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机气息不畅,司马颖不得不放开。在掐的时候,那眼里的娇嗔消散,一点不剩,只被掐的越发坚定冷厉,让司马颖寒战了下,更觉方才一通矫情完全是做梦。
看陆机陷到微弱的光里,闭眼喘息,不打算理睬神情,司马颖再咬咬牙,危险地靠过去,拍人脸威胁:“装累了,还没完呢,这么与我说话,真是少见,意图不说,可就白费,骗出的那些心疼,也不算数。”
陆机半晌静静,说时便回瞪:“意图显而易见,我苦心说过,说过很多次,不要插手洛阳,还要我再说一次?”
“料到是这事,看来禁锢不住你,隔绝这么远也没用,叫人防不胜防啊,士衡。”司马颖也咬牙切齿瞪。
瞪过后得意嘲讽:“我举动是谁告诉你的,嵇绍和卢志吗?劝不动我,撺掇你装可怜绊住我?告诉你没用了,打算落空,我不亲自去洛阳,大军交上将石超率领,三日内必到洛阳城下。”
陆机忽一下应声坐起来,司马颖以为会失望、惊慌的,但眼里只是清澈冷静,是种绝非常人能有的冷静,加上面目很薄,唇几乎没有血色,更给人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酷感。
司马颖觉得自己先怂,温声解释:“我不想窝囊了,大位失之交臂,齐王打压不断,这里势如累卵,人心不定,我必须一战扭转局面。”
“那我阻拦不了你,也不该阻拦,”陆机若有所思冷冷道,“你失之交臂是我连累,对齐王,我也有切齿之恨,未尝不想报复,我该比你更急切,更想出兵洛阳。”
司马颖一喜,以为不用再冲突,孰料陆机眼神又一凛,正眼对他:“但兵者诡道,可以智取,不用那么硬拼。齐王不只打压你,他早已敌对河间王,定然两方打压,河间王未尝不恨,他西北兵力强大,响应长沙王洛阳政变,可以促动河间王去做。”
“你倒是会想。”司马颖一笑,没当回事。
“不只是想,我做过,未雨绸缪,我写下的那些文书,但愿你没全撕掉,其中有封劝河间王的信。赵王当政时候,我跟河间王沟通过,他认同帝座正统,厌恶赵王齐王以疏属乱政,他起兵反过赵王,定能再反一次齐王建功。”
“政变成败不定,出军冒险,怕是场徒然消耗,找出那封信,让你上将回军,如此也算报仇了。”陆机几乎声嘶力竭说。
司马颖听得怔住,没想这人琢磨了这么多,但一点不想答应他,讨厌他逆自己意,自以为是地排布。又想起朝堂上他跟河间王的呼应,更是心头火起,酸味上头,眼神一黯,掂量好语气轻重:
“你在京中附了多少人,看来不定要赖上我,等人把带你走是吧,意图总能找别人达到呢,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你根本不必受制于我。”
怒气是忍住的,奇怪地缓缓低声,结果陆机不为所动:
“今晚事我再解释,你别混为一谈。不只是我想你停兵,明智者皆是,你身边的卢子道就劝过。要是因我昏头,出兵得不偿失,你就等着尝恶果,成丧家狗也活该。”
居然居高临下地刻薄,司马颖本觉得耐心满满,被一通娇嗔给灌起的,此时也要用尽——眼前的士衡派若两人,全然不是他能料想,能把握住的人!
沉沉埋下头,无奈也是试探:“士衡,势成骑虎,回军已难,如果我说,我不听你的,甘愿去活该,那怎么办?”
陆机楞一愣,冷冷的眼里也没什么情绪,眼神果断撇开,只晃着站起身,看着晕晕乎乎,但执着地朝门口走。
“不想听我,也不待见我,那让我走,我要回吴郡,我不想在这里。”
“够了,无所不用其极,说这话刺我?你用尽手段我也不会听。”
司马颖彻底被激怒,心底最不能碰的被挑到,想士衡这么形单影只,捉还是能捉牢的,就不由分说上前揽人,可揽到怀里已是无知无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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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何处,有什么事发生?陆机觉得像经历了太多事,太过疲惫,打不起精神,头脑乱糟糟,有很多的想法盘旋,力气却耗尽,一个也捉不到。
只剩感觉,周围森森的冷意,无处不在的虚弱,加重了冷的感觉。
抬眼看窗外,洗白的天空,含雨黑云正向东南方流动,就默默注视良久,看到夕阳似温润的琉璃珠,缓缓向河山下沉,然后潮湿和阴暗渗进屋里,滴答滴答雨声细密。
在昏暗里,潮湿里,一直有的不安,居然了褪去朦胧模糊,显出了锐利的影,觉察到难以抵挡的危险,是潜伏着的宿敌,和死亡的狭路相逢——如此明晰,陆机觉得看得湿透了,他抵挡得冷汗濡身,脸上全是泪水。
“不要动了。”有人把自己按压住,看到的影就越残忍,有念头被勾起。
“走开。”听到天怒之声,疾风暴雨来临,想任自己卑微渺小之命,暴露在天地的嘶喊之下。
——在狂暴的天怒中,谦卑顺服,看清自己的轻狂,如蝼蚁般的不自量力。
何尝能探天命,止祸乱,兴邦国,何尝能遇明主,辅成大业?狂言自大,真是可笑,年命转瞬,朝菌蟪蛄似的,还妄图兴亡事。
雨水哗哗倾倒。想那些坚信过什么的人,那些自以为抱持天命的人,汲汲奔走,到死的一刻,有过被天怒洗礼吗,有过心中所信的猛烈摇撼吗?
电闪雷鸣,体内像有什么东西断裂了,被恶毒的声音砍出裂痕,断裂声中,天地都在急急旋转,转成虚茫茫一片,漫无边际地荒凉。
“放开我。”虚茫里被人一拽。
“你去哪儿?”
“回乡,”挣扎出来,又一个念头升起,把上个压下去,“回我该回的地方。”
眼前冒出很多脚,向四面八方移动,如同一面墙,擦着地面,呲呲发出响声。脚上还有整肃的冠服,浮在半空,四散飘荡,飘飘停停,更森冷了,太过冷被冻结在树枝上,满眼林树,每棵树都站满了影。
陆机觉得欣喜,终于看清路,就慌乱地去追,四下冲撞,可路太湿滑,追得跌倒翻滚,树间的影跟着滚动,汇成山林之上巨大的影。
雨声像激战,让人惊骇震动,影里显出了临江的城池,巍峨连绵,刀箭和血火弥漫,让整个影都在抽泣,雨下得越来越大,不停地朝它浇过去。
“你回不去了。”有人诅咒。
“还来得及,”难过地喊,阻拦不了雨把影浇灭了,“不要。”
~~~~~~
傍晚忽如其来下起雨,司马颖觉得那雨下的,让他被难过和绝望浸透了。
一夜又一天,守着士衡半步不敢离。起先问清了前晚事,悔恨翻滚,悔不该离开他又让矛盾集在他身。最后的轻笑、冷静,他对着完全没料到,那是以士衡的强韧气度,始能苦熬过来的一个严酷夜晚。
苦熬得气力耗尽,陷在枕被间,气息微弱,几乎不可闻了,半昏迷半沉睡着,像是身心极困乏,却又睡不着的昏昏沉沉状态。
额间渗细密的汗,不时摇头,不安地皱眉,嘴角开阖——他在想什么,想说什么,嘴角微微下垂,怎么昏迷里啜泣似的
啜泣与自己同震,在疑惑的一瞬间,司马颖忽感到 ,士衡是自己一部分,那些沉积在心、日夜翻涌着的悲和喜,正是因他而成了实质。
成了可触摸,可揉捏着沉酣其中的实质——对他所有的责备原来都错,有千万个不应该,他是化身,是一团软乎乎的悲喜,身上的一切都那么完美,没一点瑕疵值得去指责。
一番恍然大悟,紧接着絮絮道歉,从夜半倾诉到天明,半身麻木,嘴皮都磨破,才发现士衡半句没听进。
这人天明后睁开眼,眼中无物,只纹丝不动望远方,木雕泥塑似的。渐渐脸泛起潮红,还有不掩饰的,满溢着苦痛和恐惧的苍白。
就眼看他刻板又寂寞神情,变幻着潮红和苍白,两种完全不同颜色,与自己的触碰和言语一点不相干。
而共震感更强了,内心也满载了疼痛和惊惧,无以复加,窗被风吹得哐当响,林木淅飒,鸟飞虫鸣,风无情的呼啸而过声,难以忍受!
眼前瘦如枯树一般的躯体开始剧烈抖动,艰难地闪躲,向里磨蹭着翻滚,想停也停不下,司马颖恍恍惚惚地把人一把抱住,哭声便断裂,竭力压抑又渐渐浮现清楚,他就抱得更紧,深深埋进怀,想以自身抵挡,把士衡带离这难熬的惊悸。
天光渐沉,昏黑一片,泪和汗淋满身,潮气笼罩,承受着颤栗,像船开到江面,波浪的相互撞击中,顺水以惊人的速度疾驰,眩晕难忍了,但船无从遏止地,朝苍黑而浩瀚的无尽江面疾驰……
正正这一刻,看到了真正的冷寂和荒凉,看到了士衡无可挽回朝之迈步的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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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篇幅写感觉,好像还没写完,窝也不想写这么多,又难写又啰嗦的,但手贱就是不由自主写,不写不足以表达窝对人物由衷的感情鸭~~~喜欢昆岗玉请大家收藏:(663d.com)昆岗玉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