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大约不会再找你了。三天前的傍晚,几乎整船人都看到有个人的尸体沉入了河里。世子刚刚对船上的人宣布了有人刺杀周里正后跳河逃走之事,此刻所有人都确信那沉入河里的尸体便是刺杀周里正的人。”管愈脸上笑容邪魅,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神态。
我突然就有点不高兴:“那你刚才问我的时候还那么严肃?”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呢?我不是不相信你会杀人吗?小鱼儿,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当然不是这样的。要是我哥没有被抓去修皇陵,我爹还在世,我娘和梁后浪也还活着,阿渡也没有被抓,那即使小渔村装不下我的梦,我也会安安分分地待在村子里。
但这话我不想跟管愈说,今非昔比,管愈这么一个跟宇宁世子关系密切的人,估计也是家财万贯不受欺凌的主,他不会理解我的这些变化的。
见我不答话,管愈又叹了口气,说道:“你先休息,把身体养好了再考虑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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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管愈的房里又待了两日,未出过房门。
这两日里,我受到了李嫂无微不至的照顾,这也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最舒服的两日。我出生在一个穷苦的渔家,没有当小姐的命,自然也就没有过下人照顾我,突然受到了别人的照顾,反倒觉得日子过得有些无聊,我整天除了看书就是发呆。
这天傍晚,管愈进来对我说:“这里是集里镇,今晚船就泊在这里了。集里镇的夜市可热闹了,世子说今晚要去逛逛,我带你一起去吧!”
我有点犹豫,心里希望能出去透透气,但觉得这样跟着他出去不太合适。
管愈猜出了我的心思,说道:“反正也没人知道你是女的,你只管跟着我走,没人会为难你的。”
我点点头,跟着管愈走了出去。船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管愈说那些人都是陪世子去逛夜市的。
秋夜,星稀月朗,微风吹过,让人神清气爽。我站在船头,像是被放飞的笼中鸟,心里忍不住一阵欢呼雀跃。
突然,一个头束玉簪身披缎袍的男子气定神闲地从船舱走了出来,众人忙行礼致意,口里称呼他为世子。
世子年约十八、九,气宇轩昂,雄姿英发。他环视了一下众人,说道:“走吧。上次是在哪家店吃的烤羊肉来着?今日可得再去尝尝。”
于是,一众人便都随着世子下了船,沿着河边的小路往前走。管愈总是不离不弃地走在世子旁边,我便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
世子回头看了我一眼,问道:“管愈,你这表——弟叫啥名字?”他将“表”字拖得老长,似乎犹豫着后面接什么话,又似乎想强调什么。
看来这个世子心里一片澄明啊。我们这一众人里全是清一色的男子,而他却知道我是个女的?
我不禁面红耳赤起来,像是被抓现场的小偷。好在一路上月光映得树影斑驳,也没人看清我的脸。
“呃——小——”管愈定没料到世子会这么一问,习惯性地想说“小鱼儿”,但我猜他又想到众人皆知刺伤了周里正的人叫“小鱼”,他要说我叫“小鱼儿”势必让人起疑,所以吞吞吐吐,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小宇。”我赶紧接过管愈的话,对着世子行礼,“‘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小人何宇见过世子。世子跟我表兄一样叫我小宇就好。”
“哦——”世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这名字竟有出处? ‘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何宇——小宇——哈哈哈!有趣,有趣!”
世子又是一阵大笑,他心里自然跟明镜似的,知道 “宇”和“鱼”谐音,我这么说是怕管愈失口在人前叫了我“小鱼儿”什么的引起怀疑。但他这笑却弄得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我只觉得现在这情况回也不是去也不是,心里好一阵后悔跟了管愈出来。
管愈见我浑身不自在,说道:“世子,我表弟性子顽劣,所做之事是有点让人哭笑不得,不过他这会儿身子还没好全呢,世子莫笑了,再笑他指不定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世子终于没有再笑,抬头望了望着天,又遥指着远处说道:“风轻气爽秋月明,集里夜市到三更。走吧!”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的树上屋前竟影影绰绰地挂满了灯笼,红的、绿的、黄的、紫的……远远看着,竟似朵朵盛开的鲜花争奇斗艳,将这河边的夜晚点缀得无比浪漫温馨。
待我们走得近了,便看到两排屋舍沿街而建,一排依山一排傍水,五颜六色的灯笼挂满屋前屋后,既可照明又是装饰。每间屋舍都是店铺,有卖小装饰品的、卖小吃的、捏泥人和花鸟的,还有酒馆、面馆、饭馆、棋社,一派繁荣热闹的景象。
管愈放慢了脚步,走到我身边说道:“这宇宁地域就属集里的夜市开得最旺最热闹,因着沿河而建,而这条河又是宇宁的主要水路要道,来往船只繁多,故而这夜市便能天天开放,吸引船只在这里停留过夜。”
原来如此,我刚刚还奇怪为什么这里的夜市能吸引到这么多人来呢。我不禁就脑洞大开起来:“我看这儿商业繁华,就是少了点文化气息。我若能在这儿开家茶楼,每日安排人来说书、弹唱,一楼做大厅,谁都可进,二楼做雅间,专做文人雅士、达官贵人的生意,必能吸引更多人慕名而来。”
管愈笑眯眯地看了我一眼,说道:“小鱼儿,若非我还清楚记着你的样子和你眉梢这颗朱砂痣,我都要怀疑你是别人假扮的。”
“怎么啦?”大约他认为我刚才那番话不是他记忆中的小鱼儿能说出来的吧。
“你说的这些话,让人觉得你就是个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商人,哪里像是个渔村出来的小姑娘?”
“你之前送了很多书给我哥,我跟着读了许多,里面也有些地方写过茶楼之事。”我随口说了个谎。
管愈又是一惊:“哦?这么说你识字?”
“你忘了,你教我哥识字时,我也在旁边看过。”
“可你那时候一言不发,就会画条三角鱼做名字,我还以为你听不懂呢。”
我低下头未答他。
他又说道:“你说的这种茶楼,都城倒是有,在宇宁这地方,也只有郡府和宇宁王府之间的临武巷有一家,不过戍时一过就关门了。把茶楼开在夜市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正说着,我们便进了一家羊肉馆。
管愈说道:“这羊肉馆的掌柜是北翌人,早年经商路过此地,甚是喜欢这里,便留了下来开了这家羊肉馆。世子喜欢吃他们做的烤羊肉,不过我倒觉得这里的羊肉汤不错。”
我听了暗暗一惊。北翌国毗邻尚赫国北部,是草原国家,地广人稀牛羊多,故而大部分百姓都是牧民。如这家羊肉馆的掌柜这般会做生意的该是极少。而且宇宁地处尚赫国最南端,这掌柜从北翌跑到宇宁来开羊肉馆,可见是个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物。
世子要掌柜安排了个大圆桌,说是今晚出来玩,不分尊卑,大家一起吃喝玩乐,人多才好玩。一会儿工夫他就点了好多吃的,又要了酒。一堆人说说笑笑、人声鼎沸。
我静静地坐在管愈旁边,心里却想着开茶楼的事。周里正不是一般的里正,有权有势又有个防范严密的府院,我一个弱女子单枪匹马肯定斗不过他。墨鱼魁也不是省油的灯,如果怀疑我还活着,定然多方防范,要杀他也肯定不容易。但是如果我有很多钱的话,要报这个仇又何需我亲自动手?我既然看到了商机,凭我的能力,肯定是能盈利的。
不过,这开茶楼的本钱怎么来呢?
我正兀自苦恼,突然听到世子在说:“输了的喝酒啊。”
我扫视了一下周围,发现桌上已经摆上了几样菜,有烤羊腿、烤羊肉、羊肉包子……我出生以来,还真没吃过这些。梦里我倒是吃过不少好吃的,但我都只记得哪些菜好吃,却记不起味道。也难怪,梦里吃东西自然是假的,好不好吃全看自己怎么想,味道自然是不会有的。
有人给每个人的酒杯斟满了酒,世子拿起色子说道:“我们就赌点数,没猜中的都罚一杯。”
我没喝过酒,我爹娘也没喝过,我们没闲钱买酒喝。
我在梦里还喝过几次酒,每次都会喝醉,酒的味道我已经忘了,但醉酒的滋味我还记得,并不好受。
我偷偷拉了拉管愈的袖子,轻声说道:“阿志哥哥,我没喝过酒。”
管愈看了看我,正要开口说话,世子却似乎听到了我的话一般,大声说道:“谁也不许扫兴!”
管愈拍了拍我的手,算是安慰,却没有说话。
我心有不甘,朗声说道:“世子,这赌法赢的机会太少了,何不赌大小?”
“赢的机会少就少,大男人还怕喝酒?”世子笑呵呵地说道,气魄逼人。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明明知道我就个小女子,哪里是大男人?
然后,色子摇完,一轮猜测过后,只有管愈一人猜中。
“来,喝喝喝,认赌服输。”世子说着就一口干了杯中的酒。
“我表弟大病初愈,不适合饮酒,这一杯我帮他喝了。”管愈说着就拿起我的酒杯一饮而尽。
世子呵呵一笑,也不言语,招呼大家又进入了下一轮。
几轮下来,管愈的酒越喝越多,其他人也喝得异常兴奋,个个仰着脖子干完杯中酒便又吆喝着再来。
男人的世界真是难以理解,酒又不是好东西,我这么想着,不由得就担心起管愈来,轻轻问他感觉如何。
管愈答我:“还顶得住。不用担心,我带你出来的,就得对你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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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