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莹莹白辉给大地都渡上了一层光晕。微风浮动,把夜晚的虫鸣微响送出去更远。荷塘里偶尔有青蛙跳起,轻轻落入荷叶中带起了微微水波涟漪。
夜是这般静谧,静到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和唇息。
鬓发间的缱绻深情是公荀无数次梦中回想,是苏韵熙的始料未及。
即便现在她的眼睛灌满了公荀的爱意,她也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又或者只是因为意难平,总之想到明天早起便可能会在哪个显眼或不显眼的地方看见催她离去的三枚柳叶,她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可以只身涉险去救林昭,可她心里的人只有公荀,她从不否认这点。如若之后她只能是遥望京畿叩首恭贺的普通百姓,甚至出离宫闱就命赴黄泉化作孤魂,起码她还能记得曾经的某年某月,她和爱慕的人深深相依,那个人曾珍视的捧着她的脸在她眼睑处亲了又亲。
苏韵熙纤长的手指在床榻上蜷曲了又松开。在公荀温热的手掌疼惜的拂过她背上的伤痕时,她终于顺从的迎上怀抱,紧紧搂住公荀的脖子,然后在心潮汹涌的浪头连大脑也发生了痉挛,好多看不清摸不到的黑影像拥挤的人群将她抛起又推落,在无限下落的过程中又有无数带着寒光的长箭把她死死钉在了一片漆黑的半空。
公荀低头看着昏睡过去的苏韵熙,如扇羽的睫毛,在梦中微微闪动,显得白皙的皮肤更加莹润。公荀忍不住又在她眉间落下一吻,心想自己确实做得有些过火,可是他终于餮足了,除了身体上的纵情肆意更重要的是心理上的满足,苏韵熙真的又重新完完全全属于他了。于是公荀把苏韵熙又往怀里紧了紧,带着心满意足的呼吸和笑意,沉沉的睡去,以至于怀里的人,在梦魇里发出微微的颤抖都没有注意。
薄纱轻软丝滑,连肩头的吻痕都盖不住,不久之前,还有一双骨节分明温厚干燥的手,轻轻拂过这布满爱痕的肩头,那单薄肩膀的主人并未感知,却在这一刻猝然惊醒,猛地坐起身来。
“娘娘您醒了。”
苏韵熙没有回应,保持着惊醒的姿势,呆立在轻帷纱幔围绕的床上,直到侍婢带着疑问的口气又唤了她一声,她才好像回神。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宫殿,低低的“嗯”了一声。
“王上刚才传过口信,今日左相府上有喜宴,他可能会去看看,若是回来晚了,便让你不用等他用晚膳。”
“好。”
苏韵熙回答完,又坐了片刻,侍婢刚想询问她是不是要洗漱用膳,却见熙妃娘娘又躺了下去,侍婢脸上勾勒出羞赧又亢奋的笑容,不多说话,出去忙别的去了。却不知道自己以为因为困乏想多歇会的熙妃娘娘,此时正脸色惨白的躺在床上,若是仔细观察甚至能感受她正在轻微的战栗。
苏韵熙闭着眼睛,梦里的一切混乱又真实,就像奔涌的海潮把过往曾经一下推到了眼前,可是她刚想看看却又如退潮般离去,只剩下滩涂上来不及逃走的斑驳。
她的头越来越疼,所有的形象都搅和在了一起,急速塞进她的大脑,她像是做了一场又长又复杂的梦,可能是因为真的太过冗长,以至于她根本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存在的,哪些是自己臆想的。她闭上眼睛不断的搜寻梦里可以记起的点点滴滴,可是却像是不小心打破了沙漏,她越是想攥紧那细碎的记忆,越像是握紧了流沙,一滴不剩,最后只停留在一个美艳青年眼眶微红,抬手将一只珠钗插在她发髻上,不舍又隐忍的说道:“回吧。”
苏韵熙猛得睁开眼,她现在稀里糊涂,头痛欲裂,可是这一幕却清晰的难以磨灭,因为那珠钗曾是她落难时候的随身之物,她冒名顶替陈傲雪来宫中前,曾把它抵当成银两以作傍身之用,那珠钗是真是存在过的,那男子呢?苏韵熙紧紧的咬着指节,那不正是昨天有着一面之缘的苏昭王子吗?苏韵熙浑身觳觫,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乱糟糟的记忆里,会有面貌无损的苏昭王子。
华盛宫。
偏殿,苏昭二殿下苏韵锦的暂住处。
正是晌午,本是该用过午膳,打盹的时候。苏韵锦却醉意浓浓的倚靠在桌椅上,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酒,一双凤目满满酒意连周围的肌肤都透着熏红,往日挺拔的身姿竟然颓然偎在椅子上,手堪堪抬起失去准头,连壶嘴都难以找到杯子。索性直接仰头,拿着酒壶把浓烈的就酒倒进喉咙里。
“殿下,您……”
“出去!”
文玲已经劝了几回,却一点用都没有。昨晚回来,苏韵锦就把林昭叫到房中,刚开始还只是低声细语,可是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平时沉稳睿智的二殿下直接怒摔了茶杯,大声吼着:“你知道还把她送进宫,这就是你说的两情相悦!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不肯给她传信了,她怎么会跟你走!”
林昭并没有告诉苏韵锦,他在晚宴上看见的熙妃就是苏韵熙。
林昭一直觉得凤銮亵衣并不能完全证明苏韵熙的身份,不管他主观想要反驳林母的话还是下意识想要证实,总归是去打听了许多苏韵熙的消息,可是打听回来有关苏王后的种种消息,都莫名的和他救回来的人吻合。
有关苏王后的传言并不多,但是有一条却被反复提及,那就是她和胞弟情谊深厚。所以,明明一开始林昭对劫持自己的人了充满抵触和敌意,但当知道对方是苏昭二殿下的时候,他便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苏韵锦,庆幸自己终于找到了可以和公荀对抗的剑柄。
林昭从最初到王宫期盼见苏韵熙到现在撺掇苏韵锦把人给他运出来,直接藏在事先准备好的宅子里,秘不见人。除了头晕闹热过后审度明白自己和苏韵熙之间的关系,还有一条是因为他觉得,苏韵锦可能会成为他和苏韵熙之间的另一块绊脚石。
曾几何时林昭也考虑过把苏韵熙的身份告诉苏韵锦,可是苏韵锦这个人太难捉摸,林昭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平日里苏韵锦总是一张冰脸,对着其他人都是言简意赅甚至有的时候只给个眼神,可是和林昭在一起的时候却总是满脸笑意,不过林昭觉得那笑意冰寒至极,那种仅仅停留在皮肉上的笑,不如没有,那种笑容就像是阴差在看病入膏肓的人,准备时刻扬起招魂幡。
他不确定他告诉苏韵锦他姐姐尚在人间之后这家伙会怎么做,如果他打算不再跟公荀作对怎么办,靠林昭一个人猴年马月才能寻到机会扳倒公荀?如果他想要把苏韵熙带回苏昭怎么办?林昭如今无功名权柄,无家财万贯,不是骁勇善战的将领,不是博学多才的文人,不过一个行走乡野的大夫,可苏韵熙一旦回了苏昭还是尊贵的长公主,那样的身份地位与徐国王后相比,林昭依旧遥不可及。
所以他不能说,即便有天会告诉苏韵锦,那也要等苏韵熙与他在一起了才能说。本来算盘打得很好,事情发展也顺利,可谁能想到临门一脚竟然出了这样的状况。当苏韵锦质问林昭,是不是故意让自己的心上人接近公荀,伺机刺杀的时候,林昭只能说是,不然很多事情没有办法圆过去。苏韵锦也明白了为什么林昭问他见没见到熙妃,苏韵锦给出否定答案的时候,林昭会下意识的松口气,林昭早就知道这熙妃和她姐姐那般相像!
苏韵锦的情绪失控了,这是他打定主意要公荀死之后的第一次。熙妃?!不光用了他姐姐的名讳,甚至和他姐姐长得那么像!公荀到底在做什么?亲手把苏韵熙送下地狱,现如今又跑来缅怀!对公荀而言,那是他的妃子,他可以找无数个女人来填补空缺,可以选出无数个神似或貌似的人当替代品,可是苏韵锦呢?这世上他只有一个姐姐,那种十几年相依相伴的亲情怎么可以替代,这世上只有一个苏韵熙啊!
苏韵锦把林昭赶了出去,自己喝得烂醉!莫名其妙对那个熙妃生出了几点可怜,那个和她姐姐面貌、声音都相似的女子,被心上人当成了复仇的工具,被枕边人当做了别人的影子,当她得知真相的时候会不会也和他姐姐一样痛得撕心裂肺。
苏韵锦又闷了一口酒,连喉头都辛辣的哽咽。
“主子……”在外面候了半天的小顺子走了进来,看苏韵锦这般样子,觉得他现在的状态真的不适合见人,可是对方一再坚持,自然小顺子也确实想找个由头让苏韵锦别再喝酒,于是还是缓缓开口道:“主子,徐王嫔妃熙妃娘娘求见。”
苏韵锦手上一滞,复又凑到嘴边喝了一口才轻声道:“让她进来。”
苏韵熙进门见礼,是正常的客套,可是苏韵锦却没打算客套,全然不是做客他国王宫的样子,完全是在自己地盘上的轻狂。他上下打量苏韵熙,许久才扬扬头用下巴点指椅子,说了句:“坐。”
苏韵熙也没像苏韵锦想象的那般,不知所错的避开他的目光,而是迎着他的视线,也在仔细描摹着他的脸。
“谁让你来的?公荀?”
“不是,我自己想来的!”
“哼,自己想来,怎么,熙妃娘娘是打算和我回苏昭?!”苏韵锦嘴上扬着讥笑,眼神刻意蒙上了些浪子的味道。
苏韵熙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这样的苏韵锦心里没有反感却满是心疼,一瞬间脑子里更乱了。
苏韵锦看她这样,就好像看见苏韵熙因为他贪嘴闹了胃痛,又心疼又埋怨的样子,心脏传来密密实实的刺痛,于是又闷了口酒,却因为上涌的情绪,呛到了,苏韵锦重重的咳嗽起来,好一会才平息下去。
“苏昭王子仔细身体,酒虽醇香多饮还是会伤人的,不如吃些解酒的汤品,怀月!”一名侍婢闻言上前,手中端着托盘,放在桌子上便退了出去,那是一碗橘皮汤。
“之前曾让人通传苏昭王子,想与您见上一见,可您内侍说您饮了很多酒,于是我就自作主张让人给你备了一碗醒酒汤。若是苏昭王子不介意,可以尝尝。”
“你到底要做什么?!”做什么,苏韵熙的大脑混乱的不成样子,她唯一可以抓住的痕迹就是坐在对面的这个人,可是现在这个人即便坐在椅子上身形都是晃动的,难道她要和个醉鬼讨论自己的过往,寻求自己到底是谁?!醉鬼会不会信口胡诌?她只是想让苏韵锦保持清醒。不过现在看来,就算对方喝了醒酒汤也清明不到哪去,看来今天真不是时机,于是扯了温和的笑容轻声道:“无事,等哪天苏昭王子酒醒了再说吧。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便站起身往外走,却不想衣衫薄纱勾在了苏韵锦昨天盛怒之下踢裂的椅子木刺上,她本是要和苏韵锦说些私密的事,所以并未带贴身侍婢进屋,这会只能自己扭身拆解。午后阳光入室本就强烈,苏韵熙又是逆光而坐,苏韵锦只能看个大概并不真切,这会苏韵熙却因为扭转身子把左侧的脸全全投射进苏韵锦眼里,苏韵熙左眼之下,那滴泪痣异常清晰。
苏韵熙尚未拆开勾连的衣衫,就被突然起身的苏韵锦一把抓住,苏韵熙一惊抬头定定的看着苏韵锦,然后便从心里生出了一股寒意,苏韵锦的眼睛犹如当初汤池中公荀的眼睛一样,充斥着血丝,怒张着说不明白的情绪。
“你,你……”苏韵熙尚未把自己的恐惧表达完全,苏韵锦便一把将她抱入怀中,像个寻求庇护的孩子一样,俯下高大的身躯把头深深嵌入她的颈窝中,声音轻的几乎听不到:“求你,求你,就一会,一会就好。”
正在苏韵熙不知所措的时候,紧紧抱着她的男人的肩膀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然后苏韵熙就感到颈窝一热,滚烫的眼泪落在了她的皮肤上,苏韵锦终于克制不住哽咽道:“姐姐,韵锦好想你啊!”
瞬时间,冰退雪融。苏韵熙的呼吸一滞,任由苏韵锦抱着她哭成了泪人。
苏韵锦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久到连神经都要因为疲惫困倦的睡着,才感觉出来,一双温柔的手慢慢抚上自己的后背,轻轻拍了拍,说道:“熙华繁盛处,锦绣浮生归。是姐姐啊,韵锦。”喜欢刺青王上请大家收藏:(663d.com)刺青王上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