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妹妹这是要跟姐姐告别了?”木盈华挂着意味不明的笑,语气让人捉摸不透。她大约是在试探我吧?
我苦笑道:“我们一个被太子操控着,一个被璃王监视着,虽然都身不由己,但终须一别。”我又环视了一下四周,问道:“姐姐这儿可有眼力劲好的人可用?”
“妹妹这是要跟我借人?”
“劳烦姐姐帮我看看,我可有不小心带了尾巴来?”
木盈华掩嘴一笑,围着我转了一圈,说道:“你难道是妖怪变的,竟有尾巴?”
我脸一红,心知我又说了个梦境中才有的词来,正待解释,她却又是一笑:“你反正都要回去了,即便真带尾巴来了又如何?带回去便是了。”
我有些不服气,冷哼道:“姐姐怎知我是要回去的?”
“天色已晚,不正是你这种良家姑娘归家之时?”
“我还有些事未办,先不能回去。”我开始有些不耐烦了,“姐姐,你派人帮我去打探一下,把尾巴引开可好?”
木盈华有些颓然,说道:“妹妹,姐姐我这儿除了一个婢女,就只有坎儿可用。其他人可都是太子殿下的人。” 她突然眼珠子一转,“对了,我让婢女跟你换套衣服如何?她穿你的衣服出去,让坎儿暗中观察一下,看看有没有尾巴跟着她去。”
我想了想,点头同意:“你让婢女穿上我的衣服,骑上我的马……”
“哟!她可不会骑马,这个有些为难。”
“那让她牵着我的马,在这媚儿街多逛逛,最好每个地方都别做太久停留,脚步快点,别让尾巴看清了她的模样。”我这边说着,木盈华那边便将婢女叫了进来。
我边换衣服边说:“让坎儿跟在后面看看,看清了有没有尾巴就立刻回来禀告,越快越好。”
木盈华一一点头答应,又将我的话吩咐了坎儿。然后回头跟我说:“姐姐一直以为妹妹若真是个男儿,便会是个顶有出息的书生。现在看来,姐姐我倒是错了,妹妹若是男儿身,当是将相之才。”
我也顾不上敷衍她的恭维,心不在焉地笑了笑,说道:“还要劳烦姐姐给我一套男儿装换上,再给我一匹马和一瓶哑声丸。”
木盈华便给我拿了一套男子装来,帮我换上,轻笑道:“你该从后门走才对。那儿通常都是给我的恩客进出的,今儿个你便是我恩客了。只不过,太子殿下问起来,我还得找个好的说辞才行。”
“姐姐便说是我来责问你了,然后我俩闹僵了,我自己走了。”我匆匆忙忙地找借口。
木盈华轻叹道:“妹妹,太子殿下在这里的眼线多着呢。更何况,他可不笨。”
我一怔,心想我不会拖累她吧?我正犹豫不决之际,坎儿进来了,跟我们说他似乎并未发现有什么人跟踪那个扮作我的婢女。但此时街上来往之人甚多,也不知那些行人中是否有跟踪者。
我稍稍安下心来,很厚脸皮地对着木盈华说道:“妹妹还有一件事要拜托姐姐。请姐姐着人去周家布行交待一下,请他们明日将我定的布料直接送去我的书坊,让杏儿收了便好。另外,请周家布行送布的时候告诉杏儿和梨儿,衣服做好了直接送去给衣服的主人。”
木盈华无奈地摸摸我的头,脸上的笑容竟带着母性的温柔:“好,这个姐姐还是办得到的。只是你,太过顽劣可不好,小心真把璃王殿下给惹恼了。”她又拍拍我的衣服,帮我整理好仪容,“走吧。”
我的眼泪不知怎么的如潮水般汹涌澎湃。我哭着说道:“姐姐今日相助之情,妹妹来日定当回报。姐姐保重!”我说着猛地抽出腰间软剑,朝着她的左臂抽去。
木盈华吃痛,急忙用手去捂左臂,殷红的鲜血从她的指缝汩汩流出来。她美丽无暇的脸痛得有些扭曲,双眼含泪痛苦地看向我。
“太子殿下这下该相信我俩闹僵了。”我收回软剑,用袖口胡乱摸了一把眼泪,朝着后门飞奔而去。
我骑着马奔到城门之时,城门差点便要关了。好在褐樟和阿檀木早已守候在城门口,他们丢给守门的官差一锭银子,那城门便比平时晚关了一刻钟。
我们三人骑着马走出城门外,回头看着渐渐关上的城门,相视一笑,便骑着马朝着农庄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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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庄的夜晚分外安谧。褐樟体贴地为我燃了火盆,又烧了热水让我将冰凉的手脚热暖和了,看着我缩在被窝里昏昏睡去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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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农庄只待了一晚。第二日,我便带上褐樟早已准备好的行装,往赫北而去。褐樟和跟他一起从宇宁来的五个护卫一个不落地跟我同行,而枝椓则留在农庄。这一次,我们都是轻骑冬装,我希望能在过年前找到我哥。
这一天,正是我十五岁的生日。我及笄了,却没有人为我挽发。而我,再一次当了逃兵,第一次逃出宇宁,这一次逃出都城。
冬日的赫北,天寒地冻。我不知道我哥和梁大海这两个在南方长大的人是否能适应北方的寒冷,他们是否有足够的御寒衣服。我只想和他们一起为我娘和梁后浪报仇雪恨,亲自看上他们一眼,彼此报个平安,告诉他们我会在都城外的农庄等他们归来。当然,如果我能有幸见上卫将军一面,我定当竭尽全力说服他放我哥和梁大海跟我回家。
我哥和梁大海跟我一样,都只是出生在南方偏远渔村的平民,一生的愿望也不过是求温饱,从不奢望富贵。他们被强征去修皇陵,又被征入伍,现在被迫驻守边关。可这尚赫国的安宁,这大好河山,于如我们这般平凡的百姓而言,又有多大意义?
这个朝代,乃至整个天下,是姓上官也好,姓下士也罢,对于我们来说,不过是将税交给谁的区别罢了。如若有朝一日我哥不幸战死,史书上不会留下他的名字,我也不会得到抚恤金,更不会有人认为我是烈士家属而照顾我。
可我哥却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只要我们在一起活着,我们便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们可以为对方付出生命,我们会永远记住彼此的名字……
如果我能把我哥和梁大海接回来,那我们就可以跟梁伯和阿渡他们团聚了。我们可以都住到农庄来,一起种地,一起印书,过上世外桃源般的生活,管它边界战火纷飞,管它世事沧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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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日行夜宿,越往北走,天气便越冷,寒风便越烈。时不时地总有鹅毛般的雪片悄无声息地飘落,纷纷扬扬在苍茫的天空中飘荡。
好在我早给所有人都准备了厚厚的羽绒裤、羽绒服、头套和脖套,我们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羽绒服外面还套了一件皮袄和皮毛裤,每个人都只露出两只眼睛。
饶是如此,到了客栈后,我们仍发现每个人的脸颊都被冻得红扑扑的,我们的软皮靴根本搁不住冻,脚几乎都快冻成冰块。
所幸,我们在路上打听到有一个猎户家的女主人用兽毛皮做的靴子又暖和又结实。我们找到猎户家,想每人买一双上等的牦牛皮靴,可他家并没有足够的合我们脚的靴子。我们只好在他家借住了两天,所有人一起动手帮忙,这才穿上了合适的靴子出发。
猎户告诉我们,每年这个时候,北翌人便会用各种方法骚扰边关的百姓,现在百姓都不敢住得离赫北关太近,往北再走五六十里便不会再有客栈和百姓住家了。故而我们离开最后一家客栈后,必须快马加鞭尽快便赶到赫北关,露宿雪原很危险。
猎户是个极好心的人,在我们临走前送了我们很多东西,例如肉干、火把、绳子,还有几支箭。
我们到了这段旅程的最后一个客栈,我问了客栈老板前方的路程如何走,这才得知,为了防止北翌人的侵犯,赫北关今年入冬便封关了。尚赫和北翌在明年春天草长莺飞之前,两国的百姓都不能通过赫北关互换生活物品。
如此一来,客栈到赫北关的路没有人来往,便被大雪覆盖,除非是熟悉地形的本地人,陌生人大约是无法在被大雪覆盖的草原上找到通往边关的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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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上醒来,我发现外面竟有了阳光,天晴了。我和褐樟骑着马,在客栈附近转悠,想要打探一下前路。
晴空下,雪原辽阔。白皑皑的雪如一块巨大的白天鹅绒地毯覆在草原上,将一切都变得异常光洁而圆润,枯草、乱石、人迹、路径全都被银装素裹起来,皓然一色。偶有几匹客栈的旅客放出来的马在厚厚的积雪上徒劳地觅食,给这白茫茫的大地添了几笔颜色。
我望着一望无际的雪原,有些颓然。我不知道该继续前行,还是该后退,或者干脆待在客栈,等待冰雪消融了再去找我哥。
如果我一意孤行坚持前进,我们在路上会遇到什么困难?我们到了会被怎样对待?我能见到我哥吗?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我该何去何从?
“主子,我们还要继续走吗?”褐樟问我。
“褐樟,你后悔跟我来吗?”我问道。
褐樟看了看我,眼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关切:“不悔。我们做护卫的,本来就是主子去哪儿,我们就跟到哪儿。”
“我后悔了。”我轻声叹道,“我该安心待在农庄,等到春暖花开时节再来的。”
褐樟仍旧看着我,沉默良久,然后将头转开,望向远方,说道:“小的认为,嫁给璃王殿下为侧妃也是不错的。主子不但从此富贵平安,也能保得主子的兄长一个好前程。”
“你真这样认为?”我盯着他,却只能看见他包裹得严实的脸上露出的双眼,幽深如潭。褐樟,这个跟我朝夕相处了一年的护卫,在不知不觉中成熟了。
“小的只求主子平安一生。”褐樟语气坚定。
我轻轻一笑,笑声有些凉薄:“嫁给璃王也不能保证平安一生,璃王妃就没有。”喜欢阿鱼传请大家收藏:(663d.com)阿鱼传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