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骏所居,是曹魏权臣曹爽的故宅。宣帝司马懿的最后对头,便是这位。宅四角望楼,墙高三丈,遍设垛口,像座防御的城楼,等闲不得攻入。而且北临武库,集一国兵刃,京城大军动向,登高一望,就能一清二楚。
杨骏站院中,望重楼高檐,还是忐忑,府邸固若金汤,但住的前任,跟他一样独揽权排异己,最终落得三族喋血,败绩昭昭。他得时刻紧盯着,各方风吹草动,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
看到主薄朱振匆匆来,问:“宫里怎样?”
“都是按诏令上的调动,只是太子少师裴頠,兼领了东宫兵,操练巡防,动静颇大。”
“这调动是欠妥,但他与贾后有亲,仍在禁军更是隐患,”杨骏沉吟,“东宫卫率人少,毕竟离正殿远,也翻不起什么浪。”
“但离着太尉府近,大人上朝所经,裴頠此举,明摆着威胁大人。”朱振俯首低声。
看杨骏面有异色,朱振声大了些:“太子立场不明,怕是兵变在即,在下有一计,烧了东宫外的云龙门,借此派兵围守,先下手为强。”
朱振手成砍劈,砍到一半杨骏截住:“ 烧宫门,被发现罪同谋逆,何况诸王的军还在城外,若借起火入城护驾,也是不好收拾。”
“那调禁军虎贲三千人,驻太尉府,护大人进出,以防一旦有变,东宫起兵来攻。”朱振继续提议。
“是不该烧宫门,在下所知,变不在东宫,而在成都王府,”陆机随后走进,说得急切,“成都王集诸王密议,要在今夜起大军攻进城。”
“当初你说劝他们罢兵,我就不信,看来你是白做一场,被他们虚与委蛇给骗了。” 杨骏愤怒又鄙薄。
“不是白做,使诸王入城,是得了时机,在下如此匆忙来,也是为了时机。”陆机淡淡回应。
又有小厮样的人过来耳语阵,杨骏才勃然变色,口气有些惊恐:“果然要反了!”
“太尉,当务之急,虎贲不是来此,而是去围成都王府,诸王集聚,手无寸铁,大军远隔,是将他们一网打尽的绝好时机。”说的杀气腾腾。
又凑近杨骏耳际:“在下看到,其出师之名,是成都王得份先帝遗诏,言太尉矫诏辅证,祸乱朝纲,要代先帝伐罪。”
轻声撩拨,杨骏脸变得阴晴不定,急往回走,两步后又止住,牙缝中呲出声:“那就是叫我,不得不杀此后患,斩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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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阑舞歇,意兴澹澹,司马颖挥退人,细看小厮和舞伎的脚步身姿,不像勇武人,也没藏刀兵,看来不会就地杀伐,但在刚静下的一瞬,众人都能察觉,铁甲和重器,正隆隆震地而来。
没人出声,在惊恐的探听里,司马颖生了那么一点点疑。士衡处心积虑,莫非真要置他死地?一丢伤心涌上来,不过翻来覆去,总感不得他要报复的恨。他是那么冷,带些不经意透出的随性,默认了与他的相熟,操纵那熟在支配他,左右他,他摇头摆尾迎合上,而士衡眼里,有种意犹未尽的得意和傲然。
见招拆招,看来这游戏还有得玩。
嘴角泛笑,抬头见一众殿下,皆是意态昂扬相。本以为自己为情义赴刀口,拖上兄弟叔伯,难免愧疚的,但这摩拳擦掌态势,真没必要愧了。这些人答应来,完全是其蠢蠢欲动的随军,正愁毫无用武之地,等的就是杨骏再一次的赶尽杀绝。
千钧一发,挺过去即得胜。不反也得反,堂堂正正,为保命诛乱臣,是为蓄势十年,一朝上京的第一搏,虽说惊险了点。
“歌舞已歇,尊长们可否带剑?”掀案站起,侍从惊得四处跑。
司马玮一剑断案,砍杀一人:“此剑先帝赐,专杀不道臣。”
侍从又被砍掉几个,转眼跑光,赵王司马伦数着剑道:“毕竟力单,杨骏调大军来,如何突围,还尽快计议番。”
“没时间了。”司马乂没拿剑,耸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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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门人喧马嘶,有人击刀剑大喊:“成都王密谋造反,欲篡位自立,奉太尉令拿下。”
“只说是拿你,”司马乂摊手,“我站一旁,该不惹事吧。”
“那我是跟谁谋呢,这么大个罪名扣上,要的就是一窝端。”司马颖也没剑,截了段圆木当棍。
“没那么容易让他端,大军城南待命,只要冲出城,就能起兵干掉杨骏。”司马玮已抡剑外冲了。
司马乂瑟缩着,想要不要向前,被司马颖一拍肩,扯向后:“要是真怕,后院中有一洞,西南角,可通城外,你带信,令守将整军进城。”
“那也不及救你们。”司马乂没动。
“会自救的,看你怕成这样,先去钻洞再说。”司马颖催,看他还没动,又想到,“前面我们挡,你解决掉院里小厮就行。”
死到临头,终于同仇敌忾,司马乂闪身后退,其余奋勇前冲。所幸禁军真像是来拿人,并未用弓箭,凭近身劈砍,能拨开一些人,但门口堵的密实,人越涌越多,厚实如坚墙,到门庭再难进。
而转头看四周,院墙趴上一圈人,寒簇出瓦楞,致密无隙,原来弓箭手是用到了这里。
“诸王谋逆,抗旨不遵,格杀勿论。”令声又喊起,喊得诸王冷汗冒,在弓箭逼压下,又回退进屋。
“本以为杨骏不敢,看来他疯了,鱼死网破也要杀尽我们。”赵王司马伦回剑擦血。
“是,我等一死,王国军攻进城,他也不得善终。”司马玮也伤了,转头埋怨,“ 章度,你不会真得了什么辅政遗令,惹得杨骏来杀吧。”
“是,那小主薄偷给我的,”司马颖捂了手上一伤,装讶异,“你们不都想要吗,不是我说拿到,你们才来的吗?”
“那小主薄把你卖了,把我们给骗了,”司马玮恨声,“他还是杨骏的人,若再得见,你得找他讨回血债。”
箭已经透了窗格,叮上屏案木柱,栓上的门被撞裂。司马颖躲过一箭,心有余悸声:“哦,要是能活命,我肯定去讨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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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后围堵,再无退路。人退到墙角,只等破门而入的拼杀。司马颖摸上怀中纸卷,他舍不得烧,还摩挲着墨迹,指尖细软的粗粝,犹如实质,他擦着擦着,又一次无端地信了,一字一句,都是真言,即便已到性命堪忧的死角。
门唰啦脆裂,木屑飞溅,光和风先涌入,铁甲和刀锋都耀出精光。他们握着手里的血,然而两相交错的一霎那,群马从府门越入,彪壮异常,转瞬冲散禁军,在院中狂奔乱突。
“找值钱物,一律带走。”马上一人吼声,满院震响,众人骇然又好笑:原来是伙贼,光天化日来抢劫的。
禁军首领转了矛头,一戟戳过去:“天子脚下,何敢行盗?”
“非行盗,某蛮夷人,寻成都王讨债。”那人继续吼,让人看出的他高鼻深目的胡人样。
首领无语了,怎么成都王这多人找,还偏偏凑在了一起。
司马颖摸纸卷摸得心花怒放,掏袖中备下的金饼,朝门外抛掷,大声喊:“向将军买马,自不会赖账,但能出府,一并奉还。”
马随即直冲入门,掀塌屋瓦,刘渊下马相让。司马颖看清了他形貌,大头雄驱,目中光如电,透的是悲愤和雄图。仅凭马他冲不出去,眼前人不只是金宝可收买,思忖一瞬,他拍到了刘渊肘间:“将军随我一战,诛奸贼立功名,如何?”
“钱财非将军所谋,与我为盟,为你开功业坦途。”司马颖在马上伸手。
没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刘渊搭手上马,长啸一声,对院中骑者发令,携人突围。
禁军带刀带箭就没带马,眼看那些蛮夷在方寸地策马腾挪,以马身为刀兵,撞倒踩倒一片,然后呼啦啦卷走人,扬蹄而去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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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快速飘移,半天阴沉,热气中泛腥湿。陆机拽上潘岳在廊下走:“安仁,托付件事,可能一举升迁,或因此丧命,做吗?”
“想升迁想到不要命,还没到这地步。”潘岳被拉也没走快。
陆机后悔话说太实,说虚的:“今日诸王起步,围攻太尉府,我事先告你,让你出逃,可以吗?”
“无事献殷勤,报复我是吧。”潘岳止住步笑,“反正欠你一次,有何事直说。”
见陆机并不说,就长叹声:“既跑到这里,什么险恶,都料想过的,”笑变酸涩,“跟士衡你共进退,就好。”
陆机前望,杨骏闭上了书房门,不能再犹豫,他急吩咐:“那你这里等,拿到一物后,出府赴宫中,司马门转交褐衣铜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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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还有密报,万急,须向太尉面呈。”陆机按上朱振挡他的手。
“机密是要,但命更重,诸王已拔兵,朱主薄阻拦消息,是想死在乱兵手中吗?”那手终于被按下,陆机推门进了房。
杨骏手捧一石函,在开门声中吃惊,函砸落地,锦帛的诏令滚出,摊开了半面。
“还在,”杨骏阴着脸转身,“你果然是宗室的人。”
“谁的人也不是,只在搅浑水,摸到鱼,太尉是条大鱼,在下忍不住来沾染下。”陆机笑着走近。
“钓上我,你是要献给谁?”杨骏警惕。
“很多人可献,价高者得,太尉眼里,在下是个混仕途的小人,本就是如此,你不用多想。”走近了锦帛。
但杨骏俯身拿在手:“我不揭穿你,可以给你更高价。”
“二天前,我还可考虑,”陆机摇下头,指门外,“但此时,诸王起兵,宫中已乱,太尉没有价可给了。”
“但我可给太尉一价”,他话语不歇,“宫中太后,是太尉至亲,交出诏书,写下矫诏详实,替太后撇罪,保她一命。”
“看来你攀上的人不少,所知也多,”杨骏卷诏令入袖,“但这是我府邸,你不该一个人犯险。”
外间声响混杂,隐隐遥遥,陆机也辨不清是什么声。他心生急切,杨骏鬓白身衰,他还没喊人,言语只能奏效到此,陆机定下心,直接夺锦帛,撞开门朝潘岳跑。
潘岳直接被撞个囫囵,倒翻在地娇声连连的,他衣襟里塞了件物,但在陆机起身时抬袖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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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