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拦他?
云雀听小竹筱说过上京天都的盛世繁华,万国来朝的人间中心,十里春风都吹不尽的大好风光。天子脚下坐落着新亭侯、钦天监、长庚府等七座方偃学府,也就是名满天下的“青囊七岳”,聚集着云秦帝国所有天赋卓绝的少年英才,走出过恒河沙数的风云人物。
进入七岳修道几乎是所有年轻方师的毕生追求,“三十老门派,八十少七岳”——古往今来无数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迈入七岳的门槛,或是长年匍匐在学府的最低端,被真正的天才当作泥土碾来碾去。
然而——
云秦最年轻的剑圣吃着一块烧饼,从路边随手买了把剑,一言不合地从钦天监正门杀了进去,如入无人之境、连战百人未逢敌手。少年剑圣最后从正门扬长而去,留下一句狂到没边的:
“——就这?”
太原闻氏二公子,一剑破军天下动。
那便是十四岁的少年闻战,江湖名号“千秋风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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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踩了高跷的驴吧?!”
闻战暴躁地提溜起云雀的后领:“本少一步一劈叉都比你走得爽快!”
云雀眨巴眨巴眼睛,摊开白净的手心:
您请?
闻战:“……”
比就比!!!
闻战怒气冲冲地一撩下襟,真要跟女孩比一比他劈叉和她走路的速度——
云雀冷眼旁观,不为所动:“噫——,你好幼稚。”
闻战大怒:“你才幼稚!”
云雀面无表情地反驳:“你才幼稚。”
闻战继续大怒:“反弹!!!”
“反弹无效,”云雀冷冷地抄起双手,末了吐起了舌头,“你就是幼稚,略略略。”
闻战火冒三丈,云雀扭头就跑,被少年一手提住了后领。女孩以为闻战要打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结果少年嘶了一声,倒没了下文。
诶?
云雀一脸空白地眨了眨眼睛:?
闻战弯下腰去,把云雀拦腰抱了起来。云雀没跟上他曲折的心路,只能仰起脸一脸空白地看着他。
少年皱着眉头半晌没说话,末了回以一个不耐烦的眼神:
“看什么看!——裹过脚还敢乱跑,摔不死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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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战抱着云雀快步走进了“寸金”的竞拍场。
朱红色的小楼沉在浓白色的水烟里,八角天井贯通上下,建筑被整整齐齐地分为无数菱形的包厢,朝向天井的那一面垂着无数鸡血红、金黄穗、翠玉坠的八角灯笼。
闻战脚步一停,有侍女静候在厢房门前,向闻战盈盈敛衽一礼: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烟痕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云雀好奇道:“她在说什么?”
闻战冷冷地答了一句家乡话:“装逼。”
云雀:“……”
侍女:“……”
侍女脚步细碎地让开,身后厢房上挂着一块牌匾,正是“化蝶居”。云雀能听见齿轮与轴承运转的动静,厢房的朱红大门自行开启,房间正中有侍女跪坐在紫檀小几旁。
闻战面色不善地问:“你要喝什么?”
云雀受宠若惊:“我可以点吗?”
闻战翻了个白眼:
废话。
云雀眼神亮晶晶的:“豆汁儿!”
闻战:“……”
闻战面无表情地命令侍女:“两盏雾春山。”
云雀皱着脸:“大骗子。”
“……”侍女看不下去了,柔柔地插嘴,“姑娘,辰海明月有千百种好茶好酒,没有……豆汁儿。”
云雀恍然大悟:“……啊,哦哦哦。”
喀!
紫檀小几自行沉了下去,云雀能看出这是个偃师机关,通向的大概是膳房之类的地方。再次升上来的小几承着两方珐琅彩茶盏,还送了一叠砌得方方正正的糖糕。
侍女纤纤细细地补充道:“膳房师傅听闻化蝶居迎来了一位女客,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闻战冷冷地嗤了一声。辰海明月终于有了些眼力价儿,眼下想着法儿地要把刚才浮桥上的破事给补回来。
“说,”闻战挥手示意侍女出去,冷冷地掀起眼皮,“——当初发生了什么?你他娘跑哪里去了?”
我、我……我怎么翻遍整个时家族谱也没寻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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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
云雀捂着茶盏暖手,一脸空白地看着他。
闻战越说越来气,抬手一拍茶几,吓得女孩一激灵:“说!!”
“……”云雀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试探着出声,“我、我们不是刚认识吗?”
闻战:“……”
“哈?!”闻战大怒,“你不认识我?!”
“……认识啊,刚刚他们不是、不是叫你闻二少爷吗?”
闻战瞳孔骤缩,突然明白过来。
你——
“……我叫云雀,很感谢你带我进来。”云雀一脸茫然,“我们以前……认识吗?”
啪!
闻战一掌按向茶几,恐怖的裂纹向四方绽放开去;他一手扯起云雀的领子,一字一顿地咀嚼着气息:“你别跟我装……”
我他娘找了你多久——
“你认识以前的我?”
云雀被他拉扯起来,女孩的脸色半点不慌,眼神清清亮亮:“我是谁?”
闻战哑了。
少年急促的呼吸一点点地熄了下去,五脏六腑都冻成了冰:
“……我不知道。”
我就是不知道你的名字,只知道你姓什么。我跑去时家也只能一个个地翻找名册,小姐、丫鬟、女奴……从上到下,通通翻了个遍。
——就是没找到你。
“那算了,娘的,都不重要。”闻战松开手,神色说不出的疲惫,“我们之间的故事很简单,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你知道你对我有恩就行。”
云雀咬着线索穷追不舍:“我帮过你什么?”
“……”闻战伸手一揉眉心,“你帮我站起来了。”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腿:“我本来就是个废人……你一口咬定我的腿可以站起来,还鼓励我拿剑,——蠢死了。”
云雀试图想了想,自己当时一定被他骂得很惨,赞同地点了点头:“的确。”
闻战:“……”
“——那行,我直接问了。”闻战抬手一抖衣襟,咳嗽了两声,“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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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雀眨了眨眼睛,不假思索地拒绝:“不愿意。”
闻战:“……”
闻战大怒:“为什么?!”
“我跟你不熟呀。”云雀莫名其妙,“你看,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说明我们以前也不熟。”
闻战气得要飞:“我们以前很熟!!!很熟!!!”
“那你为什么不知道我的名字?”
“——这谁好意思问啊!!!”
云雀探过头来端详他的耳朵求证:“呀,真的,红了诶。”
闻战额角上暴突着青筋:“……”
“……”云雀捧着茶喝,突然想起来什么,“那我、我还可以坐在这里吗?”
闻战:“……”
这女人总是蠢得不走寻常路,总能无意间气得他七窍生烟,又能无意间让他生不出什么脾气来,还要由衷地觉得她还算可爱。
云雀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末了得寸进尺:“那,那再借我点钱?”
你他娘——
闻战压下去的怒火又噌地一下爆发了:
“要多少?!!”
云雀小小声地开价:“五百两白银……”
“哦。”闻战伸手探进袖里,摸出张银票来,“拿去,还不还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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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蝶居朝着天井的一面垂着水红色的纱帐,上用银粉掸着一首竹枝词,用以隔绝外界窥探的目光。厢房外垂着一盏灯笼,灯笼面上写着“闻”字,很多灯笼一见这盏亮了起来,自行熄灭了。
云雀好奇道:“他们不拍了吗?”
闻战靠在座椅上,冷笑了一声:“他们知道我要拍什么,抢不过我,当然识趣熄灯了。”
云雀低头翻着侍女递来的竞拍册子,马上翻到了自己要的东西。薄燐的“残雪垂枝”需要上等的精铁补锻,同等的乌夜啼铁勉勉强强入了她的眼,但是玄武铁才是最合她心意的:
薄燐脾气虽随性淡漠,但是灵息却霸道寒烈,玄武铁是最好承受他炼炁的材质。
云雀的册子被闻战夺了过去:“你想要这个?”
云雀点头:“嗯嗯嗯。”
“吃你的糖糕,”闻战也不问她用来做什么,“我来拍,……”
闻战本来随手翻了翻册子,目光突然顿了顿,抬手用剑柄撩起女孩的手腕看了看:“这个挺衬你。”
闻战翻到的是册子第一页,是件精巧的偃师机关器,形制像是天竺舞娘的手镯,大胆张扬的配色令人挪不开目光。敷金填彩的各色手环被细细的金链相互勾连,其上有镂空的微小谶文,代表着每个手环都不是凡品。
云雀一眼看出来了:“啊,‘夹子’。”
“夹子”是偃师的行话,只要器械上附带着催动就立即生效的咒术,就被称为“夹子”。每个手环上的谶文彼此不一,意味着每个手环都附带着一个不同的咒术,在偃师行话里叫“多宝夹”,是达官贵人爱用的保命玩意。
云雀随便扫了一眼,谶文都是低阶防御向的咒术,不怎么入得了她的眼:“算了吧,太贵了。”
闻战无所谓:“衬得你白,好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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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锣响了三巡后,竞拍场彻底安静下来,天井里静默地垂着无数古意的灯笼。
喀喀喀喀——
齿轮、轴承、枢机带的运转声接连响起,八角天井底部陡然绽出一朵巨大的莲花。白袖青衫的男人不声不响地站在莲花中央,竞品静静地搁在一片花瓣上,随着莲花徐徐地上升,花朵开始旋转,竞品一个个地渡过菱格厢房。
偶尔有窸窣的说话声,那便是厢房里的客人发问,白袖青衫负责回答。当竞品被每个菱格过目之后,就开始正式起价。
等到莲花升到化蝶居这一层,云雀才发现了其中玄机:竞品刚好在看得清又摸不到的位置,白袖青衫恭敬地向这边作了个揖,闻战冷着脸抬手一摇灯笼的垂穗,上边的翠玉坠撞出清脆的一声——
这就表示他想要这件玩意。小楼静了一静,窃窃私语声随后烧遍了每一层:
这闻家二公子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前阵子刚撅了某某郡主的脸面,怎么这回又买起女人的镯子来了?
云雀突然出声:“啊,假的。”
白袖青衫的脸色一变:“……闻二少爷?”
闻战没有阻止云雀,女孩趴在栏杆上凑了过去,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
“假的。这‘多宝夹’是假的。”
满场哗然——
“女人?怎么会有女人?”
“嚯,闻二居然带了个漂亮丫鬟进寸金……”
“假的?‘寸金’在卖假货?”
一声大笑劈开了全楼的议论声,尖酸刻薄地向闻战大怒蛰来:
“闻二瘸子,你怎么把母狗带进寸金来了?”
闻战手背青筋一闪,刚想发作,没想到云雀动作比他更快,做了一件令人措手不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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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烟痕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出自《香冢碑》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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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