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 无论烧没有烧都没关系了。杜银钗猜,自己就算命令嘉禾将那本书交出来,这个女儿也不会乖乖听话。
况且她也不需要打那本书的主意, 杜银钗怀着淡淡的自负想道。历史不是固定河道的水流, 是把握在她手上的丝带,她曾经改变过自己的命运,如今她已站在这个王朝的最高处, 万万人的现在和未来都可由她的一念而地覆天翻。
一身明黄盘领窄袖常服的嘉禾站在她跟前, 肩上织金的龙纹在灯下熠熠生辉。在与女儿对视了片刻之后, 杜银钗确信自己看到了浓郁的排斥,不知不觉的时候,曾经乖巧温柔的孩子终究是长大了。这算什么, 叛逆期?杜银钗抚摸着自己眼角的皱纹, 心中一时之间涌起了许多复杂的感受。
她淡淡的扫了一圈殿内数目众多的仆从, 按捺住了那些问出口后或许会让女儿感到不快的问题, 说:“皇帝如果想要增兵大同, 哀家不会阻拦。”
嘉禾闻言抬起了头,眼眸陡然亮了起来。
“不过,哀家数日前与你说过的话,还记得么?”杜银钗倦懒冷淡的出声询问。
嘉禾脸上的表情短暂的僵硬, 之后她马上又用若无其事的口吻说:“太后要朕抓住机遇,而眼下不正是一个绝好的时机么?”
杜银钗轻嗤道:“皇帝请求哀家出面调动军队增援大同,待到这一战结束之后,人们也只会说是哀家料事如神。纵然第一个提出增兵的人是你, 可你一个甚少出过深宫的少年人根本没有让人信服的能力, 再好的妙策从你嘴中说出, 都会被安在你身边的谋臣身上。”
嘉禾默然深思, 深思到最后,她朝着杜银钗一拜,转身离开了慈宁宫。
走出殿外时,已是深夜,抬眸可见明月高悬于宫阙之上,千万绿瓦覆上寒霜,风是冰凉的,拂过面颊的那一瞬让她不由得心中一凛。
这一次夜访,似乎是没有任何的收获。看太后的意思,应当只是不会阻止她调兵的行动,但并不会帮她什么。她得靠自己才行。
“陛下。”苏徽在扶着嘉禾登上肩舆的时候忽然小声问道:“为什么陛下会想要增援大同?”
嘉禾悄悄的翻了个白眼。
其实她一开始就不该直接说要将兵马增调大同,而是提醒太后边防空虚需要增援,这样的话就不会给自己惹来这么多的麻烦。
可现在的问题是大部分的主力都被牵制在山海关一带,夏国的边境又是那样漫长,纵然朝廷想办法又拼凑起了一支军队,军队分散在各个边镇,数量还是不够。
“为什么是大同?”她自嘲的笑笑,她还想知道为什么那群胡人会选中大同呢。想不出答案,嘉禾干脆一巴掌排在了苏徽的官帽上,“内臣不得干政。”
苏徽手忙脚乱的把帽子调整回原来的位子,快步跟上肩舆,“臣与那群御前翰林一样俱是陛下身边侍奉着的人,陛下什么都说给他们,凭什么对臣就百般隐瞒。臣也可以为陛下分忧。”内臣不得干政简直就是个笑话,苏徽用他研究政治史时所发表的数篇核心论文发誓,无论是长业还是端和,这对父女就从来就没有好好遵守过这句话,区别只在于夏太.祖用的是以方涵宁为首的二十四监,嘉禾用的是以董杏枝为代表的女官系统。
到了夏烈宗的时候,他倒是不用内臣了,被集体文官送上金座的农夫皇帝一度对内阁百依百顺,后来,他就亡国了。亡国之前倒也垂死挣扎过,做出了几件算得上惊天动地的大事,可还是免不了被鸩杀的命运。
苏徽倒也不是真的要干政,也没有心情和董杏枝、昆山玉那一干人比拼在端和朝的政治影响力,他就只是好奇——为什么嘉禾会提出增兵大同的方案。
该不会,真的是他不小心说漏嘴了吧。
为了这个问题他已经和自己脑子里的AI吵了十多分钟了。AI表示它和苏徽的意识绑定,如果苏徽是真的在意识不清的时候泄露了未来,那么它肯定是不知道的。如果历史真的面临被改变的风险,它马上强行将苏徽送回二十三世纪,并且要在法庭上提供相关证据把苏徽关进牢里去;苏徽说他一定会在进大牢之前把这个AI先反手举报了,谁让它实在太废,不该发警报的时候乱来,该给警报的时候反而关机。
离开慈宁宫后,夜风平和了下来,今晚其实是个晴夜,嘉禾抬头看着浩瀚星河,朝苏徽勾了勾手。
苏徽凑了过去,听见嘉禾说:“是神明旨意。”
说完,嘉禾还指了指星辰明亮的天穹,眼神中好像满是虔诚。
苏徽:……
这样的把戏他当然是不信的,不过对于嘉禾来说,倒也真算不上是在糊弄他。来历不明却又能预知未来的“天书”,的的确确是上苍给予她的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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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禾在朝堂上宣布了她想要增兵大同的意图,不出意料的遭到了群臣的反对。
嘉禾没有与他们争辩什么,因为知道争不过。而跟在嘉禾身后,与她一同上朝的苏徽则是默默松了口气,看样子增兵大同的计划并没有成功,那么历史的发展还是和他所认知的一样,真是太好了。
是的,太好了。苏徽不是不清楚端和三年的“大同之变”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但那些死去的人于他而言只是轻飘飘的数据。历史的“正确性”在这时苏徽的心中,远比人命更重要。
散朝之后嘉禾在御书房发了很久的呆,苏徽知道她心情不好,于是也就格外的安静乖巧。到了固定的时辰御药房送来了新熬好的汤药,这是给嘉禾治病用的。苏徽从送药宫女那里将托盘接了过去,端到了嘉禾的面前。
嘉禾还是在发呆,而且不知为什么,这一天她看向药碗的目光颇有些古怪。
“陛下是怕苦么?”苏徽还以为嘉禾是终于觉醒了小姑娘的任性。
“朕想学骑射。”嘉禾忽然说。
苏徽正拿着瓷勺吹药,闻言诧异的看了嘉禾一眼。
“朕想学骑射。”嘉禾重复了一遍。
“啊,好事。”苏徽木然的点头。
锻炼身体增强体魄,苏徽举双手支持嘉禾学习骑马射箭。古往今来多少皇帝、贵胄死的早都是因为常年养尊处优不爱动弹,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多活动一下也好——这样想的时候,苏徽忽略了嘉禾就算身体健康,也会死在二十五岁的事实。
汉唐之世,女人骑马不是什么怪事,只是自宋之后,越来越多的妇人被拘在深闺之中,世人推崇贞静娇柔之美,渐渐的别说骑马,富贵人家的女孩就连凛冽一些的风都受不住了。
嘉禾提出要学习骑射的时候,引来了不少儒生的微词,认为这不成体统,还有臣子担心女皇受伤,力劝嘉禾打消这样的念头,说就算是官宦之家的公子都力求乘轿出行,嘉禾学习骑马简直是自讨苦吃。
嘉禾没有搭理这些人,只派出林毓和这些人扯皮,董杏枝则已经从驻京守军中找来了能够教导嘉禾的师父。
初学骑马的时候嘉禾很是紧张了一阵子,她下令让董杏枝给自己找老师的时候很是果决,然而临到那一天,前往校场身上却出了一层的冷汗,湿了里衣。她在乎皇帝的尊严,就算害怕表面上也还保持着镇定的模样,只有敢于直视她眼眸的苏徽才看到了她的惊慌。
“陛下,御马监送来的马都是性情温顺的小母马,应该是很好驾驭的。”苏徽安慰她。
嘉禾面无表情的点头。她已经迈着僵硬的步子走到了千挑万选的坐骑面前,身子却还是紧绷着的。
苏徽又说:“这马个子不高,摔下来连腿都不会断,陛下放心。”
嘉禾的脸色一下子从面无表情变成了僵硬难看。
并不擅长安慰人的苏徽静默了片刻,有些无奈的开口:“臣想向陛下请一个恩典。”
“什么?”死盯着马匹的嘉禾心不在焉的问道。
“臣也想学骑马。”
嘉禾惊讶的眨了眨眼。
苏徽其实也心里发慌。他和嘉禾一样从小就没上过马,现在骨龄十五岁,体格比嘉禾还要瘦弱,选来的母马虽然不算高大,但他的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数十种自己堕马的场景。
“臣和陛下一起学,臣如果摔着了,陛下能够从臣身上吸取到经验教训,臣如果侥幸没摔,也能把经验教给陛下。”最重要的是,两个人一起面对同一份恐惧的时候,那份恐惧会被分摊,分摊之后将不再那么可怕。
嘉禾看了他好一会,没说什么。一旁的宫女乖觉的命人又去御马监找来了一匹矮个子的马。
“朕小时候,阿姊曾答应过要教朕骑马。”上马之前,嘉禾忽然轻声说道:“后来她做了战场上的将军,就再也没有理会过朕。”
“陛下该不会是打算御驾亲征吧。”苏徽悚然一惊。
“怎么会?”嘉禾笑了笑,学着记忆里荣靖的动作利落的翻身上马。喜欢教科书中的朕请大家收藏:(663d.com)教科书中的朕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