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她的日常(下)
午后的街道久违难得喧嚣.
你来我往的行人成群结队有说有笑，话音声响嘈杂.
暖阳普照.
重获生机的城市宛若枯木终究逢春，不再死气沉沉.
并肩而行.
迎面承受着过往路人们时不时便会投来的耐人寻味视线与笑容，手中配合彼此共同携提重物的少年和少女不约而同选择了保持『三无』状态.
无奈.
无语.
无愧.
总而言之，早已习惯.
“往这边走.”
无视路上的行人.
无视手中的沉重.
少女引领着少年，穿过众多大街小巷.
直至某一个瞬间，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
檀口微张.
情不自禁闭上眼，长舒一口惬意之气.
纤手轻抬.
墨镜被随意摘下，不再需要刻意伪装.
“实在不好意思...真的劳烦你了，萧林.”
“虽然这么说有点自私......”或许是因为不再有过往路人经过身旁的缘故，夏娜终是不再面无表情，脸上浮现愧疚与感激：“但...若非今日幸好有你，恐怕我早已经累倒在街上了.”
“真是的，这种客气见外的道谢就别再说了啦.”
收回观察着面前道路的视线，唐萧林侧眸望向身旁的少女，微笑着以摇头表示抗拒.
“对了，话说回来...若是夏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先稍微透露一点待会我们将要面见之人的信息吗？”
他尽可能以不太僵硬的话言开始转移话题：“毕竟，那什么...你看，我不是你的跟班么？要是等会见面却什么都一无所知，无意冒犯到你朋友，留下恶劣的第一印象就糟糕了不是吗？所以......”
“——噗嗤.”
“———？？？”
“抱...抱歉，一不小心没忍住.”
抬手抹去眼角因为忍俊不禁而渗出的几滴泪水，少女一边想办法让脸上绷回原本神情，一边以无法彻底压抑笑意的微颤话音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这种担忧确实很有萧林你的作风而已.”
“呃...谢谢？”
“嗯哼哼？不客气哦.”
相比于少年脸上有些尴尬的表情，夏娜则是笑得非常开心，喜悦近乎显眼到能满溢而出.
然而......
这份好心情却并未持续多长时间.
“那个，萧林......”
“我在.”
“恕我直言...你刚才的那段话中，其实有两处错误的地方.”
“第一点，你并非是我的『跟班』.”
少女认真纠正道：“我们之间是平等的，是共同出生入死过的...战友，所以你无需妄自菲薄，抬起头来.”
“其次......”
缓缓转眸望向两人面前的道路深处，她的眼中浮现复杂，轻声道：“我们现在要去拜访的人...严格来说，其实并非我的朋友.”
“对于我而言，她...应该更算是『虽非亲人，却胜似亲人』的存在吧......”
话音回荡在微风中.
回荡在寂寥的道路.
回荡在少年的耳畔.
因此——
“既然这样的话，那你就更应该和我先提前透露一些信息了，不是么？”
温柔注视着身旁的少女，他微笑轻语道：“毕竟...你肯定不会想要看见和自己共同出生入死过的战友，会被自己『家人』讨厌的场景吧？”
“那是什么奇怪的剧情啦......”
听闻唐萧林如此言语，夏娜顿时感觉心中不停满溢而出的伤感竟是莫名开始了消散，甚至就连原本有些低沉的嗓音也不知不觉间逐渐恢复，因此此刻能够以清晰带着一丝不满的语气幽幽开口道：“你这么一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更不想说了呢.”
“......呃？啊？”
见夏娜投来有些幽怨的小眼神，某人不由得茫然地眨了眨眼.
不过还没来得及等再说些什么，他便是已经被迅速向前拽去.
“———？？？”
少年实在是有点无法理解，身旁的少女为什么明明连沉甸的提袋都拎不动，可此刻却宛若很轻松一般就以迅猛的气势与力道能够将相比之下明显更沉重数倍的自己略微踉跄着向前狠狠拽去，甚至几乎连给他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当然，困惑归困惑.
见身旁的少女目前似乎莫名正在气头上，少年当然不会选择头铁去追问，省得到时候自身难保.
于是，他转而将目光投向周围，开始了半分散注意力半出自习惯性的谨慎观察.
这是一条僻静的小路.
脚下凹凸不平的青石，壁上岁月侵蚀的痕迹，皆是让它显得是那么与众不同.
唐萧林承认自己对于这座城市的了解并不多.
但...就算这样，他也能通过目测清晰看出此路和其余大街小巷的区别.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和这座城市『本身』的区别.
“那个，夏娜——”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一声轻叹幽幽回响.
抬眸.
“这件事情，我也早已经和她说过了.”
凝视向悬挂于高空的那轮暖阳，感受身旁时不时轻微拂过的寒风，聆听着回荡在耳畔的两人脚步之音，她轻语抱怨：“不过很遗憾，在这件事情上她丝毫不想做出退让，什么『已经住习惯了，别的地方不想去』之类的...真是的，都多大人了，还像个老顽固一样.”
这是一条无法被阳光所照射到的僻静小巷.
字如其名，是一条各种意义上的『冷』巷.
并且，不止如此......
“......可是，住在这里真的没有问题吗？”
年久失修？
破旧残败？
一时间，唐萧林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目睹的景象.
虽说地面并没有各种随意堆积或者乱扔的垃圾，但...不得不说，此地实在和其余城区的每一处差别甚大.
并非『乱』.
并非『味』.
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视觉』.
能够清晰感觉到岁月的痕迹.
宛若...在城市初建之际，此地就已经存在.
因此，若是已经习惯其余城区的『崭新』，自然会情不自禁对此地产生一种莫名的『违和感』.
“放心吧，这里虽然看上去不怎么样，但供需方面还是非常齐全的.”
面对唐萧林的询问，夏娜轻叹一声，话音中有着足以满溢而出的遗憾：“不过嘛，就算如此...我每次也还是会像你一样，到来时都会产生这种想法.”
“好啦，我们到了，就先不谈这个了.”
随着拖拽感的消失，唐萧林这才终于是意识到自己貌似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回眸.
将扫视的目光收回，他重新以观察的态度凝视向了屹立在自己身前的建筑.
这是一间小宅.
带着不算大的院子，一间小宅安静屹立在冷巷终点.
一树.
一桌.
一椅.
一屋.
除此以外，整个院中再无其他.
院门宽阔.
足以容纳拜访的两人并肩走入.
枯叶坠地.
毫无生机的院内显得寂寥万分.
叩叩叩——
看起来略显粗糙且老旧的木门，被下意识踮起脚尖的娇小少女抬手弯起指节轻轻敲响.
毫无回应.
对此，少女却仿佛早有所预料，只见她面色平淡地收回手，随即缓缓推开身前的房门.
率先映入两人眼帘之景是客厅——
地面无砖，是一层凝固的水泥.
摆桌为木，各种痕迹刻划其上.
座椅如常，可搭配却格格不入.
刹那之间，岁月痕迹迎面而来.
风起云游.
寒冷若形，使得一丝雪白摇曳.
......
那是一名老者头顶的雪鬓霜鬟.
“......咦？”
或许是感受到因为门开而闯入屋内的寒风，又或者是聆听到了进屋两人正在前行的步伐，坐在座椅上阅读书籍的老年女性缓缓抬头将目光转向两人的方位，随之抬手微微推了推脸上戴着的老花镜，表情显得有些惊讶：“孩子，你回来啦？”
“其实回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不过嘛...最近又因为某些原因出去了几天.”借着唐萧林的帮忙将手上拎着的提袋放到空荡荡的摆桌之上，夏娜边头也不抬地整理起物资，边回话：“总而言之...我现在一有空，就立刻回来了.”
“哎呀，你这孩子真是的...怎么就不听劝呢？”
“我不是都和你说过了吗？我一个人在家挺好的，而且什么也不缺.”闻言，老妇人顿时面露担忧，下意识抬手拍了几下放在腿上的书籍，显得似乎有些焦急：“你难得回来，就不能在自己家里好好休息吗？”
“彼此彼此.”
面对老妇人的言语，夏娜的表情却依然平静，甚至不紧不慢地悠悠开口道：“等你什么时候愿意听我的意见，换居到一间能被阳光照到的新屋子里，我也就同样考虑一下你的提议.”
话音尚未落下，她又是从袋中取出一物抬头递给了老妇人：“给，这是新买的围巾.”
“长度，材质，颜色，外观我都挑选过了，这应该会是你喜欢的类型.”
一条略显宽大厚实的莲红色围巾，被少女以略显强硬的态度半塞进了老妇人的手里：“顺带一提，货已出柜概不退换，所以你也不要讲什么『还是退掉会比较好』之类的话，有那闲工夫不如戴上看看合不合适.”
“啊，这个......”
见夏娜貌似已经把自己接下来的反应摸透，老妇人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尴尬，旋即目光微微转动.
然后，她这才终于注意到了某人.
“咳咳咳...比起这个，我说啊，孩子......”
“这位小伙子是谁啊？”抬眸，望向少女身后将身上所有提携物件全部轻轻放于地面，随之转过身去走向敞开门扉准备将其闭合而上的少年，老妇人微微向前倾身，待尽量凑近少女之后这才以微弱的话音缓缓开口询问：“难道说，他莫非是——”
“......你大约已经是今天下午，第十几个左右问我这个问题的人了.”
少女将饱含无奈的长叹与否决脱口而出：“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而已，拜托请不要再问了.”
纤指微动，将一颗红色的果实从袋中取出.
“好啦，你就闭上眼睛稍微歇息一下吧.”
水声清脆，果实与少女的双手皆是被洗净.
银刃滑动，水润光泽的果肉逐渐显现于世.
声响沉闷，半圆略椭的球体很快四分五裂.
“喏，张嘴.”
略带着几滴水珠的银叉被夏娜举起，将其上的果块缓缓凑向老妇人.
见此景，老妇人脸上的尴尬神色不由得更加浓郁了.
“呃...那个，孩子，还是让我自己来吧.”似乎是有些难为情，她苦笑道.
“嗯？那也行.”
说罢，夏娜收回了即将递至老妇人嘴边的果块.
然后，她用空闲的另一只手收回了原本交到老妇人手中的围巾.
“这东西待会记得试一下，若是感觉适合的话，我就尽快把它洗了给你用.”
话音未落，她已是将整盘切好的苹果放到了老妇人才空闲几秒不到的手中.
“我去打扫下院子里的落叶，吃完把盘子放桌上就好，等我待会回来再洗.”
告知去向，夏娜将围巾叠好放到老妇人身下座椅的扶手上，随之转身迈步.
不过，就在这时——
“欸？孩子，那个....等一下.”
“嗯？有什么事吗？”
回眸，夏娜的眼中浮现困惑.
“呃...就是那个...可以劳烦你的朋友进来一下吗？”
眺望向将东西全部放到地上且隔空向自己微笑躬身以做礼仪之后，便是转身关门离去，站到外面安静等候夏娜的唐萧林，老妇人请求道：“我有些事想要和他谈一谈.”
“......你该不会是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不不不，怎么会呢？我就只是想和他稍微聊一聊天而已.”
“......真的？”
“当然是真的.”
老妇人动作略微僵硬地举起果叉啃了一块，义正严词反道：“你看我这么多年以来，有什么事骗过你吗？”
“......行吧.”
虽然目光饱含狐疑之色，但少女最终还是同意了.
毕竟正如同老妇人所言，她确实从来未骗过自己.
于是——
“......女士，听说您有事找我？”
轻声关上房门，回归屋内的唐萧林慢步走向老妇人，直至走到距离其大约还剩三四步之时这才停下，最终开口询问.
“呵呵...只是独自生活久了，想要找个人聊一聊而已，还望小伙子你不要嫌弃我这个老太婆.”
望着唐萧林拘谨的模样，老妇人不禁笑了起来，微微摊手指向了自身正对面的另一把座椅：“辛苦你陪同我家孩子一路，请先坐下休息一会吧，这样也方便接下来的谈话.”
闻言，唐萧林下意识第一反应想要拒绝.
不过，他又觉得对方最后说得确实在理.
于是......
“万分感谢.”
道谢着，他遵从坐了下去.
下一瞬，对方的话音响起.
“那个，小伙子...请问，我可以问你一件事情吗？”
“您请说.”
唐萧林自然而然，做出了理所应当的回答.
于是——
“那么，我想询问的是——”
带着几滴水珠，闪烁着银色光泽的果叉被轻轻放回了盘中，发出脆声.
与此同时，老妇人的声音也在屋内悠悠回荡.
凝视着眼前神情看上去宛若正在严阵以待的拘谨少年，她以看似半开玩笑却又看似严肃审问的语气轻声开口：“请问...你和我家的孩子，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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