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新安密事(九)

    自眼角余光中,沈越忽地发现,对面刘家大门无声无息地推开了一道缝。以他犀利的眼神,一眼就能看出,在窄窄的门缝里,一道深色人影微微晃动。
    他不动声色地淡淡一勾唇,不欲在孙家老大身上再多费口舌,便悠悠然将手边折扇展开。款款递送到孙家老大面前,“承惠,卦资一文。”
    “一文?”众人无不惊讶,还有那热心肠的小娘子替他抱屈,“哪有一文钱就能算命的?这位先生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孙掌柜,您可不好欺负老实人呀!”
    孙家老大无缘无故被小娘子怼了一句,心中不由猜测,“只收一文钱,难不成真是个神仙?”
    算命先生只扬眉浅笑不语,清风朗月般,意态闲然。几枚泛着油润乌光的铜板夹于修长指尖,愈发衬得他那白皙的手心里掌纹如花,不管是孙家老大抑或旁观的小娘子,无不暗自偷偷咽口水。
    云曦明媚,阳光如丝丝金线落在那掌心里,又反射到身后廿三的眼中。有那么一瞬,廿三竟是恍惚的,不知是被反射而来的光线迷了眼,还是被那只手晃了神。不由自主地,他也“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
    孙家老大站起身来,躬身致礼,“若得子,并来酬谢先生。。。。。。”
    “莫要谢我,要谢天,谢地,谢你自己。”沈越无所谓地摆摆手,又偷瞄一眼刘家大门——门缝开得更大了。
    孙家老大的屁股方一移开小马扎,立马换作了一个肥厚如豚的屁股。这突如其来的屁股将将一挨上那只廿三临时打造的小马扎,立刻传出“咯吱吱”的动静,吓得屁股的主人和对面的沈越皆是面色一僵。
    沈越双眼一眯,打量起这位身材臃肿却动作敏捷的妇人——单从相貌打扮上看,莫约是个媒婆啥的;可若是自方才左一拱右一顶的粗鲁姿态上看,又仿佛是个屠夫娘子。
    后来者先占了座,令周遭想要算命的街坊无不怒目。然,也只是怒目而已,最多撇撇嘴,却无一人出声表示抗议。
    于是,沈越明了——这位,大抵是这街上的知名人物,性恶,却是有些背景,惹不起。
    肥妇人竖眉低头,小心翼翼地正了正屁股,仿佛很是嫌弃,不过,再抬头正对上算命先生时,顿时舒眉展颜,仿佛一朵娇羞的羊尾巴花。
    沈越及其身后的廿三,双双被她那娇羞骇得一惊。倒是那一干围观的街坊,似乎见怪不怪,有两个轻浮的,还“嘻嘻”轻笑几声。
    羊尾巴花当胸竖起一只肥肥的手掌,倒是白嫩,十指尖尖,保养得有如鲁州特产羊角大葱——大号的那种。若是忽略了自食指至小指的四只指上深勒入肉的大金戒指,这么一只肥嫩白皙的手,看着倒也可人!
    沈越僵了少说有七八息的时间,方将视线自捏出柔弱兰花样的肥白手指上移开,又挣扎了片刻,方不情不愿地将视线移至羊尾巴花的面孔上。
    “这位夫人,所求为何?”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给自己鼓劲儿。
    “什么夫人?忒客气!好兄弟,唤我娇儿姐如何?”羊尾巴花似乎有些哀怨,侧支着足有三层垒肉的脖颈,斜睨着沈越,眨巴眨巴眼,愈发娇羞了——只是,睫毛下,眼中炽热的光芒,肆无忌惮地在沈越面上来扫荡,仿佛要将这张白净俊秀的面皮一口吃下去。
    廿三居高临下,看得格外分明,险没给那声“好兄弟”恶心地吐出来。沈越也给刺激得不轻,当即生出一身鸡皮疙瘩,面皮僵硬了好一会儿,方皮笑肉不笑地说:“看夫人面相,天圆地方,如银盆,似满月,当是家宅富宁。”
    羊尾巴花发出莺啼般的娇啭一笑,两道修得细长似线的柳眉下,媚眼如丝。
    沈越的腮帮轻轻一哆嗦,大抵是终于看不下去了,缓缓移开了视线,轻轻咳两声,漫声道:“只是。。。。。。”
    平素里,沈越说话干脆利索,如蹦豆儿般。此刻,却刻意袅袅娜娜地拉长了腔调,听得廿三一阵腹诽“吃不消”:这妇人恶心人,你也恶心人!你们互相怼恶心也就罢了,可怜我以一敌二,双倍恶心惨了!
    “只是——什么?”羊尾巴花学着沈越的口气,亦扯长了音腔,婉转地有如一根扎心的铜针。
    “家宅虽富宁,只是——到底意难平。”
    算命先生并不抬眼望她,只是,这幽幽一言,却仿佛瞬间洞穿了她,令其顿时变色。
    她收起娇羞的笑容,冷冷道:“我有什么意难平的?笑话!”
    沈越不以为忤,只淡淡启唇,“平不平的,夫人心里自然晓得。”
    羊尾巴花恶狠狠地瞪着沈越,咬唇,许久,方硬撅撅地说:“那依先生之见,我当如何?”
    沈越强忍着心里腻味,有意赶紧送走这朵不请自来的羊尾巴花,便是一哂,“夫人何必问在下呢?在夫人心里,不也是难自断么?若是依了心意,会如何?若是逆了心意,又会如何?夫人莫问在下,问自己的心罢!”
    廿三心里“噗嗤”一乐——十足的江湖骗子忽悠手段!看着忒眼熟的伎俩,放在素来一本正经的公子爷身上,怎么看怎么滑稽!
    沈越哪里晓得廿三正暗自笑话他!他说了那一番话之后,指指自己心口,然后,“哗”地打开扇子,送到羊尾巴花下巴前,“承惠,一文钱。”
    羊尾巴花低头一瞥扇子,嘴角一抽,随即又换上了先前娇羞的笑,柔腻着声音, “哟!这就完啦?才说了两句话呢,哪里够?难不成,好兄弟是怕我。。。。。。”
    她欲言又止,翻着肿眼皮,将一道一道的秋波抛过去,调戏的意味之强烈,就是瞎子也能感受得到啊!
    廿三已然瞅见对面的刘家大门打开了半扇,一位老妇探出半个身子正向这边张望。
    他“咳咳”两声,又踢了沈越屁股下的竹凳,动静不小,好在,沈越坐得稳当。
    羊尾巴花放下一枚铜板,拈着帕子捂嘴嘻嘻一笑,眉目高扬,往周遭围观的街坊面上一一扫过,见众人无不躲着她的视线,嘴角露出一丝得意又鄙夷的笑容,拧着桶样的腰肢起身离开。
    她身下的那只小马扎发出“吱吱”两声,仿佛逃出生天似地大喘一气。
    先前,孙家老大在算命时,刘大娘就躲在门后偷听。待到羊尾巴花出现,她索性悄悄打开半扇门,探身而观。
    一见羊尾巴花起身离去,不待下一个人坐下,刘大娘赶紧招手:“这位算命先生,有劳了!可否来我家里坐坐?”
    “这个。。。。。。”沈越欲纵故擒地面露为难状。
    “先生坐了半晌,想必口也渴了,何妨进来吃碗面茶呢?”刘大娘为人老道,寻了个让人无法拒绝的借口,既抢了先机,又全了面子。
    沈越顺水推舟地应了刘大娘的邀请,面带歉意地冲着围观路人一点头,握着扇子就向刘家走去。身后,矮他一头的廿三左手一提,右手一拎,便将竹架子小马扎啥的统统背负于肩,丝毫不见吃力。
    身后传来窃窃私语,“好一把力气!”又有惋惜,“偏生生得丑了些,怪道只能给那算命先生当小僮。”
    廿三好悬没给这话刺激出一个踉跄来,气鼓鼓地嘟起嘴,回头就给了那位“诋毁”他的闲人一记眼刀。眼神之犀利凶残,当即将那嘴欠的家伙吓得腿软。
    沈越进了刘家大门,站在院子里,四下打量。
    两进小院,收拾得干净清爽。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光可鉴人,还有氤氲水汽在晨曦下轻扬。
    只是,院子虽不小,却没有一个下人,委实有些奇怪。
    沈越回忆着属下汇报的内容:刘家家境尚可,长子为守备府账房二等管账,长媳为知府师爷孙阜之女。
    既是这样的家境,没道理不用下人。起码,依着刘家长子现今的身份,怎么着也该有个扫洒煮饭的仆佣。然而,院里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下人,想必有些缘故。
    沈越心里猜测,面儿上却不显,双手接过刘大娘递过来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口。
    嚯!好重的葱味!
    沈越当即便很不客气地打了个大喷嚏。
    见刘大娘望过来,他擦擦鼻头,遮掩道:“好面茶!正好去去寒气!”说着,将手中茶碗递给廿三,“你也多喝点,免得着凉!”
    果不其然,正如沈越所料,廿三亦毫不客气地打了个大喷嚏,声势一点儿也不逊色于沈越。喜欢武烈殇请大家收藏:(663d.com)武烈殇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