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吴朔犹觉着那日发生的种种仿佛做梦般,似真似幻。
眼见五十军棍即将加身,忽然自中军营帐外传来好一阵喧哗声。不一会儿,大将军的侍卫匆匆进来,面色不大好看。
“启禀大将军,帐外有数位将军求见。他们要。。。。。。”侍卫瞅了一眼被压得半跪在地上的吴朔,吞吞吐吐,犹豫不决。
韩瞳眼一瞪,“要怎样?快说!”
“要。。。。。。他们要。。。。。。”侍卫一缩脖颈,将头伏得甚低,“要替吴校尉受刑。。。。。。”
韩瞳大怒,怒极而笑:“哈哈!哈哈哈哈!他们要替吴校尉受刑?”他一边笑着,一边慢慢踱步至吴朔身边,弯下腰身,冷笑着正眼望向吴朔:“吴校尉,吴大人,好大的面子啊!本将军委实小看了你,对不住呢!”
吴朔心中又惊又急,辩解道:“大将军爱兵如子,众人皆知。正因为如此,大家伙儿才会以为。。。。。。大将军,这都是您掌军有方,众人信服。。。。。。”
他盯着韩瞳愈发阴沉的面孔,只觉心中一片冰凉。
于韩瞳的为人,旁人总是赞溢不绝,说他“天生将才”、“神武智勇”、“多谋善断”,等等等等,而只有如吴朔这等近身之人,才真正晓得这些耀眼光环之后的韩瞳是怎样的。
他对权力的渴望是那么浓烈,绝不允许昭武军中有与他相悖的声音。在他亲善温和的面孔之后,是说一不二的独断专行。
如今,自己不慎听到了他的密谋,阖该倒霉,死也就死了,却不该将云、赵、成、卢等同僚牵扯进来。。。。。。
不知韩瞳最信任的幕僚劝说了他什么,总之,面色在一阵阴晴不定的变化之后,韩瞳粗粗吐出一口气,“既然诸将为你求情,那今日就暂且饶过你。”
吴朔不敢相信地猛然抬头,正对上韩瞳冰锋般的双眸,耳边是他阴阴的话语,“你可要好自为之啊!”
吴朔只受了十棍刑责,总算是逃过一劫。
豹奴搀扶着他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己营帐中,不一会儿,便有交好的同僚纷纷结伴而来。
有人问他如何惹恼了大将军,他怎么敢说真话?只得支支吾吾地说自己没长眼,触犯了大将军,阖该受罚。
有粗疏的同僚哈哈一笑,安慰他:“无妨!你养好了伤,好生去给大将军赔个不是。大将军最是和气,定不会放在心上!”
也有那心细的同僚欲语又止,末了,也只是说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话。
养好了棍伤,吴朔自然是去向韩瞳请罪。
只是,说是“请罪”,可请的是什么罪呢?
若真是“目无军纪,擅闯中军大帐”这一罪名,他也就认了。然,他心里十分清楚,韩瞳的真正怒火,是在于他听到了不该听的话。虽然只不过是寥寥数语,甚至,不能算是完整的话语,可如吴朔之聪颖,只要稍作联想,便能猜出个五六分。
听的人都能猜到五六分,那么说的人,心虚之下,自然会想得更多。
吴朔并不想相信,他宁可当做自己是耳聋了,眼瞎了——因为,那是给了他一条活路的韩大将军啊!
然而,正因为是韩大将军,他才更无法接受——
韩大将军乃是庆阳大长公主的嫡孙,西魏国王室之血亲,他如何能——如何能——
吴朔简直不能想。
但愿,他听错了!
——他在心中暗暗祈祷。
或许是他的错觉——自此之后,他总觉着韩大将军待他的态度迥乎以往。
说话时,不再直言白语,而似乎总带着几分试探。
微笑时,也不似以往眉眼爽朗,更像是似笑非笑。
便是他那幕僚,望着自己时,眼中都仿佛隔着一层似有若无的雾,让人无法看清他眼中之意。
吴朔心中忐忑不安,宁愿是自己因为受刑而心存芥蒂,误会了韩大将军。
吴朔将他的不安掩饰得很好,只有近身服侍的豹奴才能觉察一二。
而韩瞳的恼火之处也在于此。
在他看来,吴朔恃宠而骄,非但毫无认错之心,甚至装聋作哑,企图将过错一掩了之。
他冷笑着对幕僚道:“亏得那日你还替吴朔求情,如今看看,倒像是咱们亏待了他!”他重重一拍案几,“可恨当日心软,没给他个重重的教训!”
幕僚施礼道:“大将军误解在下了。在下并非替吴朔求情,而是为大将军考虑呀!您一手提拔吴朔,在诸人眼中,他就是您的嫡系心腹。这无缘无故的就要重刑责罚,难免惹人猜疑。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倒以为大将军暴戾无行呢!”
韩瞳自然明白幕僚的意思是他如今声望还不足以一呼百应,所以尚需“养望”。可明白归明白,心里总是恼火的,依然怒道:“谁敢?本将军倒是要瞧瞧,哪个不怕死的敢胡言乱语?!”
幕僚道:“军中诸将自然无人敢冒犯将军虎威。然,将军所谋甚大,不能只能武力,当以攻心为上。若因这等小事令诸将对将军心存不满,岂不因小失大?”
“可吴朔那里。。。。。。就这么放过他?万一这小子不安分。。。。。。”韩瞳素来多疑,觉得每个人都不可信。
幕僚微微一笑,上前低声道:“这有何难?吴朔不过一书生尔,大将军还担心他能翻腾出什么浪花么?其实,他倒是个人才,就这么舍了,大将军不觉着可惜么?”见韩瞳若有所思,他又道:“与其冷着他,不若收服他!”
“收服?先生的意思是——”韩瞳眨眨眼。
“依在下愚见,大将军何不与吴朔谈一谈?若他是个可用之人,将来大将军起事时,便是大将军的左膀右臂,能为大将军做不少事情。放着这样的人才不用,委实可惜啊!”
“可若他不肯呢?”韩瞳有些担心。
“不肯,那就依着大将军的心意好了。”幕僚捋着长须,笃定一笑,“不过,在下以为,吴朔遭遇凄惨,若非大将军赏识,他哪有儿今日的风光?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该识时务。”
“大将军,以为如何啊?”
韩瞳哈哈一笑,觉得幕僚说得甚是有理。
在韩瞳看来,这世上最可靠的,就是手中的权力;最可信赖的,就是自己。除此之外,什么忠义,什么信诺,都是虚的,都是假的。
他早年经历坎坷,心中便存了偏执,所大恨者,便是当年自己徒有国公府长房嫡孙的虚名,却无权无势,被无情无义的祖父逼得离家出逃。
他对权力的渴望,就好似沙漠中断水的旅人,绝不肯有一滴放弃。
他心心念者,便是要成为这世上说一不二的人,要令所有的人都仰仗自己的脸色过活。而他起事之日,便是国公府那些贱人血流成河的时候。
他以为,与自己遭遇类似的吴朔,定能感同身受,必然对自己信服无违。
可是,他忘记了,或者说,他轻忽了——轻忽了一样东西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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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