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三入了柴草行,并不是做担柴草的苦力,而在给前来批发柴草的小商小贩们检货、发货。几日后,管事见他已然熟手,便又让他学着记账。
廿三上手极快。数日后,又到了往昭武军送柴草的日子了,管事偷懒,索性遣了廿三替自个儿去走这趟苦差。
同行的有□□人,除了车夫,还有领队,就属廿三年岁最小。然,他看着虽小,做起事来却一板一眼,很有章法。兼他既会识字术算,还不摆谱,故而,一行人都乐得与他亲近。
待得长长一队骡车抵达军营大门时,众人唤起廿三来都是亲昵的“小三儿”。
小三儿表示:。。。。。。
领队是常来送货的熟人,与值守大门的军卒打过招呼,便径直引着骡车往后面火头军的地盘上去。
此时,正值午时。
火头军所在的营区,人不多,占地却不小。东边一大块地方,堆着一人高的柴草垛,上面用油布遮挡着,免得春日的雨水打湿了柴火。南边是一字排开的十几口硕大的露天灶台,灶台上的锅大得能将廿三蜷把蜷把塞进去。几个壮汉各自守着一口锅,正抓着把大扫帚“吭哧吭哧”用力地刷锅。另有两个十五六的少年军卒,一阵风儿似的小跑着来来去去,将洗干净的碗盆木铲等物件往储物的营帐里收。
领队一现身,便有认得的火头军高声呼喝着打招呼,又有人去唤火头军的锅头,“钱头儿,钱头儿,程大哥送柴草来了。”
一行人的到来,仿佛为枯燥的军旅生活注入了一丝活气。
这一趟送柴草,足有一千斤,其中,上等柴火三百斤,中等柴火五百斤,其余都是下等货。
程领队并不识字,他一边与钱头儿寒暄着,一边分出一只眼还得盯着卸货。一旁的廿三眼睛盯着大秤,手中记着账。很快,原本高耸的柴草垛纷纷转移到了东边专门堆柴草的地方。
廿三将分量核对好,算出账目,一笔一笔念出来,声音清脆响亮。
钱头儿哈哈笑道:“你们打哪儿寻到这小子?嗯,不错,是个能办事的。”他接过廿三递来的纸张,冲着他一点头后,视线落在纸面上,便见粗糙的黄草纸上,一行行账目甚为清楚明了,将每辆车装货的分量、卸货的分量以及价格都标出来,最后,列出了总的重量和总价。
黄纸黑字。纸很糙,墨迹洇散,然,一笔一划仿若银钩铜锏,隐隐有煞气迫出纸面。
交付了柴草,并不必立时赶回去——这个时候赶回去,必然得在路上过夜。故而,依着惯例,柴草行的人休整半日,骡子也得好好缓一缓,到了次日,再一大早上路。
廿三初试身手,便赢得了火头军钱头儿的好感。婉拒了对方的邀请,廿三借口说有个堂叔在军中,想去探望一二。
钱头儿一问——原来是邱老六啊!他哈哈笑道:“原来你是邱老六的堂侄儿呀!啧啧,倒与他生得不像!那老油头,有你这么个能干的侄儿,竟还瞒着我们,真不像话!”
廿三敛眉谦逊道:“家里人都没了,我这才来云州城投奔堂叔。堂叔辛苦了一辈子,还要照应我这个侄儿,委实为难地紧。这不,我找到了一份好活计,得给堂叔说一声,免得他再操心。”
廿三这番话,避重就轻,好像都说清楚了,可于钱头儿的话,却没一句能对上。好在,钱头儿那番话也不是要刻意打探他的底细。
果然,正如廿三揣度,钱头儿似乎与邱老六的关系还不差。这不,一听是邱老六的侄儿,钱头儿面上的笑容便多了几分亲热,唤了个小火头带着廿三去寻邱老六,便自拉着程领队去喝酒聊天。
正如邱老六先前描述那般,昭武军的军营设置颇有章法。
廿三只在外围远远望了几眼,已然觉出了暗隐其中的森严法度。他有心往里再试探着走几步,怎奈那带路的小火头却很是忠于职守,不错眼地盯着他,仿佛生怕他在这偌大的军营中迷了路就此成了失踪人口。
一路上,遇到过两回巡营的士卒,不过,因着有小火头引路,士卒并未严格盘问,便做放行。
廿三装作老实的样子,时不时地抬头看看左右前后的路,并不探头探脑地东张西望,亦不与小火头东拉西扯地问话,只紧紧抱着怀里一个不大的包袱,跟随在小火头身后。
东绕西绕,也不知绕了多少个弯,终于,两人止步于一顶军帐前。
小火头喊了几声,很快地,邱老六掀开帐帘出来,嘴里还哼哼唧唧地骂道:“喊什么喊?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下晌还要训练呢,休息不好,怎么训练?”
一抬头,正对上廿三似笑非笑的面容,邱老六顿时愣了。
“六叔——”廿三一声唤,这才将邱老六唤回神来。
“小三子,你怎么来这儿啦?”邱老六做梦也想不到廿三居然寻到了大营里,心里一阵慌啊!
廿三将怀里的包袱递给邱老六,满脸热诚的笑容,“六叔,我找着活计了,在邓记柴草行当活计。东家很好,活儿不重,工钱还不少。今儿我随柴草行的车马来送柴草,顺带着给六叔送些吃的。”
邱老六强忍着内心的无数个疑问,接过了包袱,打开一看——嗬!十几张大烙饼,还有一小坛子大酱。
邱老六眼中一热,再开口时,声音中便带了哽咽,“你这孩子,买这些做甚?好不容易找到活计,发了工钱,不省着点,乱糟蹋什么?六叔在军营中,有吃有喝的,还能饿着?”
廿三一脸的老实相儿,“小时候,常听三爷爷说,六叔最爱吃烙饼卷大酱。侄儿想着,六叔在军营中,固然不会饿着,可毕竟都是大锅饭,只怕等闲也吃不着烙饼罢?侄儿手艺练得不到家,这烙饼只怕还不够筋道,六叔且将就着吃。”他又指着那坛子大酱道:“这大酱却不是侄儿做的,是云州城里买的。待三个月后侄儿做的酱好了,六叔再尝尝侄儿的手艺。”
这一番话,说得又是恳切又是实诚,便是邱老六这般经年的老滑头,一时之间也给感动得好悬没哭出来。
送烙饼大酱这一招,自然不是廿三的突发奇想。
早在沈越安排他赴北疆办事之时,廿三便将邱老六的背景底细都查了一遍,爹娘亲眷,嗜好习惯,便是他几岁上才断了尿炕的毛病,都着人往许郡其家人处,打听得一清二楚。自然,邱老六好吃烙饼卷大酱这一口,也被记在他的卷宗中。
在之前与邱老六的接触中,对方若有若无的试探之意,并没有放在廿三眼中。然,廿三以为,若是邱老六始终抱着这个心思,办起后面的事儿,总难免会生疙瘩。
于是,他便使出了“攻心为上”这一招——
烙饼,是花了八个大子儿,请马寡妇烙的。
大酱,以一个铜板从街角的酱店里买的。
至于,是不是邱老六打小爱吃的那个味儿,廿三并不以为然——他压根儿不信邱老六离乡数十年,还能记得清儿时的味道?
反正,烙饼和大酱,就是这个味儿了,你爱信不信!喜欢武烈殇请大家收藏:(663d.com)武烈殇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