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韵熙的眼睛强挣扎了几下,还是缓慢又疲惫的垂下,两天一宿都未合眼,又是打架又是受伤又是惊吓,就是铁打的人怕也受不住。
本以为极端疲惫的情况下会睡得很安稳,可是苏韵熙的眼球却在眼睑下飞速的转动。一片密林,急促的脚步,声嘶力竭的哭喊,飞速下坠的身体,当梦中的她马上要坠落悬崖的时候,她看见了飞身扑救的公荀,听见他喊着“你回来呀!”
“公荀!”苏韵熙汗透心背,惊慌的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已经睡在床上,不知道是谁把她弄回来的,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她守在公荀的床边,用目光描摹他苍白的睡颜。
“姑娘你醒了!”
“王上怎么样了?”
“神医刚行完针,吃了汤药睡下了。”
苏韵熙翩腿要下床,却被宫婢拦住。
“姑娘,王上吩咐过了,让你好好休息,明日休息好了再去,还说若是他有事会及时唤你,让你安心。”
苏韵熙应是,又老老实实的躺回床上,可是睡意全无,梦里中的情景让她的心跳久久不能平复,她内心其实是期待公荀的,她这样想。苏韵熙就看着宫灯由明到暗再到熄灭,终是躺不住,翻身起来,熬煮了醇香的米汤,又把之前准备的桃花做成了甜糯的桃花酱,今年怕是吃不上桃花酥了,但苏韵熙还是想让公荀尝尝桃花的味道,他临行前说的,如今他回来了,她准备了。
公荀之前有伤在身,强行御马,让伤口撕裂个彻底,又急火盛怒攻心,人倒不如刚受伤那会儿精神。可是看见苏韵熙进来还是扬起笑容,虽是憔悴却多了很多温暖和心安。
“王上,奴婢刚刚问过太医说是可以进食一些米汤,这会儿温度正好,奴婢喂您喝点。”
苏韵熙舀了一勺米汤,怕弄到公荀身上,便用另一只手接着,可是手背刚抵到公荀下颌,他却把头偏向一边。
“王上可是没有胃口?奴婢做了桃花酱,放在米汤里微微带些甜味的。”
“不喝。”
“王上,就算没胃口也要吃一些,不然没有气力,身体吃不消的!奴婢……”
“奴婢?咳咳咳,王上?!我昨天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苏韵熙没想公荀是在为了这事闹脾气,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是高高在上的君主,让她直呼名讳她怎么敢。
其实身为王后时苏韵熙也都是叫公荀王上的,只有私下里同苏韵锦提起他的时候才会唤他公荀,最多情迷时会不自觉的呢喃他的名字,平时都是尊称,不过她很少自唤臣妾,和公荀说话的时候都是我呀我的,公荀从不挑,他喜欢苏韵熙这样,他能感觉出来,苏韵熙与他没有君臣的敬畏,只有夫妻间的眷慕。如今他想从头开始,可是苏韵熙却把自己摆在了宫婢的位置上,公荀总觉得和他在一起时,苏韵熙的身上带着三分小心翼翼,即便最后“新的苏韵熙”会倾心于他,那爱恋也是变了味道。
“你不是宫婢,你不是,你是我的,我的,咳咳咳……”一口气没提起来,公荀剧烈的咳嗽起来。
“好了好了,你别急,奴、我需适应适应,你别气了,乖乖喝汤。”
得了苏韵熙的允诺,又被哄劝了一句,公荀总算是压下了咳喘,微微含住汤匙,香浓的米汤混合着微微桃花的甜意流进了喉咙,虽是极其清淡的甜味,却甜得公荀的喉咙发疼,疼得连眼泪都控制不住溢满了眼眶。两年前的那个春日,他本该拉着苏韵熙的手对坐桌前,吃着苏韵熙亲手烹制的桃花酥,闲扯着去行宫的琐碎事情,或是商量腹中孩儿的名字,品着清茶,嗅着山间空气,看着彼此眼底的笑意,一望到老,可是全毁了……两年后,依旧是桃花香,却蕴藏着不同的味道,那味道公荀不敢细品,他怕会后悔得想要弄死当初的那个自己。
“怎么了?是呛到到了吗?”苏韵熙见公荀眼眶通红,明显强压着吞咽,不知他是在隐泪,只当他是不舒服。不敢给他拍胸顺气怕碰到公荀的伤口,只能不知所措的轻轻拍打公荀的肩颈。公荀抬手轻轻握住苏韵熙的手,莫名其妙的说了句“谢谢”,谢谢你回来,谢谢你忘了,谢谢你还能爱我。
于是淳妃哭哭咧咧的冲进来,便看见公荀深情的握着苏韵熙的手,若不是她不顾余子俊的阻拦夺门而入,怕是这会儿都要亲上了!
昨日余子墨在,淳妃尚有顾及,毕竟王上是带着余子墨冲进她的庆欢宫,王上态度如何,余子墨清楚得很,她不敢来。虽是在自己宫中哭的死去活来,可是八成是在哭自己,不光独得圣宠没做到,这王妃还没做热乎就要为王上守丧,自己正值盛年怎么就落得个老死宫中的下场?人家有子嗣的尚且还能等到含饴弄孙的一天,她呢?父亲已殁,母家必是走下坡路了,她还能指望谁,她这命也太不好了!
峰回路转,王上竟然没事,余子墨大人也出宫了,这时候再不去王上面前侍候左右,难道等他生龙活虎了再跟自己算旧账吗!王上现在身子虚弱,是最需要关怀的时候。
若不是看见苏韵熙半个身子都探在床上,她都要以为“熙妃”这件事要翻篇了,那侍婢是什么身份,王上不过一时气愤说得胡话,不作数的,若是她知道从回了泰宁宫苏韵熙就随侍左右几乎寸步不离,就算余子墨会撕碎了她,她也要来哭求随侍。怎么会让这狐狸精钻了个空子!
只顾着追悔莫及,一时之间忘了把三分悲切演成十分神伤,表情卡在一瞬,不上不下,竟有些滑稽。
苏韵熙并未因为淳妃的突然闯入而躲躲闪闪。微微弯曲拇指,在公荀的手掌里摩挲了几下,轻声道:“快吃吧,要凉了。”
要说苏韵熙忘记前尘最大的变化,就是性子。就好像本来这树是双枝的,大家都说端方柔和的那个好、那个对,你就也觉得寻着那枝长才是正确的,可是突然有天把这双枝一刀砍断,没人在你旁边絮絮叨叨告诉你哪个是对,哪个是错,你便随了自己的性子生长。何况在那乡野的一年,要不是苏韵熙处处撑腰,以林昭的个性认可把林暖关在家里不让她出去玩,也不会领着林暖跑去人娃娃家里讲道理,与其说是讲道理不如说是打架,打赢了,自然之后再也没人敢欺负林暖,所以林暖这般依赖她的辰儿姐姐是有道理的,只有辰儿姐姐给她出头,也是从辰儿姐姐来了之后,她才能随性玩耍。
那一年把苏韵熙心底里的野劲全都给挖掘出来了,她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什么样子,但是她觉得自己现在这样挺舒服,善良和委曲求全很多时候是没有意义的,尤其是和那些乡野村夫,你越是柔弱就越是受气。到了宫中她其实把脾气收敛了不少,可是真要是踩在她麻筋上她也懒得让着!
烫伤时她没开脱淳妃不小心、摔倒时她没为使坏的內侍求情,这次的私刑,她更是冷眼看着公荀狠厉的处理帮手,还有一些细碎,公荀自然是感受到了苏韵熙的这种变化,他其实爱得不行。怎么说呢,之前苏韵熙就像块韧度极强的锦缎,你给她什么她都包裹起来,且粉饰的好看,就算是气了恼了,也是一副大家闺秀的端持,简单说就是把和善、修养当成了外衣,所以当公荀那些行为上的劣迹呈现出来,他就觉得他和苏韵熙站在了黑白的反正面上,他满身泥泞,可是苏韵熙依旧素白一身,甚至她想用她的白包裹你的黑。
可是现在苏韵熙却不再包容,你黑就黑,迸溅在我身上我想清理就清理,不想清理就放着,不再拥有道德的高点上,有了肆意的脾气。公荀就觉得这样的苏韵熙是和他站在了一面,再也不是一味的“善”,他就像那日听见苏韵熙可以为了他,敲打大臣应该处死陈氏一般欣喜,更是纵容苏韵熙的这种“坏”。全全不在乎淳妃瞪着眼睛看着,而是软软的说:“不够甜啊。”
一个当看不见,两个还当看不见,淳妃长这么大从来没被这般忽视过,重新蓄积起来的眼泪和哭戏被公荀硬生生的掐断,戛然而止的时候听起来倒像是个响亮饱嗝。
“王、王上!”来都来了,戏总要做足了,淳妃重新挂上哀怨心疼的样子,就要往床榻上扑,谁知道公荀尚未开口,苏韵熙便冷声道:“娘娘小心,王上受伤未愈,禁不住冲撞。”
若不是身体虚弱,公荀肯定要发出大笑。上一次自己荒唐的时候,被苏韵熙听了个正着,可是转天,苏韵熙却一副泰然问他要不要册封,一副后宫正主操持家务的平静,若是旁人,家中有这么个懂事的主妇定然欢喜,可是公荀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发脾气,他身为帝王本就会是嫔妃众多,苏韵熙不作不闹是正常,可是他心里就是想看看苏韵熙使使小性子,那时候他不清楚他那么介意苏韵熙的反应原来他是在意苏韵熙是不是在乎他。
虽然现在苏韵熙只是正经八百的陈述事实,可是听在公荀的耳朵里,就是“这人是我的,你别碰!”淳妃登时愣在原地,怎么着,这是打算爬到自己头上来了吗?可是看公荀面色惨白虚弱无力的样子又像是真的,何况苏韵熙说了这话,公荀一点反应都没有,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自己,淳妃只能压下这股子邪火,咬牙切齿的哭哭唧唧。
“王上、王上,你可吓死臣妾了!”
苏韵熙眉毛一挑,还真是有脸说,要不是你处处为难,公荀也不至于急着奔回来。
“淳妃娘娘安心,王上现下安好,只是需要绝对的静养!”
淳妃眼睛一横,公荀不偏头绝对看不见她的表情,所以她把狠厉做得十分出色,若是旁的宫人见了肯定一头磕在地上,可是苏韵熙就当是没看见,轻轻把米汤送到公荀口中,就像不曾被打断一样。
“侍候王上的事自然是由臣妾来做,王上伤得这般重,我在庆欢宫夜不能眠……”
“那就回去睡觉吧。”
淳妃……
“余子俊!”
跟着淳妃进来的余子俊这才上前。
“王上!”
“你呀……这两年是生疏了吗?非召误入,你是忘了?!劝个人都劝不住?!吵得我头疼!余子墨呢?没他护着你还真是不行。”
“王上教训的是,是子俊无能,臣下这就重新吩咐侍卫加紧看守。”
“嗯。你性子软什么,什么权贵尊位能赶上你,宫中凭你调遣,万事你拿主意,先斩后奏我不怪你。”
“是。淳妃娘娘,王上累了,请回吧。”
好!好!淳妃真想像个泼妇打一架,这一屋子的人一唱一和全是给她听的!她这淳妃当得有什么意思,不光比不过个贱婢,连个男人都争抢不过!真是要活活气死!可是这是王宫,这是圣上,她从不敢越矩,因为她知道她若犯错绝不能拿小女人的撒娇承宠来化解,因为公荀不吃女人那套。
错了,公荀吃,只是不吃淳妃的。喜欢刺青王上请大家收藏:(663d.com)刺青王上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