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甘营儿倒真是冤枉了屠保山。他确是个可信赖的忠义之人,而若是今晚甘营儿去了计划中的另一位武将家偷听壁脚,只怕这会儿已经被五花大绑起来了。
当下,甘营儿心里顶顶要紧的两件事,其一,是给姐姐报讯,将事情的前前后后详细告知姐姐;其二,便是收集德王陷害父兄的证据,揭穿德王阴谋,方能给父兄平反。
然,当屠保山问及有何打算时,她却嗫嚅着,似乎很茫然的样子,看得屠保山又是心酸又是无奈。
想武勇侯何等光彩,当世英杰,却被小人诬陷,落得个身亡命败。而他的遗孤,却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虽命大逃了出来,却一脸懵懂,连点成算都没有。
他忍不住叹道:“且不论圣上对你爹爹下何等旨意,难道,你就不曾想过以后该当如何?瞧着朝堂上的情形,一时半会的,只怕难为你爹爹翻案。圣上虽有心庇护,奈何有心无力啊!倘若。。。。。。屠伯伯是说倘若啊。。。。。。”他偷偷瞄了一眼小丫头,见她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只好直言,“那个。。。。。。倘若。。。。。。你爹爹背上了不好的罪名,王后娘娘也受到牵连,你待如何?”
甘营儿心头大痛——这正是她最怕的。一旦罪名定下,要想翻案,何其难也?
她低着头,搓着双手,许久,方低声道:“我不知道。屠伯伯,您说,我该怎么办?”这话说得虚弱无力,带着哭腔,仿佛受尽磨难的孩子心中满是张皇无措。
屠保山抬手想去摸摸面前女孩儿的头发,却终究没有落下去。他长叹一声:“朝堂上的事,我们兄弟几个,自会竭力,不能叫武勇侯平白受冤。你一个女孩儿家,也不要多打听了。打听,也打听不到什么。你若是不嫌弃,不如现在屠伯伯家的庄子里休养几天。那庄子就在郊外二十多里处,不大,但干干净净,又清静,是你屠伯母的陪嫁庄子。庄子里的下人不多,却都是可信赖的。你不妨住在那,把身上的伤养养好,若是有什么消息,屠伯伯立时就能告诉你。”
他说这话时,固然有安慰的意味,然,内心却已打定主意:倘若武勇侯被定罪,小丫头必然受牵连。届时,王后娘娘在深宫中,生死难测,或许小丫头就是武勇侯唯一的血脉了,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她!
甘营儿始终不曾抬头,眼睑低垂,遮挡住她眸中微闪的精光。她不停地在算计,眼前和气的屠伯伯,到底几句真,几句假?
屠保山见她一声不吭,便有些着急了,一拍巴掌道:“丫头,你倒是说句话啊?屠伯伯可是真心为你好。现下,事态不明,你东跑西颠地,万一落入旁人眼中,那可怎生了得?你可不知道,朝堂上那起子小人天天乱喷乱吠,一句比一句难听。有时候,屠伯伯我恨不能下朝了将那几个装麻袋里揍一顿。还是你屠伯母劝了我好久,说与其揍人出气,不如好生想想怎么为武勇侯保住清白。可惜,你屠伯伯委实没本事。。。。。。”言及此,他喉中竟发出一声哽咽,惊得甘营儿不由抬头,正对上他那双发红的眼眸。
在这双眼眸中,她似乎看见了父亲的影子,一样会和颜悦色,一样会着急发火,一样的粗鲁,又是一样的细心。
她一瞬恍惚,随即心一横——罢了,就赌一把,且信一回!
“屠伯伯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那庄子毕竟有些远,万一有什么消息要传递,总归不够及时。眼下我躲在兄长的朋友家中,他家只有寡母一人,算是安全。您若是有消息,便递到那里去罢!”随即,说了地址。
说罢,她站起身来,一抱拳,“屠伯伯,多谢您为我爹发声!我爹纵在九泉之下,也会念着您的好!侄女儿这就告辞了。”
“你。。。。。。”见甘营儿说走就走,屠保山着急了——这丫头怎地这般犟呢!
“慢着!”突然,守在外室的屠夫人走进来,塞给甘营儿两个袋子。甘营儿只觉入手一一沉。打开一看,一个袋子里是一把匕首,不过半尺长,刀鞘乌黑,素面无纹。另外,还有几包药,上面写着“止血”“消肿”“解毒”之类。另一只袋子里则是七八个金银锭,光面上无丝毫印记,另有几张纸,隐约是银票的样子。
“你拿着,不许推辞!”屠夫人按住甘营儿的手,正色道:“你爹爹的事,万一。。。。。。我是说万一,到了那个时候,你可不许寻死觅活的,一定要好好活着!活着,才有希望,才能为你爹爹,为你兄长平冤!你若是信我们,就来找我们,我们定会照顾好你。若是。。。。。。你另有打算,也得有得用的东西。这匕首是兵械大师莫牙子的收官之作,别看样子不显,却是吹毫可断的宝刀,你带在身上,做防身之用。那些药都是你屠伯伯惯用的好药,你在外面,或许能用得到。银钱是必不可少的,到哪儿都得带上。你既不肯住我那庄子,就好生照顾自己,吃喝上别亏着。你若是亏欠了身体,哪儿来的气力为你爹爹报仇呢?况且,还有王后娘娘望眼欲穿地等着你呢!嗯?!听懂没?”
屠夫人这一番话说得一点也不软和,硬撅撅的,却偏生将甘营儿说得眼泪汪汪。一旁的屠保山郁闷地几要胸痛。
甘营儿趁着浓黑的夜色,复潜回武勇侯府。她匆匆写了张纸条,塞进老管家房屋的窗缝里,便背着一只包袱越墙而去了。
先前,她对屠保山所说的“兄长的朋友家”,并非纯粹瞎编。京城中,确有这样一户人家,也确实住在这个地址,不过,不是甘元弘的朋友罢了。
最初,甘营儿潜回京城时,尚不明武勇侯府内里的情形,不敢贸然进入,便躲在这家的柴房里隐匿。躲了两三日,摸清了这家的状况,又打探得武勇侯府尚未有任何动静,这才离开这里。如今,她以租客的名义,入住这里,一来是不令屠保山生疑,二来也是不想再有事牵连到老管家。
甘营儿扮做男子,那是像得不能再像了。她套上儒袍,梳起发髻,系上书生巾,面容上略作修整,便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穷书生。
打着投亲不遇的名义,甘营儿摇身一变,变作了“裴书生”。白日里,她房门紧锁,非用饭不轻易出屋。而到了夜里,她换上夜行服,遮掩着身形,出没在街巷间的阴影中。
才不过数日,朝堂上突然生乱。
继前几日圣上在太后娘娘的福泰宫中昏厥过去后,今日圣上又差点气昏在大殿上!
纵姜尚德巴不得圣上早日归天,也当场给吓得不轻。
事情的起源是在于一道奏请将甘后与甘飞扬父子一道问罪的折子。
奏折中,直接便要请国主下旨,将甘后废为庶人,并与其父其弟一道以叛国忤逆之名定罪。文辞间,除了老腔调的那几句,最最要紧的便是“叛国之罪,株连九族”。
这一道奏折,一箭双雕,既逼得国主要给甘飞扬父子定罪为“叛国忤逆”,还要同时以“族诛”之名将甘后铲除。
国主陈昂当即将那折子丢了出去。惜哉,上这道折子的官员汲取了前一位的教训,一见不妙,身法灵活地躲开了,不然,保准儿又是个青肿额头。
“朕,不准!”陈昂气得脸色铁青。
“圣上——”姜尚德一拱手,身旁十多个官员纷纷跟着跪下来,高居笏板,低低伏身,“社稷为重啊!圣上,不能因一身之私,令天下人寒心啊!”
陈昂瞅着下面这一溜“劝谏的忠臣”,气得险没破口大骂。忽地,他想起了甘韫儿的话,深吸一口气,然后憋了憋,红着脸膛,颤抖着手指,指着姜尚德,“尔等。。。。。。尔等。。。。。。”
突然,他方抬起一半的身子,猛地倒了回去。
“圣上?圣上!”一旁的孟绦吓得惊叫,“不得了啦!圣上气昏过去啦!”喜欢武烈殇请大家收藏:(663d.com)武烈殇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