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新安密事(十七)

    距离约定送书的时日已逾期数日,而赵富贵迟迟不见人影,令钱秀才的内心愈发不安。
    说到底,他并不是个狠毒的人。他也是读过圣贤书,素以君子儒自诩,如今,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与自己扯上了关联,怎不令他心怀忐忑?
    然而,人都是有私心的,他委实不敢冒险。
    因此,他只能安慰自己:或许,被匪人绑了的那人,只是也凑巧携带了《珞珈斋印谱》而已,并不一定就是赵富贵。或许,预订的书还不曾送到府城书局,掌柜的便也不会派赵富贵来送书。还或许。。。。。。
    他想了一个又一个的理由,每个听起来那么合理。只是,在他自己都难以觉察的内心深处,依然有隐隐的歉意。只是,这歉意,太弱,终究,不能抵过他对风险的恐惧。
    后来,书局掌柜也曾打发人来相询,钱秀才一摇头一摆手,只做不晓。来人见问不出什么,只好拱拱手黯然离开。
    钱秀才长吁一口气,抬眸与身侧的长随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却一言不发。
    原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毕竟,那不过是个小伙计,父母远在他乡,书局掌柜破费点体恤银子,也就揭过此事了。
    岂料,突然,又有人寻上门来。
    望着那套被双手恭恭敬敬地奉上的崭新的《珞珈斋印谱》,钱秀才竟觉得那不是心仪的书册,而是一团烫手的火炭,生了些许畏惧之心。
    然而,这书册不接是不成的。他示意长随接下,却看也不曾看一眼,倒是转移了话题,与那位自称姓“沈”的年轻人聊起了其它。
    好在,沈先生是个识趣的,并不多问有关赵富贵的事,而其言谈举止,泱泱气度,甚有古雅之风,令钱秀才颇有“惊艳”之叹,不免多聊几句。
    待沈先生拱手告辞时,他竟生出几分相惜之心,说些客套话,这才心情愉悦地送了客。然,待长随代他将沈先生一行送出钱府大门后,缩手缩脚地进了书房回禀时,钱秀才对上那张写满了“惶恐”二字的脸,心情立马就见阴了。
    以往,钱秀才有多欣赏这个服侍了自己多年的长随阿林,此刻,他就有多糟心。
    他深知这长随是个老实头,自己对他多有倚重。可是,自己怎么就没发现他居然还是个死心眼子!都过去这么久了,他居然还心念着那桩事?
    不成!
    这可万万不成!万一,阿林哪日不慎说漏了嘴,岂不给自己招惹祸端?
    钱秀才心里憋着火,言语间便不免严厉些,训斥了长随几句,便打发他下去。
    书房里的两人并不知晓,就在他们头顶上,屋檐的阴影下,躲着两个身影,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长随阿林将那日在破庙中种种所闻一一叙述了一遍。期间,廿三不时打断他,就其中细节再三讯问印证。而沈越,则在一旁静静地听。如此,约莫大半个时辰后,方止了问讯。
    长随白着脸,额头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汗珠,用力绞着双手,吭吭哧哧地小声道:“沈先生,您可千万莫要怪怨老爷。他不是不肯救那孩子,委实是老爷心有余而力不足,救不了他。如今,官府也不管这个。若是有人去官府里报案,还会被打出来,说是新安五府治下,怎么可能有匪人?所以,所以。。。。。。我家老爷也是没把握,这才。。。。。。”
    长随辩解的声音越来越低,额间汗珠顺颊流下,沿着下巴滴入脖颈,仿佛正在被酷日所灼烤。
    而此刻,沈越心里,既愤怒,又无奈。
    他的愤怒,他的无奈,像是两团火苗,此起彼伏。
    他并没有见过赵富贵。他对这孩子的了解,仅仅来自书局掌柜的描述。尽管,赵富贵不是自己人,然,他却不能因此而漠视这孩子。甚至,哪怕赵富贵不曾为自己做事,哪怕他只是个无关的小百姓,可是,他是西魏子民,他怎能就这样在西魏的国土上被掳掠,被伤害,被遗忘?
    他有父母,他孝顺他们。他还未成亲,非常节俭,努力省下每一枚铜板,只为让远在他方的父母能过得好一点。若他就这样消失无迹了,那么,他的父母,必然也会很快死去!
    这是西魏国的子民!
    这是他的子民!
    可是,无论是为非作歹的匪人,抑或隐而不告的钱秀才,亦同样是西魏国的子民!对于这样不良的子民,他当如何?
    杀了他们?
    有用么?
    不!只要这个国家还在混乱中,这样的事就不会只有一件!正如圣人所言,“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伪王皇甫晟据位不正,朝堂上下多少心怀叵测之徒伺机攫利,谁会将百姓安乐放在心中?纵有铁血酷暴手段,可人心只会越镇压越不安,恶人歹匪只会越镇压越多,最终,会将整个西魏国拖入深渊之中。
    沈越不由攥紧了拳头。
    这一刻,他心中充满了急迫感。
    沈越决定,无论如何要救出赵富贵。只因为,他是西魏国的子民。
    彭大雄挠挠头,有些苦恼——单凭那长随偷听到的几句话,到哪儿去寻那两个匪人?他们长什么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络腮胡子还是刀把子脸?——哪个晓得?
    况且,在这新安五府的地界上,因着新安守备冯大人颇有手段,已经多年不曾听闻有盗匪打家劫舍的传闻了。现下,突然冒出来这么一桩,连点线索都没有,不晓得是哪个山头哪家山寨,这让他们上哪儿寻去?
    其实,非但彭大雄这般苦恼,便是沈越又何尝不是呢?固然,他有救人的决心,可是,这决心也不能将那两个匪人送到他跟前来呀?
    于是,苦恼的两人便齐齐将视线集中到了廿三身上。
    很显然,他们已经发觉,廿三委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尤其在辨析细节追踪痕迹问讯打探这方面,他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能力。他能发现旁人觉察不到的细节,能关注到旁人忽视的点滴,能以捉摸不定的言辞,套取对方的实话。其手段之老练,堪称叹为观止!
    甚至,沈越会偷偷地想:退一万步计,即便廿三真是伪王的密探——可依着他做的这许多“好事”,也算是立功了!而若是真正的收入麾下,成为自己的心腹,那么,嘿嘿,可就赚大发啦!
    四道有如实质般的视线落在身上,廿三挑挑眉,反手一指自个儿鼻头,“我?”
    见那两人齐齐点头,他淡定地抬起小脑瓜,举额扬眉道:“我就知道!”
    彭大雄最爱看廿三这副臭屁模样——少年郎就该有少年郎的意气风发,如陈丫头那般的,有一个就够了!他抬手就要拍廿三的肩膀,见他闪身躲过,只得悻悻然地一挥大手,“你说什么就什么,你大雄叔我毫无二话!”
    廿三微微一笑,心里暗暗怼他一句“您也得有二话才成啊”,视线转向一旁的沈越,“咱们先去那破庙走一遭。”喜欢武烈殇请大家收藏:(663d.com)武烈殇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