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是掌故大人的府邸,无论如何,太子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搜查。”
“他是不敢,可他要找个合理的名头来搜查也并非难事。”
“主子,可现在天已黑,城门也关了,我们无法回农庄。”
“不,不要回农庄。农庄怕是也不安全了。”我叹了口气,“昨晚到此时,有多少人看见了我的面目?”
“无人。小的在河岸将主子抱进轿子里后,是由婢女帮主子换的衣服。当时天极黑,轿子里未点灯,婢女应当未看清主子的脸。后来婢女出了轿,小厮们直接将轿子抬到这屋门口,是小的抱主子进的屋,小的亲自喂的药。”
“那极好,我们必须尽快赶去宇宁寻找公子。褐樟,关于宇宁王府和公子的事,你知道多少都告诉我。”
“主子,”褐樟刚说了两句话,眼眶便红了,声音哽咽,“小的照主子吩咐,派了阿檀木过去宇宁给王爷和蓉公主示警,可还是太迟了。阿檀木尚未出京都便听说王爷出事了,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宇宁王府。等他到达时,王府已被烧光,王府的下人有些被烧死,有些被官兵抓走,剩下的被卖的卖,杀的杀。阿檀木听闻世子、公子和葛小姐都失踪了,在宇宁寻找了数日,回都城的路上又一路寻找,终是徒劳,只好先回来复命。”
“那你可知,公子可有见着世子和王爷?他如今是生是死?”
褐樟满眼含泪,声音哽咽嘶哑:“阿檀木回来后,小的四处打听世子的消息未果。前几日小的听闻世子也被抓了,朝廷这才有消息放出来,说是世子带兵去接应王爷,刚出都城便被官兵截住。世子当时似乎是逃走了,不知为何后来又被抓了回去。”
我听了忍不住泪如雨下,哭着问道:“公子去追世子时,世子已经出事了?”
褐樟连连点头。
“那公子未追上世子,倒遇见王爷和他的军队了?”
“听阿檀木打探回来的消息,似乎是如此。王爷出事时,公子就在王爷的军中……”褐樟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
我也哭了半晌,然后收敛心神,哽咽着问道:“王爷和公子都已经去了?”
“皇上下旨,念在蓉公主的面上,已将王爷的尸首送回宇宁安葬。故而小的确信王爷的确去了。公子的去向却一直未知,有人说公子逃了,也有人说公子战死了,跟其他军士一起被就地掩埋。”
如此说来,并未有人能证实管愈已死。上官凌云说宇宁世子招供管愈身受重伤,在逃亡过程中就死了,这话大约不太可信。世子就未见着管愈,他怎么可能知道管愈的去向?要么世子骗了皇上,要么上官凌云骗了我。
我凝了凝神,擦干眼泪,又问道:“木盈华木姑娘呢?你可将人救出来了?”
褐樟低头,脸上露出惭色。
我叹了口气,说道:“你救不了她,大约是她命该如此吧。果真是红颜薄命!”
“主子,小的去救了。”褐樟低头说道,“木姑娘不愿意跟小的走。”
“为何?”我奇怪地问道。
“木姑娘说,太子……就是上官凌云答应她了,只要她愿意继续留在珠翠楼,他便不会动她。”
我凝眉沉思。好不容易脱离了上官轩辕的控制,木盈华终于有机会离开珠翠楼,她为何不愿意跟褐樟走?难道她喜欢做风尘女子?
“主子,”褐樟打断了我的思考,又说道,“木姑娘要小的替她谢谢你的相救之义。”
“她可有说她为何要继续留在珠翠楼?”我问道。
“木姑娘说身不由己。”褐樟一顿,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小的后来听到传言,说是原御史大夫张子屹是木姑娘的舅舅,他能升任御史大夫,就是靠的木姑娘和上官轩辕的关系上去的。”
御史大夫张子屹?这个老头我可曾在金銮殿被他审问过的。他居然就是木盈华的舅舅?
我恍然大悟,那时候木盈华跑到书肆去找“书巫先生”,千方百计从我嘴里套消息,怕不单纯是上官轩辕的命令,张子屹应当也以亲情要挟木盈华跑那么一趟吧?
“褐樟,你何以得知木姑娘和张子屹的关系?”木盈华一直讳于让人知道她在都城的亲人。现在居然连褐樟都知道了她和张子屹的关系,那不是满京城的人都知了?
“小的为了打听主子的消息,特意买通了上官凌云手下的一个小厮。”褐樟说这话时半是神秘半是遗憾,“可惜那小厮胆子太小,不敢偷偷带小的去见主子,他说就是连他也进不了主子住的清池院。小的只好退而求其次,跟他打听了些消息。”
真想不到褐樟还有这本事。我既欣慰又惭愧:“褐樟,真难为你了。”
“是小的照顾不周,让主子受苦了。”褐樟说这话时,眼眶都红了。
我赶紧转换话题:“那小厮可还告诉了你些别的消息?”
“陆陆续续也告诉了不少,不过都无关大事。就木姑娘和张子屹这层关系,小的知道主子定然想知道,便多问了几句。据说上官凌云承诺木姑娘,若她继续留在珠翠楼接客,他便可保得张子屹不被砍头。”
“那你可知张子屹如今如何了?”
“跟上官轩辕一起被发配边关了。”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发配边关能做何用?难道只是为了保全性命?我心中暗自唏嘘不已。木盈华沦落风尘近二十年,换来的竟是亲人如此的下场。
“那木姑娘如今……”当着褐樟的面,我有些犹豫要不要问得那么直接。可我转念一想,我两次逛珠翠楼都是褐樟陪着去的,也没什么说不出口的,便直接问道,“木姑娘如今是如何接客的?”
“听说是让她如原来一般听安排便好。具体如何……接客,小的并不知晓。”
我不由得冷笑起来。想不到上官凌云和上官轩辕在经营青楼这事上,手段竟是一模一样。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那么,尚赫换了太子对百姓来说区别大吗?民间传言上官轩辕孤高自傲、自私残暴,可上官凌云就真如传言那般儒雅仁善吗?想想被他打死的婢女梨儿、杏儿、海棠,还有长公主、蓉公主和宇宁王爷之死,怕是他的残忍比上官轩辕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他更善于隐藏,懂得维护自己在大众面前的形象。
“主子可要吃点东西?”褐樟问道。
“也好,看看有粥吗?顺便去请掌故大人来一下。”
陆掌故很快就到了。我顾不得跟他客气,立刻让他找了个信得过的婢女装作是我躺在床上。而我则在褐樟和护卫们的护送下偷偷离开了陆府。陆掌故万分不放心,临走前给了我很多银两和治风寒的药。
我女扮男装,和护卫们一起住进了一家离城门较近的客栈。
褐樟放心不下,非要给我运功驱寒。我这才知道,原来褐樟跟管愈一样,也懂得如何调动内力为他人驱寒。我虽然从未练过内功,但我也知道运功为别人疗伤驱寒是很耗费内力的,所以我极力拒绝,但还是拗不过褐樟,最后还是让他运功了约莫一盏茶工夫。尽管时间短,我还是感觉好了不少。
褐樟从行囊中拿出我的软剑交与我。我惊喜万分,问他是如何拿到我的软剑的。
“是顾学采在主子的房中找到的,他便偷偷拿出来交给了小的。”
我含泪而笑,将软剑扣在腰上,忽然感觉到了来自管愈的关怀。无论如何,我希望能够找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二日,我们走出客栈径直往城门口走。新年刚过,沿路的街道上一派喜庆祥和的气氛,到处张灯结彩,早起的人们忙着走亲访友互贺新禧。我和护卫们混在人群中出了都城,直奔宇宁方向。
我们白天赶路,晚上住进客栈后,褐樟会吩咐护卫们给我煎药,自己便会为我运功驱寒,我每次只让他运功约莫一盏茶工夫,然后自己跟着他学习内力调息法,自己为自己驱寒。几日下来,我的风寒之症日渐好转,人也精神了不少。
这一日,我们来到了望都城外,买了香烛纸钱,半夜三更来到埋葬了那些被定为谋反的宇宁军士的坟墓前偷偷摸摸做了一番祭奠。在我看来,这些军士都是因皇权争夺而无辜牺牲的,死后却被无端安上了谋反的罪名,就连祭奠,我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进行。
这是个极大的坟墓,听说里面埋了五六百名军士,都是在杀宇宁王时一起被杀死的。坟墓外面只有一个很大的土堆,连块墓碑都没有。我想过不了多久,这个土堆便会沉陷,变为一块平地。很多年后,说不定会有人在这里种树或建房子。随着时光的流逝,谁也不知道这地下还埋着累累白骨,他们又是为何而死。
我在坟墓的周围找了一圈,找到了一块大石头。我让护卫们一起帮我把石头抬到坟墓前,拿起褐樟的剑,在石头上刻了首诗:胜败兵家事不期,含冤沉雪蚀忠魂;天地自有正气在,披肝沥胆护乾坤。
我看着自己一笔一划刻上去的字,跪坐在地上良久,直到天边亮起了鱼肚白。
我幽幽问道:“褐樟,你感知到了公子吗?”
“啊?”褐樟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我觉得公子真的会被埋在此处吗?”我问道。
“小的不知。”
我叹道:“我在此处待了如此久,如若他真被埋在此处,为何不让我感知到他?”
褐樟无语凝噎。
我看了看紧挨着宇宁军士坟墓的另一个差不多大的坟墓。那里面埋着被宇宁军士杀死的禁卫军士,听说也有五六百人。
这个坟墓唯一的不同点是有一块石碑,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埋在坟墓里的军士的名字。我举着火把照了照墓碑上的名字:阿林,阿七,巴子,二麻子,赵五,张卫,阿七,王阿三,六愣子,阿莫……仅十个名字里我就看到了两个“阿七”。我不禁泛起一抹嘲弄的苦笑,将剩下的香火纸钱全部烧在了这个坟墓前。喜欢阿鱼传请大家收藏:(663d.com)阿鱼传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