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风声凛冽,司马颖感到车驾慢慢停,颠簸不再。他一行人,向南走到人烟稀少处,放眼麦田簌簌响,被风吹得麦浪起伏。
但有刺耳的崩裂声,像铁器猛交击,哧哧摩响后弹射开,又像清声的鸟,被残杀时的凄厉惨叫。
一阵厌恶,更心烦意乱,起身去找挡驾者。见嵇绍孤身站道中,宽袍广袖风中烈烈,他束发也散了,有些颓唐地,在烧他随身带的琴。
琴一半烧成木炭,散架,斑驳的黑炭间,突突冒殷红火星,丝弦也被烧得蜷起,盘在琴轸。熊熊烈焰扑簌,真有种焚琴煮鹤的痛惜感。
“以往错看嵇侍中,□□倒瓦,焚琴毁物,原来你都会,”司马颖刻薄地凉凉,“你也是不择手段的人,要我从洛阳回军,誓不罢休,半路还来堵我。”
“误会,琴本是送士衡,他既不能弹,便如此送,向风而焚,凄凄燎杀,使尽哀音。”
司马颖听了更烦,明白嵇绍一直徘徊附近,也知道了发生的一切事。他奉命来压制自己,借助士衡劝诫,累得士衡救无可救,是否真有点愧疚意呢?
烦得挥袖,把火扇灭:“你跟士衡间,除了彼此利用,有情义吗?他孑然一人,故友潘岳已逝,在洛阳,你那般为他行事,他当你作友人吗?”
“不算,”嵇绍摇头,淡淡一瞥,“是亦敌亦友,志同则合,志异则散,与殿下尚离心,何况与我这样音声之交。”
故作清高挑衅,司马颖一时愣怔,士衡常这样,嵇绍看着与他脾性类似,华林园闻琴时就看出,但如他所说,志异道不同,他们间有情义,但掺杂了太多其他。
“不用试探,我决意回军,南下荆州,”带上敌意瞪,“我没与士衡离心,但别想用他再制约我,他劝我南下,不是因你意志,而是想我明智做为。”
“是为我有朝一日,博得天下,势如破竹取洛阳,再不把齐王或陛下,放在眼里。”逼向嵇绍,阴阴声。
嵇绍一震,却并没挪动,戚然地慢慢跪下,拿块木拨余烬:“终是为敌,这些,士衡与我早坦诚了,他所志在你,而我所志,在天子正位,诸王平顺,君臣守节,天下无乱。”
凛然抬头:“都所志在天下,我未必不能胜他。”
“说了尽哀音,这琴便烧尽吧,”火光扑腾起,嵇绍便扶膝站,丢了手里琴木,“为士衡,也为我自己,我在做他做过的事,斡朝局,入明争暗斗,需存死志,才得无畏向前。”
火苗缭缭,照得人脸上阴晴不定,司马颖看着那甩手丢弃姿势,想到士衡很少碰琴了,还不惜掰断手,他与嵇绍,果然是志异又志同,心存死志,身外物尽弃,义无反顾。
“你走吧,”落寞转身,朝嵇绍摆手,“士衡在生死间,他听不到你话,我也不会听你任何劝,各为其志,已然敌手。”
攀上车时,又回头郑重句:“以死相斗不值,嵇侍中,好自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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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太极殿空旷,深深的出檐下,晋帝倚柱站,嵇绍从九重宫阶登上时,见晋帝全身在阴影里,缁黑常服使他更不显眼。
“成都王不会来,京中暂得太平,”嵇绍走近了启奏,“但他也不是安分待在邺城,他去与大军汇合,亲自南征荆州。”
“你什么时候倒向的齐王,照他意志行事?”左右退下,晋帝面露嫌恶,俯看跪着的嵇绍。
“从没有。”嵇绍慨然。
“这事齐王逼过朕,也不算逼,是直接使人拟旨,让成都王平荆州乱。你不想成都王来京,他已兵临城下,你还能游说他回军去荆州,”啧啧问,“还不算倒向?”
“臣游说,为陛下,为不堪动荡的朝局,”嵇绍站起身,“洛阳兵祸数起,赵王之乱不过月余,齐王、成都王再火并,陛下能有善果吗?”
“乱军中被屠戮,也是不定。”小声嘘一脸不信的晋帝。
君臣对峙,被殿角的拊掌打断,齐王得意地踱步,边拍手边笑:“嵇侍中不辱使命,劝成都王平乱,使京城无虞,陛下该褒奖他,就别计较他冒犯。”
晋帝不动声色,闪身后退了步。嵇绍连步迎上前:“我不辱使命,可齐王殿下,也未必能高枕。”
“说笑,”齐王朝向晋帝,别有意味地,“非陛下,谁人能高枕?”
“那不谈高枕,是隐忧更甚,驱成都王到荆州,养虎为患,”嵇绍挡在晋帝前,蔑视齐王,“成都王靠灭吴之战起家,他熟沿江的地势、兵马,不定还有故将旧吏,他入荆州,是鱼入江海,或说蛟龙得水,成都王野心不掩,不会一味受压制,齐王压他越狠,他愤恨积蓄,会借江海之势,弹得越高的。”
“故而规劝殿下,强敌在侧,各种□□朝政,言行逾矩的事,还是收敛些好。”嵇绍乘机向齐王劝。
不过晋帝还在退,他退到殿门门槛,不觉中脚绊了下,他狠狠抓住门沿,出声回应嵇绍,轻飘飘地:“说得是,齐王,你走错棋了。”
嵇绍一怔,晋帝显而易见的激动、忐忑,和那轻乎声调,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和不详感。
烟尘陡起,从宫殿右侧升腾,黑雾一时间遮天蔽日,接着是噼剥噼剥的火烧声。
宫女侍宦惊得乱跑,嵇绍越过一团乱糟糟,看到宫城东侧千秋神武门,已然成一片火海,火海中,铁甲精亮的士兵正鱼贯而入,踏步声震地响。
“陛下,政变?何人如此大胆?”嵇绍见齐王也是吃惊,直视着问晋帝。
像是回应,涌进的兵山呼海啸齐喊:“大司马谋反。”“奉天子诏杀叛臣。”
道出齐王官号,直言齐王是众矢之的。喊声起伏中,太极殿宿卫疾步朝宫门聚拢,列队三重,严严实实地挡了欲进门的齐王。
齐王克制住身颤,半身弓起,看到大军之中的长沙王司马乂,在举剑冲锋,呲牙瞠目地随大军喊,他不可置信地看了又看。
隔着三层军,怒目对晋帝说:“长沙王矫诏,犯上作乱,才是逆贼。”
晋帝只不屑地,居高临下地一晒:“他不是矫诏,是真真正正奉诏,也是你张狂过甚,自取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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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