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三连着数日夜探平吉柴草行,将个柴草行内内外外摸得比邻居马寡妇家还透彻,终于,一日夜里,给他蹲点听到了一番对话。
——“哎呦喂,当家的,你这膀子可是怎么了?又红又肿?”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别!别!哎呀,疼死了!别碰!”男人呼痛。
——“咦?怎么还有指甲印?谁?谁干的?好呀,你个平老怂,胆敢背着我找女人,喝花酒!你活腻味了罢?”伴随着女子叫骂声的,是一阵“噼噼啪啪”的巴掌响。
——“别!别!不是,不是!别动手呀!没找女人,没喝花酒!真的!真的!不关我事!是彪子他舅!不是我!”男人急得连声辩解,隔着窗纸,依稀可见朦胧烛火下人影飘来荡去,游移不定,显见是在躲老婆的毒手。
廿三一边偷看一边叹气——真真白瞎了平掌柜那副长相,原以为是头熊,谁能想到竟是只兔子!
——“还敢拿彪子他舅当借口!你胆儿肥了啊!”又是一阵“噼噼啪啪”的动静,以及男人 “哎呦哎呦”直唤疼。
——“真真是彪子他舅他喝花酒!我只喝了半盏。。。。。。”
——“半盏?”
——“嗯,一盏。。。。。。”
——“一盏?”女人的声音愈发尖利,和,冷酷。
——“好罢,是两三盏。。。。。。真是两三盏,再多就是蒙骗娘子了。我那酒量,娘子难道不晓?彪子他舅还是我扛回来的。你想,若我喝多了,哪能还将彪子他舅拉走呢?就这儿,他还嘀嘀咕咕不乐意呢,一路上就顾着掐我,你瞅瞅,我这胳膊上,一条子都是他掐的印子。。。。。。”男人的声音中充满了委屈,廿三几乎可以想见他可怜巴巴求娘子安慰的德性。
——“哎呀!死彪子,还真下得去狠手呀!这个混蛋,明儿我揍他给你出气啊!对了,他为甚要喝花酒?还有,你怎么找到他的?”女人的声音略略柔和了几分。
动荡的身影停了下来,两个人头凑在一起,一高一低——廿三想,大抵是平娘子在给自家男人上药?
——“嗨,这根子上还不是那倒霉事儿!”男人懊恼道。
——“倒霉事儿?那事儿?”
——“可不是!”男人气得连连大喘,“咱家骡子马给征了,自然不能再如以往向彪子他舅买那么多草料了。这不,彪子他舅就请我喝酒,不想让这生意停了。可是,我能如何?继续卖那许多草料?咱一家四口不吃饭,改吃草料啊?嘁!”
女子不曾接话,好一阵沉默。
——“娘子,你说说,咱家对彪子他舅够照顾了罢?论理,咱家骡马行每个月要用小山一般高的草料柴草,放在旁人家,不消我开口,人家就会主动讲价。可彪子他舅呢,一文钱也不降价,我也没说过啥,对不对?”
——“是,没说过啥。”女子附和道。
——“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能帮彪子他舅一把的,我总是尽力拉扯他,谁叫我是他姐夫呢?可是,这一趟,我真是没法儿帮他。那不是小数目!况且,咱家那被征了的骡子马,可都是一等一的好牲口,有钱也买不到的大黑马大青骡子。唉——”男人低垂着头叹气道, “虽说是补了银钱,可那是咱家的家底。没了这些好牲口,你瞅瞅那些个剩下的,老弱病残,谁看着不难受啊?!”
——“是,是,相公,你辛苦了。老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咱们平头百姓,遇上当官的,哪有说理的地儿呢?人家要征,咱们也只能咬着牙应了。”此刻,女子似乎已然消气了,言语中尽是温柔体贴。
——“娘子说得极是。可是,彪子他舅不答应啊!他以为我哄他呢!还说什么,‘官府征马,怎不见贴出公文来?姐夫,我可不是还在亮腚的鼻涕虫,能信这个?’这话一说,我气得哟,真想锤他一顿!”男人攥拳将胸口捶得咚咚响,廿三侧耳细辨那动静,随即抿嘴一乐——十成十是空拳,声儿大劲儿小,样子货!
——“唉,当家的,不瞒你说,其实,前日里,彪子他舅也来寻我,说的也是同一件事。那时候,我就告诉他,这不是不想买邓记草料的事儿,而是压根儿就用不了。当时他不吭声,我以为他明白了。岂料,他还不死心,又去寻你说项,真真不懂事儿!”或许女子真恼了,“啪”一巴掌拍在桌面上,震得烛火晃荡不已,“还敢喝花酒,看我怎么收拾他!”
——“唉,那都是小事儿,娘子莫恼。现下,顶顶要紧的,是咱家这骡马行还能不能开下去。”男子有气无力道。
——“你这是什么话?自然要开下去!”女子不满道。
——“那依你说,如何开下去?好牲口都没了,老弱病残的,谁肯用?便是有人愿意拉货,我还不敢哩!万一半道上出了岔子,那不是砸咱家的招牌么?再买?我告诉你——莫说是云州城,便是北疆五州,如今都难买到好骡子好马。除非,咱们跟蛮人买去!”
——“那倒是。我听说,非但咱家平吉,就是其它几家骡马行,好牲口都给征了。唉,这可咋过哟!”女子的叹息中带出一丝悲意。
。。。。。。
——“唉,这些当官的,只会欺负咱们小老百姓!对上衙门里的,还不是哥儿俩好!”男子恨恨道,“昨儿经过衙门口,正巧遇上知府大人的公子出门,人家骑的可是黄骠马,皮毛光亮如缎,真个是一等一的好马!你说,这马咋没给征了呢?”
——“那还用问!军爷征马,再怎么征,还能征到衙门里的官爷上去?你当征马这事儿,衙门不晓得么?只不过是装聋作哑罢了!反正,一笔写不出两个官字来,天下乌鸦一般黑!呸!” 女子啐了一口,不知是啐自家男人还是那些当官儿的。
征马的一方果然是军中?昭武军?
廿三一个激灵,登时瞪大了双眼,耳朵也竖得更直了。
夫妻俩絮絮叨叨地报怨了许久,直至月上三更,也没商量出个可行的法子来,只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嘀嘀咕咕地熄灯入眠。
廿三心想:这平掌柜倒是扮猪吃老虎的好手,说得说得,就将自家娘子拐歪了去,直至最后,他也没说明白肩膀上的伤痕和红肿从何而来。小舅子拧的?瞎说!拧的只有青紫,哪有红肿?再说,还有那指甲印呢?
也不知这平娘子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但愿不是个只会瞪眼拍桌子的银样蜡枪头!
至此,廿三结合前几日打探的消息,略一思忖,便已经有所判断——
其一,云州城的好骡子好马,都被昭武军征用了。
其二,尽管不曾贴出征用告示,却已经得到了云州城府衙的默认。
其三,这些被征用的骡子马,虽然都是好牲口,却不曾经过训练,显然是不能作为战马的。那么,其用途便只有一个——用于后勤驮物。昭武军到底要做什么,会用到如此大规模的后勤?
其四,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北疆蛮人并无异动,那么,这先行的粮草是为何准备的?
廿三突然感到一阵紧张。
无端地,他被突如其来的猜测刺激得眼皮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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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