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清明节下了很长时间的雨。
无处可去的感慨。
江小姐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无穷无尽似得。
林太太早起了床。笑盈盈的站在门口。
“彭彭”…只管失去淑女形象,猛烈的敲门。
30年代的老上海。
轰隆隆的电车。大街上都是穿着旗袍的摩登少女。
歌舞厅刚时兴起来。
林太太就在那里认识了江小姐。
感情不怎么深。
偶尔走动走动。打发无聊的时间。两家刚好相隔不远。
林太太去年死了丈夫。剩下孤儿寡母在一起过活。
本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自小看中礼义廉耻。
丈夫死后。大伯大嫂仗着没人疼惜她,就额外的嚣张起来。
嫌弃她们在家吃闲饭。没有半点收入。先前老爷子在世时,每家都分有家业。无奈老大没出息,吸大烟,赌博。没多久,就败光了家底。
丈夫看他们可怜。没有好的住处。就接来一起居住。
没想到,反“引狼入室”了。
丈夫死后,他们越发的反客为主了。林太太不常发脾气。所以,下人们都不怕她。
大嫂凶。下人们不敢得罪她。
一年下来。就忘记了这栋房子真正的主人是谁。
大嫂颇有心机。
总到她这里哭穷。
什么衣服没得穿了,侄子要上学了,大伯又偷走了家里的钱去赌博了…
一流眼泪。她就心软。
少不得拿出钱来接济。
丈夫遗留的一点库存慢慢的也就用尽了。
市场不景气。兵荒马乱的。
听信了大伯的话。让他去经营丈夫的店铺。当初他可是拍着胸膛下过保证要盈利的。不到一年,就亏空了几千银元。
她一个弱女子,不懂行情。
丈夫的其他兄弟都惦记着那点家私。
她气氛不过。生活竟变得如此艰难。
前些天。回娘家,忍不住哭诉一番。
妈妈向来是不做主的。
奶奶病倒在床上装糊涂。
“想怎么样呢?”妈妈拉着她的手问道。
见她不说话。又继续说道。
“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好歹要守着这名节。丈夫刚死了一年不到。是万万不能提改嫁的事。孩子还那样小。看在孩子份上吧。为他赢个脸面。”
“即使不改嫁。回到娘家来。长年累月的住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吃喝拉撒都要开支用度。怕你长嫂说闲话。也怕左邻右舍的指指点点。凡事忍着,终归是有尽头的。不是妈妈不疼你…”
“我们家境一天不如一天了。自从你父亲走后。你看看,你哥哥们,将家败坏成什么样了…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
说着,也流下泪来。
想要借点钱过生活,终没有开口。
怕妈妈为难。
“前几年,先生还在世时,都说我命好。寻个如意郎君。待我好。人又聪明能干。中意不中意,总归结了婚。要过一辈子的。还没过几年如意日子,他就撒手人寰了。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的看人脸色过活。小儿年幼,不懂人情世故。任人宰割…妈妈,但凡我有点出路,又何苦下贱到如此的地步…”
“父亲是前清的举人…自幼受父亲栽培,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本想找门当户对之人。无奈时运不济,国家动荡不安。有才学的人反无处藏身。倒让一些破落户钻了空子,发了财。当初我出嫁,十万个不同意。父亲病重,没钱医治…被你们好说歹说,才上了轿子…”
越说妈妈脸上越难看。
“这么说是我们害了你…”妈妈摔下她的手。
林太太的手指陷进肉里去。
生硬的疼。
这几年,帮衬娘家的还少吗。少说也有几千银元了…逢年过节,每人一套新衣服…
从来没有开口要过。
如今竟变得斤斤计较起来。大概世态炎凉,谁也不信任谁了…
越贫穷。反走动的频繁。明知道越来越不受欢迎。
母亲不在理她。
去厨房准备晚餐。
和嫂子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生生的把她晾在一旁。
自觉是多余的人。拉起还在玩耍的孩子的手要回家去。
孩子不愿走。
和表哥们玩的正欢。
“啪”一巴掌打在孩子脸上。
清脆的响。
不知道为什么会无端发脾气。
孩子大声哭起来。
大嫂,二嫂,三嫂…问讯赶来。
看到现场。顿时明白□□分。
“想撒野也不要在娘家撒。”大嫂说道。
“这是要打给我们看吗?”二嫂说道。
“看来,是穷到骨子里了…”
三嫂说道。
她气的发抖,忍住泪水。抱起还在哭泣的孩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娘家。
路上全是好奇观望的人群。
不喜欢别人称呼她“林太太”。太太两字禁锢了她的自由。
她羡慕江小姐。
可以疯,可以瞎闹。
正规人家的女儿在没结婚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江小姐偏不。
她进过学堂。和一帮男孩子玩耍。
前天约这个,后天约那个。
什么样的衣服款式时兴,穿什么。
有一次穿一件带蕾丝花边的低胸长裙子。
这种裙子,林太太是想都不敢想的。
她并不是不漂亮。江小姐是灵动的美。她是安静的美。
毕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
江小姐走路一跳一跳的,像个没有规矩的男孩子。
管家过来开门。
一看是林太太。打着伞,站在门口。
“快进来。林太太,我家小姐还没有起床呢?”
“哦。”
林太太进了客厅。
一下雨,天就变冷了。
素色旗袍上沾染了雨珠。头发上也在滴水。
刚从先生的墓地回来。
孩子疲累又睡觉了。
她一个人无聊。就晃荡到这里来了。
江小姐家境殷实。兄妹三个。母亲死的早。父亲续了弦,另住一处。
三兄妹图个耳根子清净。
去年,大哥娶了亲。又找了房子住。
二哥还在国外念书。
就剩她一下。
从女子中学毕业后,就在家吃喝玩乐。
父亲忙于生意。无暇顾及她。任她逍遥自在。
她坐在客厅慢慢的等。
管家上楼去喊江小姐。
沙发很柔软。想起自己的贫穷。一阵心酸。
茶几上的热水杯还在冒着热气。
她拿在手里,感受片刻的温暖。
这时,从楼梯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心里迷惑,不像女人的脚步声。
杂乱的,慌张的没有规律。
她抬起头。
刚好看到一个人的目光。
随意的,没有章法的一瞥。
双方的眼神在空中短暂相汇。
仅仅微微一笑。
穿着西服,打着领结。皮鞋擦的一尘不染。发着黑暗的亮光。
头发规矩的梳在脑后。
一双眼炯炯有神。
冷峻的眉毛。
一晃而过的身影。
林太太还没来的及打招呼。他就走出了大门。
心想这人是谁?
这么没有礼貌。
她再不济,好歹也是客。
心里压着火气。
江小姐磨蹭了很久才下楼来。
不好去问那人是谁?倒有打问别人隐私的可能。
和江小姐约好晚上去歌舞厅。
在没有什么可聊。
江小姐口中的时尚,政治,她不懂,一向也不关心。
只管安身立命。
江小姐去玩。
她是认真挣钱的。
想了很久,才想出这个办法来。
那一日,下大雨。误打误撞走进歌舞厅。有人在台上唱歌跳舞。听说,站在台上唱歌,一个月可以得到300银元…
她自小就有一副好嗓子。
父亲嫌弃戏子身份卑微。不肯让她学。虽然耽误了好几年。认真学起来还是很快的。
没想到,她最终的结局是以此为生。不免触景生情,流下泪水。当初的荣华已不在。靠着父亲举人的身份,过了几年快活日子。那时,只管看看书,写写字,养养花,弹弹琴…嫁个好人家…
一场梦罢了。
今晚。她就要去应聘唱歌的工作了。脸上涂满脂粉,嘴唇红的像血。
红尘中女子。堕落的像变坏的天使。
早上在先生的墓前。下着雨。
衣服都淋湿了。
硬是咬着牙一句抱怨的话说不出口。
火在雨水中灭了,又复燃。
重复无数个循环的动作。
她胳膊精细。先生曾送她的银镯子早拿去当了…
抚摸空荡荡的手腕。
泪水再也止不住。只管一声高一声的哭着。
但凡先生在天有灵。一定保佑她们母子不要在乱世中死去。
无依无靠本就艰难。
身无分文更添可怜。
“我已是无根的野草,任凭风吹来吹去。无关紧要。孩子他是有根的,总不能像我这样卑贱。任凭野风吹打。”
“你活着,是我们的依靠。死了,也不会将一切希望都带去。夫妻一场,总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我要好好的活着。比以前更好的活着。在家里做小姐时,受父亲的名节所累。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父亲都有明文规定。与你结了婚。受世俗的牵绊。相夫教子才是我的选择。如今,你去了。我必须要活着。孩子也要活着。以前的道德,礼节…变了…总之,好像天都变了…”
“你会理解我的…”
她烧完最后一张纸。慢慢站起身。孩子只管站在旁边发呆的看着。
她身体柔弱,经不起一场雨。回来路上,竟咳嗽起来。
双手紧紧抱着孩子。
如果一切都没了。还好,还有孩子…这便是她要活下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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