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天穹山已是夜半时分,原想众甲此时应已歇下,却不料阿爹和诸位叔伯居然都齐聚在我的寝洞内。
一千年来,我们一族早已习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我倒不知昼伏夜出这已经遗失千年的习性今日怎的又被拾了起来。
洞内风云暗涌,阿哥与见欢又已各自回洞,此时此刻,已无人替我分说。面对即将劈头盖脸的怒气,我禁不住胆颤心抖。
瞧着洞内几位正襟危坐的长辈,我立即奉上笑脸,恭维道:“阿爹,各位叔伯,今日齐临寒舍,让我这个小小的洞舍瞬即蓬荜生辉,光彩熠熠,你们以后可要多来我这处坐坐,我好借借光。”
“跪下。”阿爹毫不领情,开口就是一声怒喝。
我强绷起的笑意马上一垮,敛容屏气,不敢争辩半句,更不敢违逆阿爹之意,当场跪下,神色乖顺。
阿爹怒火正炽,我不敢同他论情论理,立即摆上认错的态度,“阿爹,我错了,我明日就去燃恶洞点思过灯。”认错之余也非常识趣地自领惩罚。
“早知会如此,就不该准你下山。这才几日,你就惹了事。下山之前我是如何与你说的?你倒好,全将我的话当作了耳旁风,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想是我说的话一点都不管用了,翅膀硬了,敢在外面胡作非为了。”阿爹越说越气,我未抬头也能想象得到他脸上恨不得扒下我一层皮的怒色。
我挺直腰板,正色道:“阿爹之言,我句句牢记于心,片刻都不敢忘。”
“话倒是说的好听,你此番……”
阿爹尚未说完,洞口便响起一道让我如觉抓住一根从天而降的救命稻草之声:“阿爹。”
谢天谢地,阿哥赶来救我了。
“深更半夜,你不回洞歇息,来此作甚?”阿爹怒意丝毫不减。
我偷睐一眼,阿哥正从洞口走进。再一定睛,依稀可见洞外有三三两两的缥缈黑影。
从身形来看,站在前面的应是小慈、小墨和见欢,稍微靠后一点的必然就是若谷和昔邪了。
昔邪此刻出现在这里倒让我十分意外,她向来胆小,这回竟不怕被爹娘责骂,勇气着实可嘉,去了一趟半崖山,胆子大上不少,看来以后得多带她下山走走。
六甲此时来此,想必是小慈、小墨料到我回山后铁定要挨一顿训,因而一直未睡,等候施援。
有此挚友,夫复何求?
我与阿哥匆匆对视一眼,他径直走到我身旁,竟也跪下。
我心里犯起嘀咕,阿哥此举是何用意?惹事之人是我,他找的哪门子跪?
“阿爹,此事错在于我,我身为千樰的大哥,非但没有以身作则,反而辜负了阿爹的信任。要不是我同意此事,千樰断然不会擅自施雪,所以该罚之人是我。”
阿哥这番话将我震了一震,他竟然替我揽下此事,纯然出乎我的意料。
要知道,阿哥在平日,于灵力之事上几乎毫无商量的余地,更为着紧的是,阿哥从不撒谎,不想今日却为了使我少受责罚,竟连阿爹也蒙,这还是我那个循规蹈矩的阿哥么?
连同阿爹在内的几位长辈,听到阿哥之言,眼中惊色丝毫不亚于我,皆窃窃私议,看来阿哥素日克己慎行的形象已深入众心。
我偷偷扬额瞄了眼坐在我正前方的阿爹,只见他面色渐沉,眸中怒意更盛,吓得我立即收回目光,只觉一场暴风雨在即。
果然,阿爹沉静片刻,乍然而起,怒指阿哥,大声呵斥:“临行前我是如何交代你的?让你一定看好妹妹,莫要让她随性胡来。你倒好,不但不对她加以约束,反而还助长威风,任由她在外面惹是生非,你……”
“千樰她爹,莫与孩子置气,事情既已发生,你就算把孩子打上一顿,不也于事无补嘛。”
“是啊是啊,我听我家小墨回来说,千樰所行之事,也是为了成全那二位仙人,说来还算是行了一件好事。”
“千樰这孩子,心地善良,从小就爱帮助人,说来还是你教的。”
…………
几位叔伯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说着倒还夸起我来。
若在平时,我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可眼下我却不敢放肆,依然保持着认错者该有的态度和神色。
阿哥亦是。
我双腿渐麻,阿爹不由得长叹一声,重新坐回椅子上。
见气氛已有和缓之迹,我立马竖起耳朵,等待阿爹下文。
良久,阿爹道:“你们起来吧。”语气已然平和下来。
我动了一动,双膝却如钉在地,又沉又麻。
“阿爹……”
阿哥刚喊出声,我立马抢过话头:“阿爹,此事全因我而起,与阿哥无关。我一甲做事一甲当,决不能让阿哥替我背这个锅。若是要罚,只需罚我。我方才已经做了深刻反思,日后行事定将思前想后,绝然不会再如今日这般鲁莽。”
阿爹瞪我一眼,“你倒还知道自己行事鲁莽,从明日起,限你一个月之内不许下山半步,让你长长记性。”
我当即松了口气,想了想又有些心疼自己,一个月之内不能下山,便无法同小慈、小墨下山采买结亲物什了,不禁暗暗心凉。
阿哥起身后,我也掌膝欲起,孰料刚一使力,腿上一酸,又重新跪了回去。
阿爹与几位叔伯正在交谈,没有注意到我的动作,距我最近的阿哥却一眼未落地瞧下,连忙趁机奚落:“看来还是跪着舒坦,都不愿起来了。我这就跟阿爹说,你还想再多跪会儿,以表认错之决心。”
我知阿哥是在与我玩笑,兼之他方才又替我揽下此事,我便未同他拌嘴,揉了揉腿,待酸软之状渐缓后,方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长辈们交谈完毕后,几位叔伯逐一向我交待了几句,而后接连离开。
阿爹走时又特意将一个月之内不能下山之事强调了一遍,我自然是千点头万保证,绝不造次。
待洞内只剩阿哥时,洞外五只等候已久的甲立即窜入。随其一同进来的还有我的嫂嫂,嫂嫂生来无说话之能,因此养成了足不出户的习性。
而今晚连嫂嫂都闻风而来,可想而知此事在山上闹得有多大。她眼睛不住地在阿哥身上打转,一脸的忧心忡忡。
不及我开口说话,小慈便抢先嗔道:“你可把我们好一顿着急。”
见欢接着道:“幸好小慈他们及时通知了大哥,不然你哪能这么容易脱身,不准现在还跪着呢。”
阿哥冷声声道:“我来早了些,就该让她再多跪会儿,好好反思反思,省得以后再捅出什么篓子。”
我知阿哥是嘴硬心软,今日是我自作主张,却连累他受阿爹斥责,我心中十分歉疚。
小墨也耐不住,立即跟言:“你是没瞧见,我们今日回来后,伯父没见着你时那着急的模样,吓煞人,并且千万叮嘱我们不要将此事告知婶母。”
“可不是。”若谷浮夸地作出惊恐状,“你倒好,一走了之,将我们几个甩在那里,自己个儿做好事去了,我胆儿都差些被吓破。”
我一言不发地听他们一个个絮叨完,揉着腿往阿爹方才坐的木椅迈去。
落座后,我轻敲着酸麻的双膝,露出委屈的模样,“你们还搁这说风凉话呢,我腿都差点跪折。这下倒好,我是一个月都下不得山了,可要苦了我。”
阿哥走到嫂嫂身旁,单手揽抱其肩,看向嫂嫂时,眼里尽显柔情,而嘴上却不依不饶地酸我:“你这会儿知道叫苦了,今日逞英雄时,那可厉害得很。”
“阿哥。”我怨他一眼。
小慈踱到我跟前,蹲身帮我揉腿,温言道:“你啊你,就该让你吃点苦头,我方才同小墨商量好了,结亲之事也不急于一时。你且在山上好好反省,采办结亲物什怎能少了你?我们没有人那么讲究,只要携手之人是他,每一刻都是良辰,每一日都是吉日。”说话时,小慈脸上满是柔情。
“这怎么行。”听到小慈要因我延后结亲,我立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又因腿酸,一个没站稳,“咚”一下摔坐回去。
小慈按住我肩膀,“你可别动了,摔着你事小,椅子砸坏了事大。”
我忽略掉她的调侃,着急道:“去了趟半崖山就已经推迟了一次,若再因我被禁足而推迟,那便万万不可行。一个月过后,我随时都能下山,结亲的好事怎能一推再推,我不同意。”
小墨也走上前来,“这事啊你就别掺和了,结亲是我俩的事儿,想定什么时候哪能由你说了算。”
“你俩就惯着她吧。”阿哥甩下这句话后便揽着嫂嫂往外走。
嫂嫂略带歉意地冲我颔首,我回以一笑,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担心。
若谷扭了扭脖子,“累了一日,回去休息咯。”转而又一本正经地道:“昔邪,天黑路滑,我送你回去吧。”
昔邪低眉垂眼,面色娇红,轻轻地点了点头。
天色黑如泼墨,而昔邪素来胆小,若谷又大大咧咧,我有些不放心,扯开嗓子朝已经走到洞口的二甲喊道:“若谷,一定将昔邪送到洞口你再回去。”
“知道了。”若谷轻轻快快地回道。
我瞧着见欢还在洞内,便推了推小慈和小墨,“折腾了一日,你们也快些回去休息吧。”
小慈道:“那行,你早些歇着。”
我朝二甲摇了摇手,“去吧去吧。”
小墨与小慈并肩而出。
二甲走后,见欢也道:“我也走了,你歇着吧。”
“见欢,先等一下。”我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见欢依言而坐,看向我,问道:“何事?”
我往椅背上一靠,转过头看着见欢,“见欢,今日之事,我是否做错了?”
见欢不假思索地摇摇头。
我浅浅一笑,追问其因:“为何?”
见欢与我对视,目光深深,“你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所行之事定有你的道理。此事若换作是我,兴许也会同你做一样的决定。”
此言令我心情畅快不少,遂亦赞亦叹:“若说天穹山上知我之甲,莫若见欢你也。”
见欢露笑,款款起身,“歇着吧。”言讫,留下个月白的背影给我。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洞舍,一下便清冷无声。我目光虚虚地望着洞壁,心头不知为何竟觉甚是空落。无所思,亦无所念,空荡得有些可怕。
寂然片刻,我扶椅站起,腿上酸麻之感已松缓不少,踽行至洞口,繁星灿烂,更阑人静。
伫立少时,凉风习习,我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拢衣抱臂,返身踱回洞内。一气熄灯,躺入草榻,空旷之心逐渐被恓恓之感填满,无边荒凉。喜欢将军大人,有妖气请大家收藏:(663d.com)将军大人,有妖气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