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

    宫城司马门,百官和侍宦进进出出,脚步仓皇又急乱,守兵止不住他们奔逃,在铜驼街尽头越响越大的轰隆声里,也渐渐丢盔卸甲地跟着跑路。
    河间王收剑入鞘,鄙夷声:“禁中不攻自乱,真是不堪一击。”
    “情有可原,原宿卫军被赶出城,赵王的领军又倾巢而出,这里空虚薄弱可见一斑,” 陆机朝宫门走,看着已然熟悉的动乱,“再则,强作篡逆,人心不附,我所言不差吧,盛极易衰,赵王是败在即刻。”
    河间王回头,隔凌乱杂沓的人影,循声音深深望陆机,眼紧盯着默然,像是要确认什么。
    “既如此,殿下不用再杀出城,距功业一步之遥,不如就势取之。”
    朗笑声淡淡说,知道形势如此,这就是河间王心中想。齐王举大军正盛,正从城外向内突进,眼看就成下一个赵王,这时抽身事外,不仅平祸乱复皇业无缘,还会因附会赵王受人责难。
    身在宫城,近水楼台,抢在齐王前建功岂不划算得多。
    “按我所献城图,殿下占武库、粮仓、兵卫  洛阳尽在掌握了,”迎上前再劝道,“下一步,直入宫城,斩孙秀,废赵王,收捕附逆者,到金墉城迎陛下复位。”
    远处的车马轰鸣和喊杀声又大一层,天明,烟气没散,街衢上的扰攘奔走更汹涌。
    宫门有斜倒的华羽翠旗,河间王环顾着,捡起一件:“置礼法正统于不顾,赵王不智啊,高亢可危,他太急切了。”
    “如今大概只想保命,混在人群里走逃,的确事不宜迟,”对陆机颔首,抽剑入宫门,“赵王为我长辈,我不忍废之,齐王檄文只言孙秀之恶,那便先抓这首恶杀了。 ”
    “孙秀藏中书省,那在下引路。”说着走到河间王身前,脑中想起了张华和潘岳的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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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横陈的几具尸体中,孙秀举起簇火,却被一箭射落掉,他在连连退步里,看到黑甲嗖嗖漫过院门,包围充斥官署,吏从纷纷被押下,推搡着俯首到地上。
    “本以为是齐王,没料到河间王捷足先登,转眼翻脸,杀我个措手不及呀,”孙秀踩地上渐熄的火,改了慌乱,悠悠落座,视线向连绵的殿宇,“本想烧了这宫城,让齐王什么都得不到的。”
    “果然奸佞,你诱赵王篡位,是死有余辜,齐王没赶到,我替他先除你。”河间王登上堂,冷冷举高剑。
    “那殿下身后之人,同样要除,”孙秀收回视线,叹气成了戏笑,“不只助赵王称帝,还深藏祸心,挑不离间,防不胜防的,我一个不小心,让他挑到了殿下你。”
    “但此人四面周旋,是嬖宠不忘旧情,他一心为成都王,玩弄我与赵王至此,将同样玩弄殿下到身败。”
    说得狂笑,起身向河间王走,手挡了顿半空的剑:“临死肺腑之言,字字句句属实,殿下可详查,莫要轻信于人。”
    陆机低头退在堂外,看出了河间王腰背的僵硬,话落时转身望他。孙秀声势骇人,是种垂死求生的狂态,河间王听进他所言,但在静听,并没有出言,像与自己曾对话的那样,在心里考量判断。
    他必须乘此时机:“赵王谋逆篡位,天下义愤,败亡在即,并非我挑动,只是殿下明事理,顺势而为。”
    走上堂,直面向孙秀:“而齐王众号百万,汹汹在城外,你中伤污蔑我,拉我同赴死,又于事何补呢?”
    “哪是污蔑,看透了大人,不说不痛快,”孙秀恨得咬牙,身微微颤,“也是你该死了,成都王毫不顾惜你,拿你要挟无用,他率先起兵,不杀你,对他威胁岂不成笑话?”
    陆机稍稍一怔,这些并不知情,赵王军主力迎击司马颖,他百般周旋让罗尚去助力,没想到孙秀拿他要挟过。
    所幸司马颖没上当,也是,自己以身做饵诱骗过他,亲自拿刀剑招呼上,哪会傻乎乎再入陷阱。
    想来苦笑,又泛起起些失落感,自己生死,那人已然不在意了吧。如此也好,能无牵挂地在京中走完这一局,孤注一掷,只等司马颖拼杀进京,能一举得权当国。
    正思前想后感慨,听到孙秀重重的踱步:
    “不过要不要挟,也无区别,刚到的战报,成都王在黄桥惨败,被斩首万人,只死路一条了,他不受要挟起兵,才让大军出动,被齐王乘虚而入,你说该不该杀了你们泄恨。只要杀了你二人,对抗住齐王,我还有生路的,还能稳坐这中书之位的。”
    杀气腾腾,但陆机想不出什么对应,孙秀拿他在赌,算漏了司马颖的起兵,才败亡得这么快,难怪如此深恨。
    而他透露的惨败,不像是妄语,想到不由得闭眼,有点胸闷难忍的痛,似乎刚才涌起的意气,一下被抽空,孤注一掷,忽成一厢情愿的虚浮。
    自以为算无遗策,可太故作隔阂,难得倾心相待,是以始料未及地,发生眼前这样的功败垂成,生死未卜。是太自以为是,以至这般悔之不及吗?
    勉强站稳,忍住袭上心的痛楚,闭上眼全是晕眩,完全无法冷静的,抖着的手却被一握,有人拨开孙秀刺到的剑:
    “你杀不了他,所言不实,不过垂死泄愤,”河间王反手夺剑,逼压上孙秀颈侧,“明说要挟不成,那他与成都王也没什么瓜葛,倒是想与我一并建功,平此祸乱。”
    孙秀就剑下扯高嗓子喊:“祸乱即是时机,保赵王在帝位,干掉齐王、成都王,洛阳以西将尽入殿下囊中,而你轻信陆大人杀我,便是与他们争天下,他们只会更忌惮你,打压你,你想要的西北兵权,再不得安固……”
    嘶喊声戛然而止,箭头穿胸而过,孙秀被钉倒在地,秀丽面容在血污里扭曲。他脚踢踏着,瞠目看到院里又涌进人,□□手架箭在门廊,赫然是铜盔绣甲的宿卫军!
    中护军王允负手逡巡:“孙秀已诛,这些赵王的伪官,统统给收押,待迎陛下复位后,皆斥免治罪。”
    一圈人哀嚎不迭,磕地求饶,也有冷淡不为所动的。陆机被河间王不动声色挡住,但兀自走出了,走向蹭地蠕动的孙秀,在侧旁半蹲,听清了他嚼血的恨声:
    “你也不会长久,附赵王为逆臣,同样不得好死。”
    “不会,我与你不同,成事当冷静决绝,你不该逞气恨,杀红了眼,赵王予你荣华,你更不该为报仇只利用,如藤蔓攀附,树要不存,藤蔓何得以附,何得以存…… “
    慢慢说,像自言自语,孙秀面目渐僵死,陆机就抹下他没闭的眼,从那袖袋里摸出了战报的纸。
    拽着纸冷静下来,在中护军王允身后,隐隐看到了嵇绍,即催身边河间王:“齐王已进城,被孙秀耽误,殿下到底晚了步,收捕赵王,金墉城迎天子之功,看来要被齐王占了。”喜欢昆岗玉请大家收藏:(663d.com)昆岗玉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