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京城风云(二十七)

    廿三木着脸,鹦鹉学舌般,将魏大老爷的话一字一字说了一遍,然后,将手中食盒递给一旁的小陈哥,“魏大老爷送的点心。”
    小陈哥掀开食盒,一看,顿时喜色盈盈,乐滋滋道:“太好了!晚上的宵夜可算有着落了。”
    小陈哥还在长身体,睡觉前总得填点什么才不会半夜饿醒。到了京城后,他吃遍了西市的点心店,吃腻了,便想要换新鲜口味的。偏生他又懒,自己不肯去其它市坊买,便挑唆着廿三去跑腿。
    廿三又不傻,才不上他的当咧!他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公子爷到了晚间有多少事要忙,正是需要我的时候。我怎么能离开去买点心呢?”
    他还忒“好心”地劝小陈哥,“你摸摸自己的肚子,是不是最近又鼓了三分?我听说啊,男子长身体时,吃得太多,便会只长肉不长骨头。你再这样吃下去,当心肥墩认你作娘!”
    ——肥墩,附近街坊养的一只小奶狗,个儿小肉多,憨肥可爱,走路时仿佛一块溢油的肥肉自脚边蹭过。
    小陈哥大怒,之后倒也从善如流,不大再纠缠着廿三哄他替自己跑腿买点心了。
    小陈哥虽少吃点心,但不等于不吃点心,不过是迫于形势的无奈之举罢了!如今,一大盒香甜松软的这糕那糕摆在眼前,小陈哥登时乐得跟掉进米缸的老鼠一般,俩嘴角直咧到耳门子。
    他晓得,纵这点心是点明了送给公子爷的,公子爷也必会赏给他吃。
    哈哈!
    对于小陈哥的喜形于色,廿三完全视而不见。然而,他继续木着脸,行礼后退出。
    沈越觉得不大对头——廿三是走道不看路撞树上了么?哎呦喂,看这样子,撞得可不轻呐,三魂六魄都不大齐全了。
    小陈哥左手一个酥包,右手一块水塔糕,一口甜来一口咸,吃得不亦乐乎!
    廿三瞅着他两边嘴角处的芝麻粒、酥皮渣、糖粉、米屑,真心觉得眼睛疼,心道:就这副没规矩的吃相,也能做什么。。。。。。什么殿下的贴身小厮?这殿下是眼瞎罢?要不,就是个假的?
    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道:“小陈哥,问你个事儿呗!”
    “嗯?啥事儿?你说!”小陈哥吃得满口香甜,满心欢喜,看廿三也觉得特别顺眼,丝毫不觉得廿三这会儿正打搅他享受美食呢!
    “你们那儿。。。。。。嗯,我是说,你和公子爷那儿,管道观里的人叫什么?”廿三小心翼翼地盯着小陈哥。
    “我们那儿。。。。。。”小陈哥觉着廿三嘴里的“那儿”,怎么听怎么别扭。不过,看在点心的份儿上,他还是很诚恳地回答了,“道观里的人?可不就叫道士么?”
    “除了叫道士,还有什么别的称呼?”
    “别的称呼啊?嗯——”小陈哥歪着脑袋想,“年少的,叫道童;年长的,叫道长。就这么叫呗,还能怎么称呼?”他想不明白,廿三问这个做甚?
    “哦——”廿三沉默了一瞬,继续追问,“还有别的称呼么?”
    “让我想想,”小陈哥叼着半块水塔糕,状若思索中。突然,他眼睛一亮,“对了!还有其他称呼!”
    “甚称呼?”廿三顿时为之一振。
    “若是一观之主,便尊称为‘观主’。若是一宫之主,亦尊称为‘宫主’。”小陈哥言之凿凿。
    “啊?”廿三有点儿傻眼,不过,他还是不死心,问道,“那若是一殿之主,那是不是叫——”
    “殿主?”
    “殿下?”
    两人异口同声。
    随即,小陈哥哈哈大笑,指着廿三笑得东摇西摆,“你真是没见识!有听说过‘青羊宫’、‘玄都观’的,可从没听说过哪处道观叫啥殿的!哈哈!哈哈!”
    廿三被笑得恼羞成怒,索性撕开了明说,“你与公子爷,是不是道观里偷跑出来的?”
    咦?这是什么话?小陈哥指着自己鼻尖,满脸的不可置信,“什么?我们是从道观里偷跑出来的?”
    他气愤地狠狠咬下一大块酥包,细碎的酥皮屑登时四处飘散,飞飞扬扬,仿佛无数只纤微的蝴蝶上下翩跹。
    小陈哥含混不清地怒道:“谁在造谣?谁?谁?难道是眼瞎么?公子爷?天底下有像公子爷这般聪明睿智风度翩翩的道士么?还有我,如此玉雪可爱,哪点儿长得像道士?”
    “嗝——”小陈哥委实太过气愤,结果把自己给噎得直翻白眼。
    好不容易止了嗝,他不依不饶地气咻咻追问:“谁给你瞎掰公子爷是道观出来的?看我不缝上他的嘴!”
    廿三垂眸,沉默片刻后,道:“为甚魏大老爷唤公子爷为‘殿下’?公子爷是哪个殿的殿下呢?”
    呃?
    小陈哥当即卡壳。
    两三息后,便是一阵汹涌的咳嗽喷薄而出
    他抬头望向廿三,白皙肥圆的脸蛋涨得通红,两只大眼睛饱含热泪,别提多水汪汪了。
    几乎是一口气冲到沈越房门前,小陈哥才刹住了脚。
    嗞——!
    他险些一嘴咬在门板上。
    沈越听到了门外的动静,正猜着是不是小陈哥。
    所有属下中,也就只有小陈哥最没规矩。可这也是沈越惯出来的——小陈哥是个弃儿,却难得还保持着一份天真,委实令人心悦。
    轻轻叩门后,待屋里传出一声“进来”,小陈哥便急匆匆地推门而进。
    “何事?怎地一脸惊慌——”沈越瞅着小陈哥,心里奇怪:怎么一个两个都不大对头啊?
    “可不得了啦!”小陈哥慌里慌张地,险些咬着自个儿舌头,“廿三,廿三。。。。。。公子爷——廿三好像知道公子爷的身份了!”
    嗯?一时间,沈越还没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
    “身份!就是——”小陈哥急得两颊通红,“他方才问我,‘为甚魏大老爷唤公子爷为‘殿下’?’”
    “天呐!天呐!”小陈哥急得团团转,绕着沈越足转了十八圈,“他知道公子爷的身份了!这可怎么办呢?他会不会去首告?应该不会罢!可是,他一定会生气!廿三最气受人欺骗!咱们瞒了他这么久,他得气成啥样儿啊?天呐!天呐!”
    小陈哥嘴里念叨了几十遍“天呐”,两只白胖手爪无措地举在胸前,一脸的惊惶。
    沈越心里也是一“咯噔”,不由心中暗悔:怎么就忘了嘱咐魏大老爷一声呢?
    见小陈哥急成这样,他安慰道:“知道就知道,也没什么。他迟早要知道的,只不过是先从魏大老爷嘴里晓得,与咱们告诉他,也没什么分别。”
    “可是——可是——”小陈哥还是急啊!若说廿三晓得了公子爷的身份就会去官府告发,小陈哥只是嘴上说说,心里并不会当真。廿三人品如何?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大家伙儿从暗中观察,到试探,再到慢慢信任、接受——谁都不是瞎子,还能看不出好歹来?只不过公子爷不发话,谁也不敢泄露半分。所以,小陈哥并不会以为廿三会干那告密的事!
    只是,正如他所说的——廿三知道自己受了欺瞒,定会气得够呛。到了那时候——他对着公子爷,自然不敢发作;可对着自己,那就不好说了?尤其是,自己打架打不过他;而吵架,自己嗓门虽高,语调虽快,却不如他犀利。正所谓“咬人的狗不叫”,而廿三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必是句句见血,刺起人来入骨三分,疼得人真想汪汪叫!
    沈越再也看不下去小陈哥这副矫情样儿了,挥挥手,吩咐道:“去,将廿三唤来!”
    “是!”小陈哥应声,正要退出,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瞅了沈越一眼,紧张地问道:“公子爷,你不会将廿三。。。。。。那个了罢?”
    “哪个?”沈越一挑眉。
    “就是。。。。。。那个。。。。。”小陈哥一咬牙,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老实说,他本心觉着公子爷不会这么狠辣。不过,万一呢?公子爷的身份可是个天大的机密,关涉多少人的生死?说起来,公子爷有时候也蛮无情的。万一,公子爷要翻脸,那岂不是很可怕。。。。。。?
    哎呦喂!小陈哥这么一想,又要跳脚了。虽说廿三这个人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总得来说,是个好人!又勤快,又能干,会做炊食,会识别毒蘑菇,会好多他不会的东西。尽管小陈哥时不时地仗着“老人儿”的身份欺负一下廿三,可从心底来讲,他还是将廿三当兄弟哒!
    廿三低着头,不知道是望地面还是自个儿的脚面,反正,脖颈都快折成矩尺了。
    “你都知晓了?”沈越轻声问道。
    “公子爷,真是。。。。。。殿下?”廿三问得很犹豫。
    “不错,我就是西魏太子,皇甫越。”沈越淡淡一笑,笑容中似有无限冷清。
    廿三大吃一惊,“先太子?不是已经。。。。。。已经。。。。。。”面对这么个大活人,他委实吐不出“烧死”二字。
    “当日死的,不是我,而是东宫侍从。”
    然后,是许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便听得廿三低声道:“您,应该自称‘孤’。”
    孤?沈越心头一哂——我还不够孤么?非得说出来不可?
    “一些事,不想告诉你,是时机不到。不过,既然你已经知晓,那我也就不必隐瞒了。”沈越凝视着廿三,细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当年,我侥幸未死,逃出王宫,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够回来为父王母后报仇。如今,魏大老爷有意与我合作,想必,我的愿望会更快地实现!”
    “殿下。。。。。。要造反?”廿三闭了闭眼睛,涩声问道。
    “造反?”沈越冷笑,“不!不是造反!是匡扶正统!是还西魏百姓一个清平盛世!皇甫晟谋朝篡位,祸国殃民。你看看,才不过十年,当年那个富庶太平的西魏国变成了什么样子?有多少人家夜无宿粮?又有多少人流离失所?那些正一步一步往京城来的流民,哪个不是皇甫晟苛政下的待宰牛羊?除了一条命,他们还剩下什么?”
    他揽起双手,沉声道:“皇甫晟,他造的孽太多了!这一笔一笔,都要偿还回来!”
    廿三蹲在院门外的石阶上,手伸进兜里,摸到了几根前几日何婆婆塞给他的红薯干。彼时,何婆婆还一脸的难为情,“这年头,日子不好过。我儿子整日在外面奔波,辛苦了一整年,也没赚多少钱回来。这年也过得紧巴巴的。好在,红薯管够!你可别嫌弃啊!”喜欢武烈殇请大家收藏:(663d.com)武烈殇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