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游翼瞥了眼苏徽, 后者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眼神中满是期许与好奇。
“你眼前站着的若是我堂兄,你现在绝对就是个死人了。”
“你放心我这人也是有眼色的, 这样的问题我根本不会去问令兄——或者不如说, 我和他现阶段根本做不到心平气和的站在一块聊天。”
赵游翼扯了下嘴角,“那你是觉得我性子软好欺负?”
“不不不,我是拿你当朋友。作为朋友, 我想听听你当年经历过的风霜, 但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我也不会强迫你。”
赵游翼叹了口气。亏得他当初将苏徽送到女皇身边时,还抱有几分“苟富贵,勿相忘”的心理, 心想自己将苏徽引荐给陛下, 万一哪一天苏徽得到了陛下的青眼, 也能在许多事上帮衬他与他堂兄一把, 结果现在看来, 他的一番苦心完全白费,酷似云微的脸让苏徽成了被忌惮的对象,苏徽本人也是个毫无城府,半点也不懂在宫内生存之道的傻子。
皇宫是让人称兄道弟的地方么?皇宫是让人嬉皮笑脸的地方么?皇宫是容许你好奇心泛滥的地方么?赵游翼很想指着苏徽的鼻子, 大声喝问这些。
然而这些话,他一个字都没能问出口。因为他其实心底,并不讨厌这样一个傻兮兮的苏徽。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赵游翼和苏徽是同一种人, 头脑聪明, 却对人情世故并不关注。只是自从来到女皇身边之后, 堂兄便一直不停的告诉他要谨言慎行, 要步步为营,要以最恶毒的心思去揣测周围的人,要将自己的仁慈柔软统统舍弃。
他知道堂兄的话说的没错,皇宫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们兄弟已经失去了家族,不能再丢了性命。于是这些年他一直逼迫着自己学习赵游舟的一言一行,可学来学去,他和堂兄终究还是两个不同的人。
“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赵游翼想了会,那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反正如今朝野之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兄弟当年是偷偷从流放地逃回京都的,但女皇摆明了态度要袒护他们,没有人敢用这样的罪名做借口对他们进行讨伐,“我与我阿兄,的确是在未奉诏令的情况之下,偷偷溜回北京的。那时候陛下根本不知道我们兄弟是哪号人物,怎么会专门派人来海南接我们?但我们兄弟两个都只是十岁出头的孩子,凭我们的力量要回北京,太难了。”
苏徽默默点头,这也是他心中一直疑惑的地方。他没有出声打断,听着赵游翼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走的是水路,乘坐的……是海盗的船只。”
说到这里,赵游翼不安的看了眼苏徽,原以为会从这个养于京中富贵乡的少年脸上瞧见惊讶的神色,却见苏徽只是淡然的点了点头。
“你知道海盗吗?”
“知道啊。”苏徽点头,“我记得前朝之时,东南沿海便有倭寇常年扰边。所谓倭寇,既有沿海流民,又有东边扶桑的武士,更有西洋那边的探险家……你别问我什么是探险家,我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总之倭寇构成复杂。我朝立后,倭寇之患虽不如前朝猛烈,却也让东南之地的长官很是头疼。流民和扶桑武士也就罢了,这些年红毛的夷人却是数目渐渐多了起来,他们都是从西方来的,唔,倒也不一定全是红发。他们有坚船与大炮,占据了些许沿海岛屿,这些年一直孜孜不倦的试着做两件事,其一是与我朝通商,其二是向皇帝传教,我朝的水师出兵赶走他们,没过多久他们便又会卷土重来,如今他们的造船技术和火.器发展水平都要胜过夏朝,所以东南水师对付起来很是吃力。我猜当年帮你们兄弟的,就是那些红头发或者金头发或者褐色头发的西洋人对不对?”
赵游翼没有马上回答赵游翼,而是怔怔的发了会呆。即便是在京城之内,随便揪出一个五品以上官员,那人都未必能如苏徽这般能对东南海盗的情况从容自在的侃侃而谈。那毕竟是来自陆地另一个尽头的异种,赵游翼设法弄来了一份万国海图找了半天,才找到那群海盗的出身地。但除此之外,他对他们几乎一无所知。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赵游翼即刻警觉了起来,“宋国公府不会做过通倭的事情吧?”
苏徽翻了个白眼,“你先解释一下你们兄弟两人当年是怎么坐上西洋船到天津的吧。说康家通倭,赵家难道没有?”
赵游翼讪讪无言。当年他祖父还是吏部尚书的时候,的确和一些西洋人打过交道。祖父说,那些人虽是蛮夷,却不乏知礼之辈,其中更有许多人学识渊博让人叹服。赵家被抄家之前,府中搜罗了好些西洋来的精巧玩意,赵崎也与某位西洋教士交谊匪浅,甚至一度打算将其引荐给当时的太.祖皇帝。可惜他还没来得及这样做,太.祖便猝然驾崩,他们赵家因为赵贤妃的缘故,落得个举族流放的下场。
“再说了,什么通倭不通倭的,这罪名蠢死了,反正早晚要经济全球化的。”赵游翼又听见苏徽小声的嘟囔了一句这样的话。
“你在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苏徽惆怅的抬头望天,很是烦恼的按住自己的太阳穴。
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情,早在夏朝长业年间,京城之中就有高官与西方人有过密切的交流。不知道这是个例还是普遍现象,但苏徽试着回忆了一下宋国公府,忽然意识到在国公府内,西方的自鸣钟、水银镜之类的东西,也确实不少。
“我真是没想到,我的弟弟,竟能与一名犯人在宣府街头谈笑风生。”在苏徽深思的时候,一道冷冷的嗓音忽然响起。
赵游翼吓得浑身一僵,扭头便看见了自己堂兄趾高气扬的身影。
赵游舟骑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之上,马匹通体乌黑,不见一丝杂毛,是前些时候嘉禾御赐的西域良马。赵游舟一身锦绣飞鱼服,腰配苗刀,瞧着颇为英气,虽与赵游翼是差不多的年纪,却与一团孩子气的赵游翼天差地别。
“阿兄,他并非什么罪犯,你这样胡乱构陷,就不怕被陛下问罪?”赵游翼皱了皱眉头,开口为苏徽争辩。
苏徽则是在心里想,赵游舟身上的衣服真不错,哪天有机会他也要弄一套来穿穿。
他完全不害怕赵游舟,既不担心赵游舟会杀了他,也不怕自己再被赵游舟关回去。锦衣卫的大牢虽然不算舒适,但住个人勉勉强强,赵游舟只是疯了一点,还不至于丧失理智,他关苏徽进牢房,与其说是想要杀他,不如说是想给苏徽一个警告。
至于给苏徽警告是出于怎样的立场……想到这里,苏徽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赵游舟沉着脸问。
苏徽为难的思索了很久,总算斟酌好了用词,“想起了过去认识的姑娘们看过的一些……戏文,戏中总有个看似柔弱无辜的主角,一心只想和所慕之人长相厮守,也总有个歹毒心肠的配角,想法设法的要过来使点绊子。”
赵游舟脸色一变,将手按在了刀上,而赵游翼则是恨不得扑过去捂住苏徽的嘴,他现在已经不觉得苏徽是单纯的胆子大了,他疑心苏徽完全就是想死,所以想方设法的挑衅宣府城内凶名远扬的赵镇抚使,就等着赵游舟给他一个痛快。
“好大的胆子!”赵游舟拔刀直指苏徽。
苏徽不慌不忙,刀尖的光芒刺得他微微眯眼,但他还是仰头看向了赵游舟,“你觉得我是在影射什么?那清纯无辜的主角说的究竟是谁?拆人姻缘的配角是你……还是我?你错了,我谁也没有指代。因为这样一个比喻,不合适。”
赵游舟将刀缓缓垂下。
是的,的确不合适。无论是他还是苏徽,都没有资格与女皇并肩而立。他们互相争来斗去,也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闹剧罢了。
“游翼,未经我的允许,是谁给了你胆子将狱中的犯人私自放出?”赵游舟又看向了自己的弟弟。
赵游翼其实是有些惧怕兄长的,往后退了两步,“阿兄,陛下她……”
“陛下不会在意这样一个人的死活。”赵游舟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苏徽,“他有谋害君王的嫌疑,在嫌疑被洗清之前,除了陛下,没有人可以将他带离锦衣卫的控制范围之内。”
“可是他也是锦衣卫,还是得到了陛下首肯之人。不过就因为陪着陛下出宫了一次,阿兄你何至于——”
苏徽与之对视了片刻,忽然垂下了眼。他忽然懂了这人的意思。
“既然赵镇抚使一定不肯放过我,那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小赵大人是您的手足,还请您不要迁怒于他。我愿意回到监牢之中。但,如果查明我确实无辜,还请大人还我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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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小苏是绿茶口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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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