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们的七匹马,一匹不落全都在这车队中帮着拉车。那里面有管愈送我的那匹马,我暗自心疼了一阵马过后便和褐樟加入到一个烧火做饭的队伍中,一边帮运粮兵做饭一边聊天。
其实他们做饭也简单,不过是烧一锅雪水,把米和地瓜一起放进去煮了。
我一边帮着烧火,一边对周边等着吃饭的几个士兵说道:“兄弟们辛苦了,运这么多粮食去给边关将士,自己却吃得这么简单,真是不容易。”
“这算是好的,有的吃就不错了。”一个粮草兵回道,“如果被派去打仗,没得吃可是常事。我以前就打过仗,那饿着肚子逃命的滋味比什么都难受。”
“兄弟打过仗?在哪里呢?”褐樟朗声问道。
“就赫北关啊。我运粮草前一直都在赫北关当兵。”
我马上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就去年还在那里呢。去年卫将军一来,马上就说粮草不够,便派人去跟皇上要粮草。后来就有人回复,说粮草官觉得赫北偏远,需要熟路的士兵帮忙运粮,我就被派来了,我都跟着马大人送了好几趟粮食了。”
“那兄弟可认识卫将军帐下的人?”我又问。
“呃——认识几个,不太多。我是在徐奇战徐将军帐下的。”
“卫将军手下有个叫段安归的,兄弟可认识?”
“不认识。边关那么多士兵,我怎么可能个个都认识?再说,那卫将军气势可大了,听说还是长公主的女婿。他一来,我们徐将军把最好的住所让给他的军士了,我们这种普通士兵根本进不去。”
我又问:“我有个老乡,在老家犯了点事,被流放到赫北关了,叫墨鱼魁。不知兄弟见过他吗?”
“墨鱼魁?不认识。被流放到边关的人通常都干的是最苦最累的活,洗衣服,挑水,洗碗,埋死尸。”
我又指了指那些装军粮的车说道:“那些车里的粮,好像装得都不满啊。皇上派你们送粮怎么不多送点?横竖边关将士们吃完了还会问皇上要粮,又得辛苦你们送,这不折腾你们吗?”
我这话一问出,所有的粮草兵都不说话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不语。
我尴笑道:“我大概问了蠢问题。皇上的事,兄弟们怎么会知道呢?”
于是,所有人也都跟着笑了笑。
这时候,粥已经煮好了,每人都盛了一大碗。我并不觉得饿,便不想吃。
一个年龄与我相仿的小兵三五下就将自己的粥喝完了,然后弄了点地上的雪将碗擦了擦,又将碗递给我:“兄弟,你是没带碗吧?来,拿着,去盛一碗喝。这么冷的天,不喝晚上会顶不住的。”
我看了看其他人,发现他们都开始盛第二碗了。我赶紧去盛了满满一碗,回头递给那个小兵:“兄弟,我真不饿,你赶紧喝吧。”
褐樟扬了扬手中的竹筒,说道:“我们带了这个。”他又转身对我说:“我去打点粥来吧,一来暖和暖和身子,二来也免得等下晚上真饿了。”
我点点头,又问小兵:“我叫何宇,你叫什么名字?”
“岳之多,大家都叫我阿多。”岳之多一边大口喝着粥,一边回答。
尚赫国的阶级分化非常明显,来这里做粮草兵的人一般都是家里无钱无势被强征入伍的。因为他们的父母大多没文化,故而也很少给他们取个正儿八经的名字,像岳之多这种名字算是取得很有水平的。
“阿多,”我一边说一边接过褐樟打来的粥,“马大人刚刚跟我们一起烤肉吃了,你可知道?”
阿多点点头,说:“马大人一看到肉就准要吃的。”
他边说边转头看了看周围,然后将头凑近我,压低声音说道:“我们车队原本拉了两车活羊要送到边关给将士们过年的,可马大人觉得拉着活物太麻烦,宰了几只给大家做了肉汤喝,自己又留了几只吃了好些天,剩下的便被他卖了或送人了。听说他准备就跟徐将军说路上被人偷了。”
两车活羊,我想至少也有五六十只吧,这些也够边关五千将士过年那天塞塞牙缝的。可他现在不但一只没剩下,还没在过年前赶到边关。马时易确实在不断刷新我对当官的认识。
“那路上有人敢偷或敢抢你们的东西吗?“我也压低了声音。
阿多又看了看四周,眼睛滴溜溜地直转,附耳说道:“我都跟着马大人送了三年军粮了,从来都没有被打劫过。那些劫匪就算再穷凶极恶,也绝不敢明目张胆地招惹送军粮的官兵。只有那些饿得实在不行的流民,才偶有胆大的会在晚上偷走一两袋粮。”
“那可有地方官员为难你们?”我又问道。
“他们哪敢?个个都得好生款待我们,不然我们马大人一状告下去,说他们耽误了送军粮的时间,那些官员还能保得住饭碗?”阿多两眼一眯,继续说道,“就只有一次,我们送粮去赫西赈灾,中赫有个郡守,似乎跟太子殿下有些什么关系,非得留下二十车粮给自己,说他们那里也是灾区。那次送的都是赈灾粮,所以才会被人强行留下几车,若是军粮,那即使是跟太子殿下或朝廷高官有关系的官员也是不敢随便扣粮的。”
我这下总算明白了,赈灾粮为何派专人专送,中间不经过别的官员转手,到最后却还是会少很多。当然,那赈灾粮送到赫西郡守手中,又会被剥掉一层,再分配到各县各乡镇层层盘剥,最后真正到达灾民手中的就很少了。
“马大人自己吃几只羊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把羊卖了或送人呢?”我故意装傻,“活物运送是麻烦点,可毕竟是给边关军士们过年的。”
“兄弟,我听说马大人家里有一妻三妾呢,还养了两个外室,你说要不要钱?就靠他那点俸禄,光给他买酒喝都不够,更何况他一路上还要吃好的住好的。当然,我们有时也能跟着享享福。他把羊送人,也是为了沿路打点,让人家给他作证我们路上的确被人偷了东西。有几次他还给了一车粮给他外室的弟弟,让他拉出去卖了。”
褐樟一边帮我们看着周围,一边竖着耳朵听,这时插话问了起来:“兄弟,这不会是假的吧?他若真这么做,怎么可能让你知道?”
“我跟你说,这事千真万确。”阿多看褐樟不信,有些急,“我有个兄弟就是帮忙拉的那车粮。他把粮送到马大人外室的娘家,他们家还给了他一串铜币呢。怎么可能假?我跟那兄弟关系好他才告诉我的。”
我笑着拍了拍阿多的肩膀:“阿多兄弟你别见怪,褐樟那是没见识。那这些军粮你们马大人怕是不敢乱卖乱送了吧?不然到了边关徐将军和卫将军发现少了数,不得跟他急?”
阿多不屑地笑了笑,满脸写着对我没见识的鄙视:“我听马大人跟他的亲信说,那卫将军是来支援边关的,上次送粮草时就听说皇上要召他回都城了,此时应当早不在此处。徐将军是个软柿子,不得皇上待见,定不敢跟马大人对着干。再说官府的文件上明明白白写着三十车米面,三十车地瓜玉米大豆,二十车军用物资。我们马大人交给徐将军的也绝对是这么多车,一车不少。”
“只说了车数,没说多少石?”我问道,“也没说送了两车牛羊?”
阿多笑得狡黠,没回我。
我又问道:“那阿多兄弟,我看后面还有几车装了酒和干粮呢,你们怎么不弄点酒来喝暖暖身?吃点干粮也比光喝粥饱肚子啊。”
“那些酒是要送到边关犒劳军士的,也就马大人和他的亲信们敢拿些喝,我一个普通粮草兵,有粥喝就不错了。”阿多边说边将喝完的粥碗又用雪擦了擦,然后塞进身边的包袱里。
“那你们在路上走了多久?”
“从赫东出发,走到这里已经快三个月了。”
赫东送来的粮?我不明白为什么不在赫北建粮仓,平时便可在粮仓里备好粮以供战时或天气不好的时候用。当然,这个问题我没问出口,我估计阿多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听马大人说,昨日你们捡到了几匹马?”我故意露出羡慕的神情。
“是啊,我们前些日子杀了几头病马吃了,马大人说这几匹马刚好可以顶替那几匹病马的活。马是朝廷的,少了他得跟朝廷交待或自己掏钱买回来。”阿多边说边爬到一辆粮车下,将积雪往旁边清了清,再将包袱塞进去,自己就躺在里面,说道:“我睡了,你们也找个地方睡吧,明天一早就得出发呢。”
我往周围看了看,发现很多人也都如阿多一般躺在了粮车下,有些两人挤在一起,既可取暖也可聊天,有些则干脆钻进了车上的油布下,躺在粮袋上。
阿多这样躺在粮车下睡一晚,也没有什么盖在身上,让我看着心中不忍。
我从包袱里拿出一件披风,正要递给阿多,褐樟一把抓住我的手,叫了声“主子”。
这件披风我很少穿,主要是觉得穿着它骑在马上除了看起来比较拉风外,也没什么保暖作用。但是每天晚上等我睡着后,褐樟总会从包袱里把披风拿出来,盖在我身上。褐樟大约是怕我把披风给了别人,晚上我就没有东西可盖了。
“无妨,我们再坚持一两个晚上就到了。”我轻声跟褐樟说着,蹲下身子把披风盖在阿多身上。
阿多看了看披风,朝着我感激地笑了笑。
我说道:“那我去找找我们的人,找个地方睡觉去了。我们明天再见。”
我和褐樟找到了所有护卫和二六子,也不再支我们带来的帐篷,寻了个地方背靠背席地而坐。过了大约一个多时辰,鼾声四起,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我们蹑手蹑脚地解下我们的马,带上我们的行囊,又偷了几袋马料绑到马背上,然后牵着马走出离车队两三里之远。我们跳上马,朝着赫北关连夜奔驰了四五十里,这才停下来休息。喜欢阿鱼传请大家收藏:(663d.com)阿鱼传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