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越啊——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将齿间的名字化作模糊不清的氤氲。
炭盆的烟气犹有残息,而褚后,不过是做了场梦。
阿越啊,你到底有没有自那日劫难中逃脱?你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一滴泪冷冷地自眼角无声滑落。
褚后侧过身,将泪水藏了起来。
这是个梦,却又不是梦。
是个真实的梦。
当年,她好不容易有孕,却因着王府后院之事惹怒了皇甫晟,被他重重一推跌倒,当即便见了红。
五个月的孩儿就这么失去了。
先国主闻讯,又惊又怒,立时遣了王后娘娘来探病。
王后娘娘是个刚烈人,性情坚韧。对于皇甫晟王府里的乱七八糟,她不知私下对着国主抱怨了多少回,只是,到底是小叔子自家私事,纵她如何看不过眼,也不好伸手。
直至这一回,一向交好的弟妹无辜受到牵连,生生落了胎儿。
王后娘娘先是径直进了褚王妃的院子,见她还在昏睡当中,便也不惊扰她,命随从轻轻放下带来的赏赐,然后怒气冲冲地去了前院,直接将皇甫晟揪到跟前,就是一阵好训。
她是皇甫晟的王嫂,又是表姐,无论以哪个身份训斥皇甫晟都合适。
趁着这个机会,太子皇甫越便偷偷钻进褚王妃的寝帐,偷偷可怜这个婶婶。
仙人果是世间罕见的宝物。
褚氏只在书上见过,说是仙人精气而化,因恐凡尘俗气所污,只与纯玉相生相伴。
而当鲜嫩嫩水灵灵的仙人果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时,是个人都得以为是做梦!
谁能想得到,世上居然真有仙人果!
传说云:仙人果状如仙胎,于妇人生养有神效。也不知国主从哪儿得来这稀世之宝,却忒大方地赏赐给了褚王妃。想必是听了太医的禀告,晓得褚王妃伤了胞宫,再难有孕,便将希望寄托在这宝贝的神效上。
后来,王后娘娘来她院子探望,安慰道:“你且好生养着,需要什么只管开口。养上几年,待身子恢复了,再生孩儿也不迟。”
她凄然摇头,泪如雨下,“臣妾。。。。。。臣妾不想。。。。。。”
王后娘娘竖起眉毛,“那你甘心将来这王府爵位就被那几个妖精生的占了?凭什么啊?纵你退让了,本宫却看不上他们!本宫只认你生的孩儿是侄儿!”
褚氏闻言,扑到王后怀中,紧紧抱着她的手臂,放声大哭。
她想:我也不甘心啊!可是,可是。。。。。。
若是没有那场宫变,或许,真地在数年后,她能缓过来,再有个孩儿。
然而,一场宫变,什么都变了。
不止皇甫晟坐上了王位,胡桂花也成了后宫的无冕之主,甚至将觊觎之心伸到了她面前。
皇甫晟见褚氏只冷冰冰地瞧着自己,却一言不发,不由恼羞成怒,吼道:“你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反正,今儿不将那仙人果交出来,你就别想好过!”
一旁的胡贵妃眉眼之间是遮不住的嚣张得意,嘻嘻笑道:“姐姐何必小气呢?反正你也不可能生育了,留着那果子长毛不成?不如给了妹妹,待本宫再生养几位王子,也是要唤姐姐一声母后的!”
彼时,胡贵妃生的第三个儿子病亡,她自己身子亦受损,便将主意打到了仙人果。
一个是强逼硬迫,一个是阴阳怪气。
褚后心知,私库的那扇门不过是个摆设,若皇甫晟真要来硬的,那扇门怎么挡得住。
于是,她冷冷一瞥,双唇微动,生硬地吐出两个字——“等着。”
一个时辰后。
皇甫晟等得不耐烦,面露怒色。胡贵妃也坐不住了,时不时抻着脖颈向外看。
又等了好一会儿,方见褚后捧着个玉色翠嫩的匣子进来。
她将匣子往案几上重重一搁,也不做声,只冷冷一扫,转身坐在对面。
胡贵妃急不可耐地冲到案几前,飞快地打开玉匣子,却只听到一声高亢的“啊——”。皇甫晟疾步上前,探头一看,只见玉匣之中并无仙人果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折得整整齐齐的白绫。
“仙人果呢?”皇甫晟大怒。
“吃了!”褚后仰头直视,目光如烈火,“已经入肚半个多时辰了。你就算破开我的肚腹,也是无用!”
“你——”皇甫晟怒不可遏。
胡贵妃失望兼惊怒,“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浑身抖得跟打摆子似的。
褚后冷冷一笑,视线似钢刀般自对面二人脸上凛凛刮过,令其竟无端地生出寒意来,“何妨用那白绫勒死我?!”
皇甫晟到底没有勒死褚后。
自然不是害怕褚后,而是怕惹恼了褚家,褚家人会鼓动西魏的读书人闹事。
自是,自此以后,褚后的日子更加难过了。
褚后倒不以为意——于她而言,之前与之后,又有多大分别呢?
她觉得庆幸的是,亏得宫变后不见了玉玺和凤印,不然,天晓得皇甫晟还会干些什么天怒人怨的恶事呢?
褚后在凤翎宫里设有一座小小的佛堂。
佛龛前,摆着三样东西:一支玉如意,一只金钏,和一块滚圆的小石子。
这三样,分别是先国主、先王后娘娘和先太子或赏赐或赠与的。
她不能在佛堂里明目张胆地为他们树立牌位,就只能借着旧物暗喻其魂。
佛堂里,日日早晚三香不断。
直至,一日,阿滋急匆匆地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啪——”她手中的茶盅当即摔落,热茶浇了一身,她却恍然不觉。
“阿。。。。。。阿越。。。。。。你说的是阿越?”她一把抓住阿滋的手腕,指尖戳进肉里,阿滋却仿佛不觉得疼,目中闪着泪花,唇角带笑道:“真的,小同的表兄亲耳听到的。”
阿滋扶着犹自呆若木鸡的褚后慢慢坐下,一边拿帕子擦去她罗裙上的茶渍,一边轻声道:“也是凑巧。昨儿小同跟着大太监去顺郡王府送赏赐。突然大太监肚子不舒坦,便在王府里歇了一阵。小同趁着大太监不注意,便与他那在王府当差的干哥哥见了一面。他干哥哥讲,半个月前,顺郡王出府一趟,回来后就有些异样,喝了些酒,醉了后便迷迷糊糊地说‘太子殿下,您可得藏得好好的,可千万别被找到啊!’”
“他真这么说?”褚后“噌”地站了起来,急问。
“小同的干哥哥是顺郡王的近身随从,当年,还是先国主见他细心周全又忠义,才赐给顺郡王的。顺郡王一直都信任他。他说的话,自该是不假的。”阿滋肯定道。
“是!是!我知道!小同告诉你的好些宫外的消息,都是他契兄传给他的。他是个忠义之人,是个好人!”褚后激动地手指直哆嗦。
“可是,顺郡王口中的‘太子殿下’,就一定是先太子么?”阿滋本意是想提醒一下,万一是旁的呢?
岂料却换来褚后好大一个白眼,“瞧你说的,好像陛下现在就能生个太子似的!”
阿滋“噗嗤”一乐,泪中带笑——的确,就胡贵妃那德行,亲生的二子一个不如一个,纵皇甫晟再不要脸,也不能立个蠢瓜当太子罢?而其它的王子就是胡贵妃的眼中钉。就这情形,怎么可能有太子?
突然,褚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转身急急向佛堂走去。
她焚起三香,插进香炉,恭恭敬敬地合掌,“国主,娘娘,阿越。。。。。。阿越还在这世上。你们,你们要保佑他啊!”
出了佛堂,阿滋心里还忐忑这呢!
她捂着心口道:“自方才奴婢听了这消息,到这会儿,心口还扑腾扑腾跳地,跟做梦似的。”
褚后渐渐冷静下来,“但愿这不是梦!”
“唉,这么多年来,总算有个好消息了!”她深深吸一口气,“当年都传东宫大火后,挖出来的焦尸是阿越的,我哭得眼都快瞎了。若是阿越真逃过一劫,我宁愿双眼都瞎了!”
“娘娘胡说什么呢?”阿滋赶紧拦住,“难不成娘娘不想再见太子殿下?”
“不想!”褚后斩钉截铁道,“陛下恨之欲死。我只愿他平平安安地活着!”喜欢武烈殇请大家收藏:(663d.com)武烈殇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