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爆炸如天落一丈惊雷顿时炸得大地一颤,同时也震得正在营帐内晨间议事的众人身形一晃,慌不择乱,皆本能伸出手来抓住身边一切可站稳的桌案扶椅或人。可人刚站稳心还未落,营帐外又接二连三响起一阵阵如雷轰天的爆炸声,一直持续了半刻钟才停歇落幕。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停了,然后奔走呼喊救火的杂乱人声立即充满了整个军营,营帐众人皆坐立不安,尤其是主将魏达心中预感极为不好,地面震动一停止便立即大步朝帐外走去。
“刚才究竟发生了何事,怎会有爆炸声起?”魏达随手抓住一个提桶打水的士兵,着急问道。
士兵刚从军营东南方向救火回来,满脸被熏成了黝黑色的炭,根本看不清长何模样,唯只剩眼睛中的两点眼白可分清这是个活人罢了。
“将军属下也不知□□库怎么突然就爆炸了,只听其他救火的兄弟嘴里说到,好像是马厩里的战马惊了,满身是火朝□□库冲了过去,这才引起爆炸。”
“马厩?”魏达望了眼大火蔓延的□□库,又立即把疑惑目光转向马厩方向,立刻吩咐道:“军营众将领各司其职,守好军营,今日不当值的将领立即去□□库救火,尽量将损失降到最低。”
冷冽寒风中飘散的都是火硝硫磺刺鼻的味道,魏达看着军营东南方那汹红可映天的大火,看来这□□库怕是废了,魏达心下着实痛惜,却转头对卫沉说道:“你随我去马厩看看。”
永远不要为打翻的牛奶而哭泣,事情已然如此,再多的气愤与惋惜皆是无用,现下及时止损才是最重要的,也是最明智之举,但是查清□□库被炸一事同样也重要,总不能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还不知捅自己之人是谁吧!
“是。”卫沉遵命,双脚立刻跟上魏达的步子往马厩方向走去。
空无一马的马厩还真落得个空空如也,一眼望去除了四散杂乱的稻草和一地杂乱交错的马蹄印外,便什么也没有,真是凄凉得让人可怜。
卫沉捡起马槽中一截断掉的缰绳,看了一眼后便递给了魏达,说道:“将军你看,这缰绳切口平整光滑,应是为利器所为,看来这□□库爆炸一事确是有人精心所为。”
魏达没有接过,大步往马厩里面走着看着,边说道:“战马养在西南方,而□□库在军营东南处,两者方向截然相反,这战马受惊不往相近的东北西北方向跑去,却偏偏往最远的□□库跑去,这不是有人刻意为之还能是如何?”
行至一处,魏达突然停下,脑袋来回转着,鼻子也跟着使劲嗅着,边问着卫沉,“你可味道这处有什么不一样的味道?”
卫沉也觉这里味道不一样,除了马厩特有的马粪味和马身上的骚味,好像还有一种很熟悉的味道,越往里走这味道便越浓,越让卫沉觉得在哪里闻过。
“是酒味!”卫沉在马厩深处突然想到,“将军,是酒味!”
魏达与卫沉隔空相视一眼,彼此瞬间恍然大悟:就是酒味,以酒淋满战马身上,再借战马易受惊之利,将浑身是火的战马引向军营东南方的□□库,然后爆炸连着大火自然而来,而贼人根本就不需要亲自出现在案发现场,只需做好前面的准备工作,即便是离在千里之外也能将这出戏唱得满堂喝彩,此心机此谋略着实令人佩服!
很快,在这附近很快又找到一具脖子被折断而死的士兵尸体,尸体旁边还有许多撕碎没用的碎布条和几个变空无酒的酒坛子。
卫沉仔细检查了下这织锦华丽的碎布条,以及这几坛他亲自去临近镇子买回来的竹叶青酒,可以肯定回道:“将军,是秦似道。”
卫沉的话虽然气愤却不惊讶,其实在爆炸发生的第一时间他脑中首先怀疑的人就是秦似道,毕竟全军营里就他一人是非他族类,自是不可信之。
同样对秦似道的怀疑魏达也有此想,但他多多少少有些不敢相信,眼神生着迟疑喃喃说道:“这事……会是秦似道做的?”
卫沉听得懂魏达话中的疑惑,以这些时日他与秦似道的相处与了解,说真的,他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个草包会干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来,可他就是对这个草包不减怀疑,“将军难道忘了,全营上下,只有秦似道一人是从并州城来的。”各为其主,怎能信之,卫沉特意提醒道。
“我怀疑的不是这个。”沉思一瞬,魏达才沉重回道,脑子乱得很,心里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惴惴不安不断徘徊着,且越来越大,“你与秦似道相识不到一月,而我却与他认识快有十年,他的胆子与能耐,他是干不出这般精妙大胆之事,可这里的证据桩桩件件都指向于他,这才是让我感到困惑,还有害怕。”魏达捏着手中金线织锦的紫色碎布条,隐隐觉得有一种不好预感要破土而出冲出来。
“害怕?”卫沉被魏达的话弄得有些糊涂,没怎么听懂,而他此刻也没时间去细下探究,现下□□库被毁得如此严重,他现在只想把罪魁祸首碎尸万段以为平众怒,所以请命道:“将军何必如此纠结,现下秦似道就在军中,只要把他抓过来一问不就清楚了。”
魏达脑子乱得很,没怎么想便点了点头准了卫沉的话,然后把所有的注意力重新又集中在手中那一根金线织锦的紫色碎布条上,思绪从冬至那日身穿紫色锦袍的秦似道一直追溯到他当年来并州后第一次见到秦似道的画面,除了时间流走十年光阴外,秦似道这人一直如此,从未变过:
他平庸无能被众同僚鄙视,贪生怕死又遭人嘲笑,说话不过脑子经常引起众怒,做点事更是自私得紧,只顾自己完全不顾他人,到处遭人厌,连带着他那老婆也是如此,这并州城乃至整个西境只要认识他们夫妻俩的,就没有不讨厌他们的。
可今日之事,□□库爆炸,此计之精妙、考虑之周全、行事之大胆,能干下如此有胆魄之事的人,竟会是秦似道那一无是处只会喝酒享乐的草包?
不!
魏达不信,他本能就否认了自己这一猜测。十年!他认识秦似道这个人快十年,他不信自己花了十年时间认识的人到最后竟看走了眼,可……魏达看着地上撕碎用剩的碎布条还有那几个倒空了的酒坛子,几缕寥寥酒香仍残留未散,若有若无萦绕在他鼻间,好似在有意无意嘲讽着他看走了眼。
他十年没能看清一个人,而这个人亦十年如一日装了十年,他不仅骗过了自己,也成功骗过了全并州城的人十年之久,这不光只是简单需要演技精湛而已,若没有足够深的心思和异于常人的忍耐力,谁能潜心蛰伏十年之久。
所以……秦似道这般卧薪尝胆十年之久,究竟是出于自我之举还是……授他人之意?魏达冷不丁后背一凉,冷汗直冒,这便是让他感到害怕的地方。
若十年伪装骗人乃是秦似道自我之举,那他意欲何为,求名还是求利?显然这两者都不是,这些年他在并州的日子自己最清楚,仕途不畅,求财无路,府中奢华来源皆来自于祖业与秦夫人嫁妆,日子虽过得不错,但跟并州城内的豪门贵府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若这一切是出于他人授意行事,倒是能说得通。可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让秦似道心甘情愿为之装昏卖傻十年之久,无怨无悔为之将全并州城乃至全西境的人骗得团团转,即便是为之背上一身不堪的骂名十年之久也在所不惜?
这人,究竟是谁!
“将军将军,不好了!”
魏达正想得入神,一小兵便慌慌张张冲了过来,不耐烦说道:“何事?”
小兵一脚顿住,一口不歇便连忙回道:“客帐那位秦将军不知怎么骑了一匹马冲出了军营大门,卫副将看见了也连忙带人追了出去!”
“……”,魏达一听,浓眉立即一皱,心下大喊一声不好,连忙丢下手中一直拿着的金丝织锦碎布条,大步朝军营方向跑去,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暴雪初停,被肆扰了一夜无宁的天地终于得了明朗安静,站在高高城楼之上的士兵正难得享受着旭日洒落在脸上的金色暖意,却猝不及防被城外魏达军营突然响起的爆炸声给惊得有些愣住,皆望着城外军营不知为何燃起的汹汹大火议论纷纷。
今日并州城守将乃是对魏达大军持强硬立场的李袍,他天刚亮便与昨晚值夜的将军换好岗,刚上城楼没多久,就碰见魏达军营出了这么一幕神奇事,一时间也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猜不透这到底是无意为之,还是魏达煞费苦心弄出的一出苦肉计。
现在真相未明,一切届以小心为上,“传我令,全军戒备,立即进入作战状态!”李袍望着城外不远处不断蔓延开的大火,心生警惕,生怕城外这场大火最终会烧到城内来。
城上精兵训练有素,很快弓箭手便齐集城楼之上,手持□□隐于城垛遮掩处,投掷器巨石兵器库□□库皆已打开,重兵也已在城门内各处准备就绪,就等城楼上一声令下。
城内各处警戒完成,李袍才稍微放下点心来,对传令兵吩咐道:“快去请王妃还有各位将军前来。”今日魏达军营出了这么大的事,无论是好是坏,其结果都不是他李袍一人可决定或承担的。
可惜事情发展的速度远超过李袍预想,这传令兵刚领命下城楼而去,李袍就见城外魏达军营里,不知从何处窜出一匹马来,托着一身着青黑衣物之人与魏达军营里那场久燃不熄的大火背道而驰,闯过因救火而守卫不严的军营大门,然后直奔并州城方向而来。
李袍站在城墙边上,伸长脖子目不转睛看着城外又生起的一场突变,如魏达军营那场突起的大火一般越演越大。
只见那匹载着人的战马一鼓作气冲出军营后不久,立刻便有人带着大约上百人的士兵也跟着从军营里冲了出来,看其兵甲齐备且杀气腾腾的样子应不是冲并州城来,而是前来追捕前面那一个人,而那个带队而来的领头之人,李袍认得,他常出现在魏达周围,可推测其在军中职位不低。
看完这头,李袍还来不及深究细想城门外的这场你追我赶,而在这两者之后的冲出来的人更让他惊奇不已–––魏达竟然也带着人从军营里冲了出来。
这一幕着实令李袍疑惑骤起,不禁连忙将放在远处的目光拉近落在最前方的那一人身上,这时,最前方趴在马背上的人已经坐了起来,身上暗黑色的披风长长飘扬而起,然后瞬间脱落,若一张枯萎透尽的落叶随风一同飘向未知的他方。
“红衣……”
李袍吃惊喃喃自语道,最前方的马背上,披风退去后露出的鲜艳红色,若燃烧着的火焰一般不停跳动着,透着无限的盎然生机,在这一片死寂如墓地的丧白茫茫中耀眼极了,任谁也无法忽略掉它的光芒。
终于,被马头一直挡住的脸李袍终于看清了,“是秦似道!居然是他!”李袍吃惊,但转瞬一想,看着他一身奔驰而来的红衣如火,以及他身后穷追不舍的人,心里明了叹道,除了是他,还能是谁。
“□□手听命,掩护秦将军,不惜一切保护秦将军安全入城。”李袍立即下令道,然后对有条不紊对一旁传令兵吩咐道:“叫守在城门口的士兵见机行事,只可放最前放身着红衣之人进来,绝不可放其身后敌军一兵一卒进城。”
好像是生了顺风耳一般,李袍话刚发号施令,城外中间那一群人便开始对跑在最前方的秦似道放箭阻击,箭箭追风夺命而来,还好秦似道与之相隔有段距离,再加上马背颠簸目标不稳,一时才没被从后来射来的数箭夺了性命。
城墙上的□□手反应也快,得令之后立即对秦似道身后穷追不舍的一群人利箭还击。因居高临下占尽地势,且□□强劲箭数胜对方千百倍,这群击杀秦似道的人反被几乎击杀殆尽,只剩带头的卫沉几人因跑在前面与秦似道相隔太近,□□手投鼠忌器怕误伤到秦似道,这才让卫沉几人侥幸暂逃一命。
魏达赶来太迟,即便快马加鞭赶来离卫沉也相差有一段距离,当然在后面他自己将眼前这一幕惨状看得清清楚楚,自是连忙停在□□攻击区域之外,不敢再向前一步,对快追至城墙根儿处的卫沉大声呼喊喝止道:“卫沉,回来,别再追了!”
敌人未被擒住,自己反倒损失惨重,卫沉回头看了眼远处向他焦急呼喊的魏达,又看了眼近处死伤惨重的兄弟,再看眼前自己带出来的士兵仅活下来的几人,卫沉蓦然转过头,脸色阴沉看着前面还差几丈就要逃进城去的秦似道,骤然杀气倍增,利箭上弦长弓一拉,一放,一气呵成,这一幕发生得太快,根本让人来不及阻止,箭就直生生地朝鲜红似靶心的秦似道冲了过去。
“秦将军,小心身后有箭!”李袍在城墙上咆哮大喊一声,提醒着秦似道。
“咿……”
只听城墙之下一声急促的烈马嘶鸣,马背上那一抹鲜艳的红色如烈火突遇急风般激烈地晃动了几下,但还好没有跌落下马,也没有被箭射中,只是手臂与箭矢擦肩而过落下点皮外伤而已,没什么大碍,秦似道趴在马背上,虚惊一场暗道一声好险!
一箭未中,再来一箭,此时的卫沉已是杀红了眼,什么也顾不了了。他领兵出来未能将秦似道抓住便罢了,还白白搭上这么多兄弟的性命,他实在无颜回去见军营兄弟,更何况身后不远处这么多将士都在看着,他若不将秦似道杀了给兄弟们报仇,他怎么向将军还有众将领交代!
身后利箭一支接着一支又如雨袭来,秦似道左右躲闪慌乱不堪,欲骑马向已开启的城门快速跑去,可回头一望,却见卫沉不知何时骑马逼近而来,彼此之间竟相隔一丈不到。
秦似道眼生渴望,望了望近在咫尺已打开了的城门,又焦急回望了望杀气腾腾直逼而来的卫沉,两相为难难决间,牙龈一咬心下索性一横,手握紧缰绳一扯,便将马头调了个方向,弃了近在咫尺的城门,转而沿着城墙根一路跑去,将卫沉一行人成功引了过去。
“秦将军……”,李袍在上面看着马上就可逃进城内的秦似道突然换了方向沿着城墙根方向跑着,十分不解,心里更又气又急,顾不得多想,连忙下令将秦似道跑去方向的下一个城门打开,全力救他进来。
可惜老天从不全人意,最爱戏看人间悲。
苍茫天地白雪为纸,青灰城墙如山立,一高头骏马如夜色一点,载着那一抹如火的鲜红,沿着城墙根儿奋力奔跑着,而前方不远处便有光明的彼岸在等着他。
“魏达已叛,不可信!”
“魏达已叛,不可信!”
“魏达已叛,不可信……”
秦似道苍凉有力的喊声迅速爬上并州城的城墙,回响在并州城内外的每一寸空气之中,也回响在并州城每一位士兵的心中,一声声掷地有力,“不可信!”。
“……魏达已叛,不可信……魏达已叛,不可信……”
沿着城墙根儿一路传来的声音戛然而止,秦似道本能瞪大双眼,手捂着自己倏然便利箭贯穿的脖子,嘴里全是一下涌上喉咙的血,腥浓发粘又多,一口一口不停往外溢着。
“……信,噗……”,秦似道张着嘴努力想把最后一个字说完,可话被满口的血堵得无处可说,即便他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也难将最后一字说出来,但他已无憾,心满意足。
骏马一无所知,仍无所畏惧继续向前奔跑着,兴奋踢起千雪粒飞尘,却不知身上有一抹如火般的鲜红倏然坠地,“咚”的一声,如一支燃着的火掉落在雪中瞬间熄灭,消失殆尽。
秦似道中箭倒地,而后不远处卫沉一手持长弓,一手停落在弓弦上,仍保持着拉箭的姿势,只不过箭弦空空,早射中靶心之人,这一幕发生得太快,短短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城内的人还没来不及出城相救,而魏达亦来不及阻止,这一幕就猝不及防发生了。
“卫沉!”魏达大声一吼,是气是怒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他只知他费尽心思想要避免的事还是绕了个弯与他撞上了。
城墙之下,秦似道倒地半晌无声,淹没在盈盈积雪之下迟迟不见站起,唯见明亮的鲜红在一片纯白雪色中蔓延开来,就像军营中爆炸燃起的火,越来越大,而卫沉心里那股无名窜腾的大火却突然熄灭下来,只觉天地一片安静,远处魏达的喊声传来如钟撞耳,若狂梦一场恍然惊醒,望着不远处那滩不断慢慢扩散的鲜红色,一瞬心凉如死,他终还是铸成大错。
秦似道最终还是没能到达那一扇没剩下多远的城门,城楼上李袍亲眼看着秦似道被人从后一箭杀死,胸中气怒自是不比城外的魏达少,长刀一鸣出鞘,满脸悲愤,怒吼道:“魏达,你竟敢派人众目睽睽之下将秦将军杀之灭口,你果然居心不良,一派狼子野心,今日我李袍和并州将士就要为死去的秦将军报仇雪恨,更要为王爷、为西境铲除你这叛主逆贼!”
一刀落,战火起,魏达军营中的汹汹大火还未熄灭,又见立即从天落下无数个巨雷,轰然爆炸声连续不断响起,惨叫声不绝于耳。
魏达见状,顾不得与卫沉算账,连忙与他奔赴回军营按照之前的准备立即迎战。
李袍是位身经百战的老将,虽说话做事急躁了些,但并不妨碍他对战事的分析与把控。他比谁都明白战场之事瞬息万变,战机更是难得转瞬即逝,现下魏达军营□□库被炸,营中一片大乱,军心不稳,更重要的是秦似道方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魏达手下杀人灭口,已经证实了“魏达已叛,不可信”,自是引起全军众将士气愤填膺,同仇敌忾欲与之报仇雪恨,所以方才他一句都不给魏达解释的机会,就是要趁着如此绝佳好时机,先发制人,将魏达大军一击击溃,让他再无还手之力。喜欢叶落惊寒请大家收藏:(663d.com)叶落惊寒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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