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路种满了老槐树,叶子还泛着绿,微风时不时刮过后几片树叶会摇摇晃晃落下来。每家每户都有小院子,有的被改成了小房间,但大部分都喜欢种一些花草或者蔬菜。
“好香啊。”江遇又闻了几下弥漫在空中的香气,“这什么花这么香?”
訾落接过他的篮球拍了几下往前走:“你为什么觉得我能闻出来?”
江遇撇撇嘴:“问问嘛,万一你知道呢。”
篮球发出“砰砰”地声响,一下又一下跟着两个人往前。这个篮球是前两年江遇过生日的时候訾落送给他的,他们俩的生日只差了一天,所以从小到大这么多年都是在一起过的。江遇那时候没什么钱,买不了好的东西送给訾落,绞尽脑汁想了好久,后来跑去马路边儿的一个面包店,亲手制作了一个小蛋糕递到了訾落面前。
当然最后还是他俩一起吃完了。
“胡老师说放假期间也能去学校物理实验室。”訾落两只手握着球,“你别忘了竞赛就在下个月。”
江遇揉揉脑袋:“有你在我怎么能忘——哎落落,放假了先别提这事,我作业一个字没写呢。”
“嗯……”
身后突然响起吹口哨声,随后一道声音响了起来:“前面那俩靓仔!”
……这谁啊?!
江遇拧眉转过头,看到不远处帅气十足的身影微微一愣:“辞哥?!”
“没看错,是我。”书辞朝他俩走过来,“打球去啊,捎上我。”
江遇惊讶地笑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午刚到。”
“你一个人?”
“你游哥也回来了。”书辞接住訾落手中的篮球,“我说来找你俩玩一会,没让他过来。”
过年的时候书辞带游叶之回来过,江遇第一次见到游叶之的时候眼睛都直了,倒不是因为这人长得太帅,而是因为游叶之是一个非常有名气的服装设计师。他曾经在电视里的时装秀见过他设计的服装和本人,所以江遇对游叶之颇有好感。
到篮球场的时候最西边的场地已经有几个人占了,入秋的天还穿着宽大的短袖和短裤,江遇远远看了一眼,看清了是和他们一个学校的几个人。
这附近的同龄人很多,虽说从小都在百花胡同长大,但江遇和其他人交集很少。因为他小时候变得不喜欢接近人之后跟这附近的孩子也就是说过几句话的关系,长大也相当于陌生人。
那边打球的人看到了他们停了一会儿,个子高点的男生看了一眼江遇,本来想吐出一句“嘿”,在看到书辞之后憋了回去,只是略微挑衅的抬了抬下巴,左边脸颊仔细看能看见一道很小很浅的疤。
原因无他,因为书辞以前把他打哭过。
訾落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江遇没理会,书辞则压根没往那看,热身活动了一会儿,跳起来投了个球。
其实书辞小时候也把江遇欺负哭过,那时候江遇还小,书辞已经是十来岁的小男孩了,被收养之前在孤儿院就不老实,被收养之后渐渐收敛了一点,不欺负百花胡同的小孩,改欺负学校里的人了。
那次江遇被欺负惨了,又不敢回家跟徐美音说,还是訾落冲去慕德祥家里气呼呼地要找书辞算账。书辞属于欺负完就跑,你哭不哭和我没关系,回去告家长就告,告完就撩下一个。后来不知道慕德祥跟书辞说了什么,书辞对江遇态度大转变,有好吃的给他吃,还带着他一起打架。
徐美音到现在都觉得江遇总是打架就是被书辞带坏的。
但书辞后来帮了江遇一回,这才算关系好起来。要说怎么帮的,陈轩嘴角那道疤就是一个很好的印记,估计这辈子都消不掉了。
他们仨站了一会儿,陈轩那群人不打了,江遇听到脚步声回过头,看见陈轩朝他们走过来。
陈轩要笑不笑:“辞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书辞活动了一下手腕,回头看见是谁后又转过了头:“上午。”
语气很淡,陈轩顿了一下,又说:“你们三个人打球多没意思,要不跟我们一起吧。”
陈轩这人嘴巴欠,长大了还好,小时候书辞帮江遇打他就是因为他乱说话。那时候下午刚放学,陈轩嘴里叼着冰棍背着书包噔噔蹬跑到江遇面前,指着他就是一句:“你不是你妈亲生的!”
大人在孩子小时候总喜欢说这种话,一被小孩气到了就会说什么你是垃圾堆里捡来的,充话费送的等等。纯属说着玩,但小孩子毕竟心智不成熟,有的真的信了,撇着嘴要哭,家长才哄着说那都是假的。
这句话谁听谁心里都有疙瘩,江遇当时就懵了。陈轩又大嗓门喊了句:“我妈说你不是你妈亲生的!”
自己说就算了,还加上了“我妈说”,无疑又增加了点可信度,江遇在外面逗留了半个小时都没回家,在百花胡同来回转悠,撞上了刚放学的书辞。
书辞见他一脸委屈心伤,蹲在石墩上哄了他好一会儿,最后急了:“你再不说我就回去告你爸!”
江德志在小江遇心里就像个炸/弹,受了委屈也好考了好成绩也罢,江遇都不会告诉江德志,所以更别提这事了。
书辞也是看准了江遇这一点才这么问,效果很好,江遇闷声把这件事情说了出来,书辞当即拉着他叫上了正在找江遇的訾落去了陈轩家。
门开着的,书辞还是非常用力地踹了一脚,门“哐哐”乱响,书辞指着北屋:“陈轩呢!给我出来!!!”
先出来的是陈轩妈妈,以为是谁弄出那么大声响,一出门看见是慕德祥收养的那个小霸王,瞬间没了好脸色:“你这小孩踢我家门干什么?!”
陈轩跑出来后看见书辞,害怕的往他妈妈身后钻。毕竟书辞在这一片霸王事迹出了名的,哪家小孩没被他欺负过才叫幸运。
书辞没理他妈,旁边还站着江遇和訾落,指着不断往后退的陈轩重复了半个小时:“你才不是你妈亲生的,你是你妈从养殖场那里捡来的,捡的时候你正在大狼狗怀里吸奶呢!”
在那之后的几年里陈轩见了大狼狗心里都膈应。
人还在身后站着,书辞连头都没回:“我就喜欢没意思。”
身后一堆人在那等着,陈轩表情挂不住,笑了声说:“行吧,那你们玩。”
打球就像玩游戏,玩游戏菜了生气,打球进球了但累,但唯一相同的是一玩起来时间过得都很快。陈轩那拨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他们三个人打一会停一会,再聊一会儿,见到了夕阳余晖才停下。
“你们俩回去洗个澡。”书辞坐在地上,“晚上来我家吃。”
訾落站在那里,身后是夕阳的红晕,问他:“慕爷爷做饭吗?”
书辞笑起来:“不,你游哥做饭,都特别好吃。”
游叶之下午的时候和慕德祥出去逛了会,去了趟超市,买了书辞交代的菜和鱼,挑了些新鲜的猪排,说江遇和訾落喜欢吃,出了超市满满两大袋。
到家之后书辞刚从浴室出来,浑身泛着凉气,入秋的天这人居然用凉水冲澡,游叶之皱起了眉头:“你不怕感冒?”
书辞擦着头发:“没事,我抵抗力强。”
“哦,感冒了不要靠近我。”
“啧。”书辞回头看了一眼,见慕老不在,凑近抱住,“打了一下午的球热死了,再用热水洗我就晕里面了。”
游叶之伸出手把他推开:“去把头发吹干。”
江遇和訾落洗完澡换了身衣服,江德志听他说完头都没抬,大手一挥。谢小安挺喜欢书辞的,也没多问,特别放心。
他们俩出了胡同口去王家便利店买了俩冰棍叼嘴里,又选了几个其他的,来到书辞家里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游叶之出来跟两个人打了招呼后进了厨房。
这会功夫书辞掏出扑克牌,嘴巴吃冰棍吃得凉飕飕的,吵吵闹闹一个多小时饭菜就一道接着一道被端出来。
江遇在家很少能吃一次特别正常的饭菜,他认为的正常不是下酒菜,而是有鲜嫩的肉,可口的小炒,而不是次次只能吃面条。
他以往在家里吃了一会儿就饱了,但今晚他在书辞家的饭桌坐了快要一个小时都觉得没吃够。
游叶之做饭确实好吃,非常好吃,找不到形容词的好吃。江遇和书辞碰了杯,喝了口酒,这才让嘴巴闲下来:“太好吃了,也太厉害了吧,设计的衣服那么好看做饭也那么好吃。”
訾落也抬起头看游叶之,同意似的跟着点头。
游叶之没喝酒,笑了笑说:“这几天你们都可以过来。”
“对。”慕德祥喝了点白酒,特别看喜欢小孩子聚在一起,笑着说,“没事就过来玩,中午晚上都在这吃!”
江遇觉得不好意思:“不太好吧……”
书辞给他俩倒满酒:“有什么不好的,好不容易见一次。而且你游哥一年回不了几次国,下次再想吃指不定什么时候。”
游叶之在意大利学院继续读服装设计,有时候挺忙的,和书辞异国,但是两个人说好了不见面的日子最多不能超过三个月,所以游叶之没时间回来的时候书辞就会买机票飞过去,毕竟他现在准备考公,空闲时间挺多的。
江遇说要锻炼酒量,但两瓶啤酒下肚还是不争气的头晕眼花,訾落忍不住嘲笑他:“我估计等不到你酒量特别好的那一天了。”
“……”江遇差不多吃饱了,回头看他,“下次喝白酒给你看。”
訾落点点头:“那我要做好背你回家的准备?”
江遇问了一句:“你背得动我吗?”
趁书辞和游叶之说话的功夫,訾落压低了声音,声线是一贯地暗哑:“试试?”
江遇心猛地一紧盯着他看,他视线晕,不知道在訾落眼里他眼神是什么样的,在怦怦止不住心跳的情绪下回了一句:“试试就试试。”
“试什么?”书辞转过头来问。
江遇摸摸鼻子:“哦,也没什么,落落笑我酒量不好。”
书辞笑了几声:“你酒量不是一直这样吗?”
身边的人笑出了声音,江遇感觉脸颊有点烫:“所以我下次要试试白酒!”
估计是被刺激到了,江遇铁了心想锻炼酒量,訾落看着他又开了瓶啤酒也没拦,默默给他夹菜吃。
书辞目光在訾落身上停留片刻,又停在江遇身上,看着这人一喝就是一杯,还是没忍住劝道:“别喝了,万一回去江叔叔再骂你。”
提到江德志,江遇勾起嘴角笑了一声:“我不怕他。”
江遇家里那点事百花街住着的估计没人不知道,他们平时都不会提,所以书辞也不会主动说。见他停不下来,于是和訾落一起三个人又吃着喝着聊了一个多小时。
今天喝了四瓶啤酒,生平第一回,江遇在原地站定后跟书辞和游叶之伸手挥了挥,又跟慕德祥打了招呼后准备回家。
书辞送他们出来,拉住訾落说了几句。
江遇隐隐约约听见了一点,书辞担心他回家会挨骂,让訾落看着他点,最好是能带他回家里睡。
“不行。”江遇低头喃喃,“不行……”
訾落过来刚好听见他嘀嘀咕咕,问道:“什么不行?”
江遇重复一遍:“就是不行!”
訾落只当他喝多了,这个时间不少老人出来遛弯,碰到熟人后訾落带着江遇喊大爷好,大婶好,叔叔好,阿姨好。江遇其实都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听见訾落喊他也就跟着喊了。
花朵还没凋落,能闻到那股淡淡气息,风刮过来,江遇身子跟着歪了歪。
訾落扶着他的胳膊,被他挣脱开,还逞强着说:“别扶我,我没喝多,我走直线给你看。”
江遇说完就走到他前面,步伐慢但是不太稳,说好的走直线变成了走斜线,越走越歪。
“江遇。”訾落喊他。
江遇没回头:“直不直!”
“……”直个屁。
訾落走过去把人拽在身边,借着路灯下的光看了他一眼。江遇酒量不好,但是喝多了不上脸,如果他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不说话,压根看不出来他已经喝晕了。
胡同里人少了一些,树上的树枝长长地垂落下来,江遇的脸被叶子撩拨了几下,痒得他伸手揉了揉,又去拽訾落的衣摆。
訾落回头看他。
江遇说:“试试。”
訾落没说话。
“你背我,试试。”
訾落看了他一会儿:“好。”
又是一阵风刮过,清新凉爽,两个人的衣摆扬起又落下,江遇看着蹲在自己前面的身影,站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动作。
訾落也没有催。
又过了大约一分钟,訾落感觉背上一重,随后两只洁白的胳膊出现在他面前。
江遇心怦怦跳得猛烈,手放在前面又不敢搂住訾落的脖子,只是吭吭巴巴问了句:“……我重吗?”
訾落慢慢站起身来,发现身上真的沉得厉害。他们两个人差不多高,身材也挺像的,但是訾落看起来比他更高一些,即使是这样背起来还是挺吃力。
他没回答,突然想起来小时候:“以前我也背过你。”
江遇听他声音没有变化,微微一愣:“我怎么不记得?”
訾落抓住他两只胳膊,顿了一下才说:“五岁之前的事了。”
那一次是江遇和訾落去湖边玩,路边都是小石子,江遇跑着跑着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吃屎,还好脸上没破,就是手腕擦破了皮,站起来脚也疼得厉害,訾落才知道这是崴着了。
四岁的訾落背不动江遇,用了快半个小时才回到家。可是这些江遇都不记得。
身后的人沉默着不说话,訾落背脊一僵,放任江遇趴在他肩头。
“落落。”江遇声音很小,有点闷,“我好想想起来五岁之前的事情,我缺失的那几年到底发生过什么。”
訾落看着前方,沉沉地嗓音响起来:“没关系,也不一定非要记得。”
江遇在他身后说:“可是我想知道我哥哥江莱,哪怕一点点回忆也好。”
訾落没有说话。
“可我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
“没事的江遇。”訾落轻声说,“记不起来也挺好的。”
江遇不说话了,在他背上趴舒服了,耳边听到他累到喘息的声音也贪心得不想放开手。
訾落步伐很稳,两只手托住江遇的腿,看着眼前家门口的胡同,仿佛还能看见那两个小小的身影跑来跑去。
四岁的訾落背不动江遇,他们都在成长,十七岁的訾落想把他背起来,哪怕再重再吃力,哪怕再难再慢,他也尽全力做到让江遇开心。
他就是喜欢,心甘,哪怕江遇永远都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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