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说道:“不用花钱。”
柳小环说,“不用花钱,那也耽误时间啊。”
校长说,“如果你们不让她去上学,就是违法,要蹲班房的。”
柳小环不相信。
她去派出所打听了下,好像确实会有那么一个后果。
柳小环骂道,“说我违法?老娘被秦怀忠那个坏蛆,骗到这里的时候,你们干什么去了?”
她没有办法,只能让秦涵去上学。
但规定秦涵一放学,必须出去乞讨要钱。
知道自己能够上学,秦涵别提多开心了。
但到学校之后,才发现想融入到班集体当中,相当的困难。
同学们很排斥她,说她那一只毫无知觉、扭曲的手,看着让人恶心。
他们还当着她的面,骂柳小环是狐狸精,秦怀忠是个魍魉鬼。
说狐狸精和魍魉鬼生的孩子,都是贱·货。
谁跟她走得近,贱就会传染上谁。
秦涵在学校里面承受着嘲讽和捉弄,孤立无援。
放学后,她一走出校园,就要走上街头去乞讨。
在街头,尽管她的头埋得很低很低,但还是被同学们认了出来。
“你们看,那不是秦涵吗?”
“咦,真是的啊,想不到她是个要饭的,难怪她身上天天有股臭味呢。”
“行了,你们别闹了,能不能有点同情心啊,我这里有一个硬币,谁还有,来来都交到我这里。”
收集到了快十个硬币,那个男生一把朝秦涵的身上砸了过去。
“别嫌少啊,哈哈哈。”
他们一哄而散,秦涵抱着头,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
晚上睡觉时,秦凯跑到她的被窝,她从床板下面,拿出一包无花果丝。
秦凯边吃边说,“嗯,真好吃。”
吃完了,他依偎在秦涵的旁边,说,“姐姐,自从你上学后,妈妈一直都不高兴。”
秦涵心里说,当然了,因为每天乞讨的钱变少了。
“姐姐,我想一个人出去要钱。”
“不行,你太小了,你才三岁,别人会把你拐跑的。”
“不,我想去要钱,我不想呆在家里,一个人在家里太闷了。”
“听话,不然,以后我不买东西给你吃了。”
这样,秦凯才答应下来。
一晃四年过去了。秦凯也到了上学的年龄。
在学校里,秦凯受到了秦涵一样的待遇,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秦涵看到秦凯受人欺负时,会上前解救秦凯。
同样,秦凯看到秦涵受人欺辱时,自己会上前像个男子汉一样,护着秦涵。
一次,姐弟俩被揍得满身伤痕,走上街头乞讨时,天空下起了雨。
雨势凶猛,狂风呼啸着,时而能听到树枝折断的声音。
近处的,远处的,一片迷蒙。整条街只剩下他们。
他们手拉着手,在暴雨中朝家走去。
路面积水越来越深,与路旁的池塘连成一片,秦凯突然脚踏了空,落入池塘里。
他的头在水里忽上忽下,秦涵喊着救命,但声音被风吹得悄无声息,整个世界都像沦陷了。
秦涵围着池塘四周焦急地打转,树枝在她头顶,咔嚓一声折断,落在她的脚下。
她拖拽着那根树枝,伸向池塘。
她扯着嗓子呼喊着,快抓住,抓住!
终于,树枝那头有了动静,秦涵像是在钓一条鱼,慢慢地将秦凯钓了上来。
秦凯刚刚上了池塘边,一松手,秦涵身子向后仰去。
翻到了池塘边的沟里面,好在那条沟只到她的腰部,血随着雨水悠悠地四处散去。
她爬上来之后,才发现右手腕处,被树枝划了一道很深的伤口。
“快把水吐出来。”
秦涵顾不上自己,将秦凯翻过身了,拍打着他的后背。
秦凯吐了一阵后,惊觉道,我的书包呢?
他们举目看去,秦凯的书包,已经滑到池塘的深处。
他要去捡,秦涵拦住他,“不要命了,我的旧书都留着呢!”
秦凯的手握成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地面。
他那满是雨水的脸,愤慨地质问秦涵:“姐姐,我们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为什么?”
秦涵看着天,天灰蒙蒙的,雨水流进她的眼睛里。
她对着天空说:“因为我们还没有能力,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秦凯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吼道:“我要长大。”
……
回到家的时候,推开门,雨水直往家里钻。
柳小环被一阵水汽,从睡梦中惊醒。
看着两个湿淋淋的小人,她埋怨道,“想吓人啊,赶紧把衣服脱了,别把家里弄得到处都是水。”
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秦涵烧水给秦凯洗澡。
秦凯洗完澡后,发现秦涵正在洗衣服。
两个人拧衣服时,秦凯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的响,几乎要把衣服拧裂了。
秦涵将衣服晾晒在过道的竹竿上,然后一边看着书,一边用扇子扇着那些衣服。
最后太困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衣服还没有干,她沮丧地看着那些衣服,不知道如何是好。
秦凯走过来,摸了摸衣服,沉默着。
秦涵说:“还是勉强穿一下吧,总不能不穿衣服去上学吧。”
他们穿着湿衣服去上学了,座位上都湿漉漉的,硬着靠着自己的体温,到了下午时分,才将衣服慢慢地焐干了。
生活虽苦,但有时也有一些美好的事情。
比如,他们偶尔在上学路上,从沟里捉到一条泥鳅。
比如,他们会摘一些野花,制成标本,夹在书里当书签。
比如,他们还会救助一只从鸟窝里滚落下来的雏鸟。
再比如,秦凯的歌声。
秦凯的嗓音非常好,干净、清亮、纯粹。
他喜欢在上学途中,引吭高歌,最好的听众,当然就是秦涵了。
秦涵听得入迷,说他唱得比广播里面唱得还好听。
秦凯说,我以后想当一个歌唱家。
秦涵鼓励他,这个主意再好不过了。
每年到了六一儿童节,学校会要求每个班表演一个节目。
班主任找到秦凯,问他,想不想去台上歌唱。
秦凯觉得,天大的喜事落在了自己的头上,他连声应下。
下课时就跑到秦涵的教室里,告诉秦涵这个喜讯。
之后,他们一直在讨论最多的是,唱什么呢?
他们乞讨的时候讨论,吃饭的时候讨论,睡觉之前也讨论。
柳小环嫌他们烦,骂道,“颠来倒去的话问了多少遍了,有什么好唱的?”
骂完之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贴过来问,“来来来,告诉妈妈,如果唱好了,有没有奖励?”
“有。”秦凯说。
他听班主任老师说过,“会有奖励的。”
柳小环“哎哟”了一声,搓着手,也加入到他们的讨论中。
她说:“有一首歌好听,叫……烛光里的妈妈。对,就唱这首。”
秦凯刚想反对,秦涵说,“这首歌好听,就这首。”
私下,秦凯问秦涵,为什么会同意柳小环的意见。
他看着柳小环的房间的灯光,对秦涵说,“我才不想唱那首歌呢。”
秦涵说:“你傻啊,你答应她,她说不定能答应你,可以为你做一件白衬衫呢。你总不能就穿现在的衣服上台吧。”
秦凯看着身上的衣服,领口裂了,下摆起着毛边,扣子五花八门,那几块怎么也去不掉的污渍,像一块块泥巴。
“那倒也是啊。”秦凯笑了,“还是姐姐有主意。”
他们写完作业,一起去了柳小环的房间。
柳小环见他们来了,连忙将一本杂志塞到枕头下面,满脸愠色。
“啥事啊?你们两个小讨债鬼。”
秦涵将来意一说。
“这事也不是不行,只要你答应我,你能够拿到第一,我就给你做件新衣服。但是你能拿到吗?”柳小环一本正经地说,像是在谈一桩生意。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秦涵说。
“让他自己说,他又不是没长嘴。”柳小环看向秦凯。
秦凯不吱声,比赛的结果,他也不能保证。
“你若是得不了奖,那衣服不是白买了?”柳小环刻薄地说。
秦涵求道,“你就给弟弟买一件吧,他现在穿的,还是我以前的衣服,在学校大家都笑他。”
“闭嘴!”
柳小环哼了一声,“我就知道这是你想出来的馊主意,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哪来的闲钱买衣服。”
“那借一件总可以吧。”秦涵叫了起来。
柳小环斜睨了她一眼,上前揪了一下秦涵的耳朵,疼得秦涵的嘴角发出呲呲的声响,“胆子越来越大了,敢跟老娘叫板了。”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又觉得秦涵的建议不错。
对秦凯说,“那我就跟你借一件,不过,你得给我拿奖,你得给我脸上争光,让我在全村人面前,抬得起头来你知道吗?”
秦凯嗯了一声。
他满心欢喜地准备着,在老师的指导下,进行声乐练习。
谁知道,到了演出前一天的晚上,姐弟俩又去柳小环的房间,问白衬衫的事情。
柳小环眯着眼睛,一脸奸佞的笑。
“你们还好意思跟我提这件事情,我问你们,唱的是什么歌?不是答应我唱烛光里的妈妈吗?怎么变成赶海的小姑娘了?”
“而且我还知道,一等奖是奖励一支钢笔,二等奖是奖励一个笔记本,三等奖是奖励一支圆珠笔。这都他妈的什么奖励?”
“要这些奖励有什么用?妈的,我还以为是钱呢?”
姐弟俩失落到了极点。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们蜷在床上,面对面看着,彼此都不说话。
怎么办?
过了好久,秦涵说,“要不我们去找找他?”
秦凯反对,“不,我不同意。我宁愿不唱了,我也不去找他。”
秦涵说,“你疯了,上台演唱,这是多么好的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秦凯说,“能证明什么?证明我唱歌还不错吗?就算那样,又有什么用?我们还不是一样要过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决定了,我不唱了。”
他将被子一掀,蒙住头。
秦涵等到他睡着了,还是偷偷地出了门。
她先去了卖南瓜饼的女人家里。
卖南瓜饼的女人告诉他,秦怀忠病了,躺在床上已经一个多月了。
他形容枯槁的身躯,裹在被子里面,瘦削的脸上,颧骨突出,像两座山峰,头发稀疏,眼珠发黄。
如果柳小环见了,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眼前这个人,跟十多年前那个眼神深邃,说话温软,体格健壮的男人联系在一起的。
“你,你怎么来了?”
秦怀忠见到了秦涵,想要支撑着坐起来。
但气喘吁吁之后,还是没有成功。
双臂瞬间折断了一下,直挺挺地躺下去了。
南瓜饼的女人走过来,问秦涵,是不是柳小环让她来的。
秦涵说了声不是,然后掉头就走。
她半夜回到家,秦凯正坐在床上等她。
“你去找他了?为什么要这样做?””
秦涵无声地脱着衣服,睡下来之后,说:“他要死了。”
秦凯的眸色微微荡漾了下,说了一句,“死了好,他活着就是一个笑话。”
停了一下,又咬了咬嘴唇,“姐,我们不能像他那样,我们一定要活出个人样。”
……
没有衬衫的秦凯,在演出之前,被老师带着,去各班临时寻找白衬衫。
耳朵边的窃窃讥笑声,令秦凯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稀有动物,在做巡回展览。
中途时,终于按捺不住,冲出了教室。
任凭老师再说什么,他都不愿意再唱了。
他甚至不想再上学了。
柳小环求之不得,她说,“不上就不上呗,我可没逼你哦。如果有人要把我送到班房去,你可得给人家讲清楚了,千万别把屎盆子扣在了我的头上。”
但秦涵不让,她告诉秦凯,上学是老天给他们的一次机会,是可以改变他们的生活的。不管吃多少苦,也要坚持下去。
秦凯不以为然,“可是这条路我们是走不通的,就算我们上完了小学,初中,那又怎么样呢?”
秦涵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其实这两年,柳小环已经对他们相当不满了。
物价是越来越高了,但怎么乞讨的钱,却不见上涨呢。
秦涵对秦凯说:“能多学点就多学点,以后总有机会能用上的。”
秦凯被说服了。
他打消了退学的念头,每天像往常一样,跟秦涵一起去上学。
放学后,在乞讨的街头,他也会拿出课本,做些习题,背背课文。
他们这样的乞讨方式,收益无形中少了很多。
交到柳小环手里的钱,一天比一天少。
柳小环不动声色,偷偷地去监视过他们,发现他们的状态,完全不在乞讨上。
她气得不轻,想着好好惩罚一下姐弟俩。
不过,她不想硬来,因为她发现秦涵和秦凯的身高窜得很快,都快比她高了。
真动起手来,姐弟俩一反抗,她还真不是他们的对手。
柳小环暗暗地等待着时机。
……
一学期结束了,暑假正式开始,这个时候,姐弟俩便全天乞讨了。
他们现在相当乐意去街头了,因为至少可以离开那个家,可以不用看柳小环的脸色。
秦怀忠家破屋后面,有一个草垛,草垛旁边有一棵枣树。
每年的八月底,树上大大小小的枣子缀满了枝头。
这天,姐弟俩又要出门,柳小环破天荒地说,“你们今天别去了,去把枣子摘下来吧,不然要被哪个王八蛋给偷去了。”
提到摘枣,秦凯来了兴致,摩拳擦掌,揪着草就爬了上去。
柳小环让秦涵去放一澡盆水,等枣子摘下来,就放进水里洗。
秦涵去了厨房,拿着盆子,从水缸里面往澡盆里面舀水。
她似乎能看到,无数颗青红相间的枣子,挤在一起的盛大场面。
她万万没想到,一场罪恶,已经在枣树下面,无声地进行着。
在秦凯爬上草垛之后,柳小环也开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上爬。
秦凯回头看了一眼,说,“这上面危险,妈你下去吧。”
柳小环说好,却偷偷地像野猫逮麻雀一样,从另一个方向继续往上爬。
在秦凯伸手去够一颗枣时,柳小环用力一推,秦凯失去了重心,直接从草垛上摔了下去。
秦涵听到屋后的动静,连忙跑了出来。
秦凯双手抱着腿,蜷成一团在地上打滚,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怎么会这样?”秦涵问秦凯。
秦凯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皱眉头,一只手指着柳小环。
柳小环恼道:“关我屁事!”
秦涵吃力地背起秦凯,歪歪扭扭地走了两步,转身对站在后面无动于衷的柳小环说,“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就把家里的钱都拿出来,救一下你的儿子。”
柳小环被秦涵的目光吓到了。
这么多年,她第一次看见秦涵用这样眼神看着自己,像刀子一样,剜得自己很不自在。
她叫道:“钱钱钱,这个家的情况你们是不知道吗?哪来的钱?”
秦涵问:“我们挣的钱都在你那里,拿出来!”
“你以为你们挣得很多吗?一个门户开着,开支那么多,你们不清楚吗?”
“那你呢,你有手有脚为什么不会工作?你为什么当寄生虫?你为什么那么懒,那么自私,那么残忍?”喜欢深夜异闻请大家收藏:(663d.com)深夜异闻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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