见欢偶遇十九次。阿爹由最开始的每日叨我三次,变成每五日叨上一次。
若是那日阿爹狠下心肠断绝我下山之心,或许从此我便会老老实实地在山顶跟银杏爷爷修炼。可他偏只限制一个月,反倒让我心痒难耐,计日月起落之数熬日子。
回山的第三十一日,清晨,我还在洞里梦寐,忽觉一个弹指扣在我脑门上,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惊慌失措的尖叫:“白蚁精来啦。”
我前一瞬还窝在榻上,后一瞬便已闪电般掀被而起,全无惺忪之态,嘴里不住呵斥:“上次教训的还不够,这次竟敢找上门来。”边说边往外冲,嘴里愤愤有词:“看我今日不将她好生收拾一番,否则也对不起我这一个月来的静修。”
疾风般冲到洞外,我在林间上蹿下跳,将四周的树嗅了个干净,却闻不出半丝白蚁的气息。我一脸疑惑,回身欲返回洞中,却见小慈抱臂靠在洞口,身姿悠然,一瞬不瞬地瞧着我。
“白蚁精在哪?我嗅觉失灵了还是?”我不禁开始怀疑自己。
小慈慢条斯理地以手当梳,顺了顺如绢青丝,“大清早的,你也不嫌累得慌。白蚁精若是瞧见你这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模样,哪里还敢来?”
我当即反应过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小慈,两三步走到她跟前,“好啊你,长本事了,竟敢诓我。”
“啪……”小慈一巴掌打在我手上,“还不快去收拾收拾,你可别说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
方才被小慈一番戏耍,我亦生出耍心,遂明知故问:“今儿?什么日子?我怎的不知?”
小慈白眼大翻,肩头离开洞壁,从我身旁摇过,嗤道:“好好好,你不知,那我们便自己下山去了。待会儿某些甲可莫要说自己又想起了,追着赶着要同我们一道去。”
闻言,我双手一拍,惊叫道:“啊呀,此等大事我方才竟没有想起,定是那白蚁精将我气昏了头。”随即拉住小慈,“你且等我片刻,我立马就好。”
小慈止了步子,酸道:“倒是想起的及时。”
前两日,一场豪雨过后,山上又凉去几分。今日晴初霜旦,万物犹如裹上一层白衣,给天穹山平添了一抹缥缈之气。
其实,该置办的物什,两方爹娘早已采办好,只剩下一些闲冷之物,是小慈和小墨特意留待我下山买趣的。
山路上,一地濛濛秋霜硬是被我踩出一串花样,禁足一月,精神分外抖擞,见物皆欢。
我正玩得兴起,小慈当时泼下一瓢冷水:“你莫要得意,伯父可是将看好你的重任交给了我。”作势沉下左肩,似肩上挑有沉甸甸的担子,呲着牙,嘶着声,道:“我那娇弱的肩膀哟,可是挑起了千斤重担。”
话音刚落,小墨连忙给小慈捏肩捶背,附和道:“可累着我的娘子了,来来来,将担子交与夫君。”说罢,自小慈肩上举起空气,费力地搁往自己肩头,忽地弯腰,复又咬牙站直。一套动作做的有模有样,好不矫揉造作。
我磕了磕沾在鞋上的清霜,对二甲的一唱一和漠然置之,只道:“见欢、昔邪,我们走。”
“哈哈哈哈……”两只妇唱夫随的甲在我身后轰然大笑。
见欢往我身旁一靠,暗中递了道眼风给我,眼珠随即朝后面的昔邪滑去。
我微微侧头看向昔邪,见她频频后顾,心不在焉,步如避蚁,当即心下了然,挑挑眉,惊呼道:“诶,若谷,你怎的来了?可是忙完了?”
果不其然,昔邪在听到若谷两字时,眼眸登时一亮,往后一瞧,却只见山林霜花,眸色瞬间黯下。
小慈轻斥道:“你可真是劣性不改。”
我故作遗憾,“原来是一棵身形有些像若谷的树,我方才眼拙了。”旋即转过头,偷着乐。
“你岂止眼拙,你还心拙,在山上关了一个月都没磨好你的性子。”小墨也忍不住训了句。
小慈轻哼一声:“莫说才一个月,她在山上关一百年也还会是这副死德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小墨即刻接话:“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小慈倏地甩给小墨一个“睿智如斯”的赞许目光,道:“没错,我估摸着这句话就是为她写的。”
被二甲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我直臊得慌,当即认错:“得得得,瞧你二甲说的,我方才不过是跟昔邪妹妹开了个玩笑,旨在活跃气氛。昔邪,你就莫要等了,兴许若谷一会儿忙完后就下山来寻我们了。”
昔邪羞不肯认,“千樰姐姐,我……我哪里有在等他了。”
见昔邪面色羞赧,我也不再逗她,遂将话锋转回自己身上,“好好好,是我在等他,若是此行没了若谷,不知要少去多少乐趣。”
小慈马上戏谑道:“你还会少了乐趣?可莫要逗我们笑了,就把你一个关在洞里,你都能玩出几百种不带重样的名堂来。”
我啧了两声,“这话我怎么听着也不像是在夸我。”
见欢郑重其辞地道:“这个我倒是认同。”
我眯了眼,语气里带着些许威胁之意,拖长声音:“见……欢……”
小墨立即伸出手臂挡在小慈前面,戚然道:“有杀气。”
小慈一把推开小墨的手臂,一脸正气,“那只叫千樰的甲,你可别恃强凌弱啊。”
我嘿嘿一笑,作势将魔爪伸向见欢的脖子,却不料见欢反倒一把将我的爪子捉住,端起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你们莫要管我,我今日就委身于这位爷了。”霎时间,男子气概荡然无存。
我拍拍胸脯,“跟爷走,保管你日后吃香喝辣,快活似神仙。”
少言寡语的昔邪被我们临时起意唱的这出戏给逗笑。
小慈见缝插针:“瞧瞧,瞧瞧,我方才说什么来着?演上了吧!”
“咳咳……”我假意轻咳两声,瞬即抽回被见欢握住的爪子,敛容正色,“此行是下山办正事的,你们可莫要再玩闹了。”说完便大摇大摆地往下走。
见欢在后面提醒道:“霜滑,慢些走。”
没绷多久,我们又开始说笑逗趣,及至行到山下。
山下不比山上寒凉,霜也渐薄。从天穹山直入县城,就只有一条路,我自是在前面行地欢快。
不过,县里的路却弯弯绕绕,错综复杂,若非常行其间,很容易被绕晕头。其中,有一条名为千影街的宽阔主道,可供南北马车往来。
入夜之后,千影街热闹不减,各家铺子纷纷点上门前的大红灯笼,酒馆、食肆透出明晃晃的光,影子散落各处,故而名千影。
千影街也是整个临穹县最为繁华之所,道路两旁店肆林立,所售之物应有尽有。
平日里没少听他们讲起千影街热闹之景,让我神往已久。月前匆匆行经,并未来得及细看,因而一到山下,我便拉着四甲直奔千影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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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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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