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啜饮了一口牛奶,突然道:“……你爱过哪个人吗?”
“我爱你啊。”
林平坐在餐桌前,饭菜氤氲的热气,遮住了他的脸。
“没和你开玩笑,我说的是爱情,不是亲情!”林安嗔怒道。
“那也算……爱过吧。”林平淡淡一笑。
“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你真的相信爱情吗?”
林安落寞地垂下了眼皮,“你说,爸妈年轻的时候一定很相爱吧,咱们小时候,过的也特别幸福啊,可为什么爸还要让妈一次次失望呢?”
“相信啊。爱啊……就是全力以赴,永不妥协,是愿意为了她放弃整个世界,是即便自己千疮百孔也不能让她哭泣。”
“爸妈他们,一定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在那里,爸一定和妈道歉了,他们会很幸福,每天都在上面看着我俩……”
林平微笑着,眼睛里却闪着晶莹的光芒。
“哥,你……你简直是个诗人!那个被你爱过的人,一定很幸福,祝你成功追到她啊。话说,我同学结婚的都一大堆了,你还不着急啊?”林安道。
林平温柔地凝视着她,道:“其实,我更怀念小时候,一家四口的日子呢。组建自己新的家,对于我很不真实。”
“这样啊……”
林安皱着眉,思忖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
楼下,黑色奔驰车里。
叶风胳膊肘伸出车窗,抽着烟,眼睛一直盯着四楼窗口那个模糊的黄色光芒。
突然,一个黑影噌地走到阳台,拉上了两层厚厚的帘子。
“被,被发现了吗?”叶风手一抖,烟掉在了地上。
叶风正在郁闷的当儿,电话铃响了起来。
接通后,传来林安的声音:“叶队,上来坐坐吧。我刚好对案子有了些新的想法。”
“额,额,好!”挂了电话,叶风差点把手机丢出车外。
他慌忙打开后备箱一顿搜索,发现既没有鲜花也没有美酒。
只好把未开封的两条烟取出来,夹在腋下。
走进门,只见林安刚洗过脸,黑色发箍将刘海儿整齐拢到脑后,露出了宽阔的额头,却更显清秀白皙。
她穿着粉蓝色家居服,上面印满了小狗图案,比平时在单位里,显得活泼可爱了十分。
突然,客厅里传来一阵沉重的咳嗽声。
“咳咳,来了……”
林平在沙发上正襟危坐,“东西拿回去吧,我不需要。”
“哥,你这人怎么这么膈涩。”
林安假装发怒,“快去睡觉,我们要谈正事!”
关上卧室门之前,林平又探出头,恶狠狠对着叶风道:“谈完赶紧走,大晚上的……”
“您放心吧!”叶风狡黠一笑。
“叶队,关于爆炸案,李雪说歹徒的动机,是演绎悲剧的童年,我觉得可能恰恰相反,也许童年是他最怀念的时光。”
“他之所以选择在游乐场,特别是旋转木马区域制造爆炸,是因为憎恨那些孩子们还拥有童年,拥有选择的权利。”
“他宁愿把自己埋葬在过去,也不愿意继续过苟延残喘的人生。”
“哦?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叶风道。
“我其实能体会他的心情。因为高中的时候,我也曾非常想回到过去,甚至当看到,街上幸福一家人走在一起的时候,特别想冲上去给他们一巴掌,想过去吼,为什么你们可以拥有幸福,我就再也回不去了?我的人生,为什么要变成现在的样子?”
林安慢慢搅拌着为叶风泡的咖啡,神色淡然,丝毫看不出那么激烈的心理冲突。
“如果确实如此,歹徒一定在童年与少年的分界点,大约12-15岁之间,发生过什么严重的事件,深深伤害过他,令他从此以后的人生,都是行尸走肉。”
“咱们可以通过走访周林的学校、童年邻居之类,了解他的过去,没准能找到新的证据。”
“好,回去我搜集一下资料,咱们明天就出发!”
回去的路上,叶风的脑海里,全是林安那沉静的侧脸,耳畔是她历经风雨沧桑般的话语。
这一夜,他对她的过去,产生了更深的疑问。
她究竟经历了什么,究竟发生了多么悲痛的事情,让她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多么遗憾啊。
他没办法再参与她的少女时代,那时候的她,是不是像李雪一样嚣张骄傲,或者像刘瑛那样热情活泼?
不论如何,等到他们能真正在一起,再慢慢弥补缺失的那些年,也不迟。
……
第二日。
刑侦队兵分两路,分别调查周林的童年、少年与近况。
“这里就是周林户口本上的地址,梅林村14号。”叶风将车停在了一栋联排平房门前。
林安走下车,只见村口的水泥路平坦干净。
家家户户门口栽着海棠树和紫叶樱,此时,花团锦簇,风一吹过落英缤纷。
“真美啊……”她不禁感叹。
“那是自然,这里被评为嵩昭市最美乡村呢!”叶风道。
“大爷,请问您知道门牌14号在哪里吗?”
林安立在13号门口,与一个晒太阳的老人搭讪。
“14……”
老人回过头,指了指自家房子边上的空地,“早就没了,老房子塌了得有十年了吧。”
“那14号以前住的人,您还有印象吗?”林安道。
“姓周的木匠吧,记得……人挺好的,我这把椅子就是他给打的,坐了快20年了,新的一样。”老人用拐杖,敲了敲身下木躺椅。
“周林您认识吗?”
“那个小孩啊,忒聪明,才4岁就能替他爸妈算账了。”
老人微笑着,眼睛里流露出怀念之情,“怎么找起我的老邻居了?别说,我特想他们!可惜那周木匠福薄,年轻轻就没了,也不知后来那媳妇带孩子去了哪。”
“周家对周林怎么样?”叶风道。
“呵呵,宠得很啊,他家就一个独苗,他爸就差天天把他含在嘴里喽!”老人眯着眼笑起来。
望着12号与13号中间,那片杂草丛生的砖瓦废墟。
叶风喃喃道:“如果歹徒是周林,那么他的童年,果真和你推断的一样,是他最怀念的时光。房子都没了,他的户口还留在这儿”
“叶队,陆宇他们找到周林就职的公司了。”林安举着手机,打开了免提。
“周林曾在金诚信息技术公司做程序员,近期辞职。他人很内向,几乎不与人交流,但业务技术娴熟优秀。”
“公司所有人,看了电子复原画像,都认不出那人是他。他们印象中的周林更臃肿,而且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根本没画像这么帅!”
“不知道那小子咋想的?在公司的时候,刻意扮丑?自爆的时候,打扮的倒挺精神……”
“刻意扮丑?我觉得这一定有原因。”林安道。
“去梅林中学看看吧,你不是推断,大概率在他童年与少年的分界点,发生过什么严重事件么,说不定学校就是罪恶的起源。”叶风大步走向了汽车。
梅林中学虽然是一所乡镇初中,但每年为重点高中输送大批优秀学子,也是所软硬件兼具的名校。
当日,所有教师都对那个沉默寡言、文弱内敛的男孩失去了印象。
只有当了20年心理教师的老姜,记了起来。
“我记得这个名字,记得他来找过我!”老姜翻箱倒柜,找着曾经的工作笔记。
“看来,周林的确在初中时期,产生过心理问题,可能最终没有得到化解吧。”林安惋惜道。
“可别又是校园暴力引起的啊,刚结的那案子就把我震惊到了,小孩子的恶,你成年人根本无法想象!”叶风忿忿道。
“唉,你说究竟是人性本善还是本恶?”林安叹了口气。
“人性?呵呵……人在未受到足够教化时,兽性占主导。所以,无论年龄大小,需要的就是法律约束。”叶风道。
“找到了!”
姜老师颤颤巍巍,捧着一本泛黄的教案本,“我们这些老人,就是爱手写材料,所以啥都留着,不像年轻人随便就删掉……”
翻着咨询记录,姜老师的眉,皱的越来越紧,颤声道:“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啊……”
……
那是16年前。
中考前一个月,周林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来到了心理咨询教室。
“姜老师,我已经半年没有睡好觉了,每晚都做噩梦,被吓醒……”
“什么原因呢?是学习压力大吗?”
周林沉默了许久,双手死死抓着裤子,几乎要抠破了,终于道:“我,我的继父弓虽女干了我……”
“你确定?”姜老师瞪大了眼睛。
她是这所乡村中学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心理教师。
对于许多学生的心理问题,还只能靠劝说,没有有效解决途径。
“他一直摸·我,从他刚来我家开始就这样……为了我妈开心,我就忍着。”
“可从去年开始,我妈每周都有一天在工厂值班,他就……”
周林落下了大滴大滴的泪珠。
……
送走了周林,姜老师立刻联系了他母亲,讲述了事情经过,并建议她立刻报警。
但那妇人,却痛骂了老师一顿,骂她是臭流氓,污蔑儿子与丈夫的清白。
“中考后,我就没见过周林,现在想想,就算他妈骂我、不理解这种事,也得替他报警啊!那么漂亮的一个男孩……”姜老师摘下老花镜,抹了抹眼睛。
叶风的拳头,重重砸在了桌上,却只能摇摇头,面对苍老的姜老师,说不出话来。
毕竟,对于乡村中学,各方面知识的普及,任重道远。
软件水平的提高,远比硬件水平提高难得多。
“所以,后来周林留起长发与蓄胡须,遮住面孔、性格孤僻,也是一种应激后的自我保护……”林安道。
“没错,还有他无法同·房,应该也是少年时代,受到这件事的影响。他母亲应该是他13岁那年再婚的,那些年,他一定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直到将心理防线击垮。”
“在成年后,虽然有不错的工作,但无法融入社会,也无法组建家庭,于是不断抑郁,直到心理扭曲。”
“最终如你所说,将自己炸毁在最渴望回去的童年里。”叶风道。
“可还有个问题,如果他真是歹徒,他那么恨他的继父,自己又会制作炸药,为什么不先杀掉继父呢?”林安问道。
叶风想了想,拨通了手机:“喂,查查周林的继父,看看还活着吗?活着的话,叫到局子里来,现在好好审审他也不迟!”
“好嘞!”陆宇挂了电话。
……
“陆哥,真的就是这里吗?这地方能住人?”
王斌费力地拉起卷帘门,一个空旷黑暗的仓库,呈现眼前。
“户主说,他半年前来这里,签了一份自己拟的租房合同,时间上和他离开月河小区正对应。”
“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他其他居住地的线索。只能是这里了,不然,半年时间他去哪睡?”陆宇踩灭了烟头。
仓库里只余下一张铁床,地面上有被炸药熏染的痕迹。
而所有衣服被褥与生活用具,全部消失了。
“妈的!自己都决定自爆了,还把东西处理干净干嘛?”陆宇道。
“陆哥,你快看!这是什么意思?”王斌拿着手电筒,在角落里晃着。
陆宇凑过去,只见一整面水泥墙上,用红色油漆,写满了一串字母组合:“erinyes”。
“这他妈什么鬼画符?这家伙魔怔了?”陆宇啐了一口。
“我得拍下来给安姐看看,她懂得多……”王斌掏出了手机。
“真没出息!”
陆宇狠狠瞪了他一眼,“天天‘安姐’、‘安姐’的,人家都不瞄你,不会追女孩子,可以问问哥哥我啊。”
“不用。”
王斌用手机专注地对焦,“我不想耍手段,我要堂堂正正得到她的爱情。”
“呸……”陆宇弯下腰,假装作呕。
……
令叶风与林安想不到的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周林的继父,竟然是在监狱里。
“陈安民,嵩昭市人,58岁,15年前,被判处无期徒刑。”狱警念着档案。
叶风望向审讯室,只见一个黑瘦佝偻的男人,也正注视着自己,阴鸷的眼睛里闪着邪光。
“因为什么判的?”叶风道。
“过失杀人罪。当时的笔录,是他和他媳妇因为继子打架,他媳妇要阉了他,他冲动之下,用菜刀砍死了媳妇,据说砍了四十多刀,老惨了……”
狱警鄙视地瞥了陈安民一眼。
陈安民抿嘴一笑,颧骨高高耸起,两颊干瘪,像一具骷髅,令人不寒而栗。
“周林你认识吧。”叶风点上一支烟。
“呵呵……”
陈安民伸出暗红色的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那个小孩,嫩得很呐,现在还能想起来那滋味,呦喂!真怀念呐……”
“草,老流氓!怎么不早点枪毙了你!”叶风挥起一拳,重重击在陈安民的右脸上。
他的脸颊高高肿了起来,两个鼻孔淌出了血。
陈安民用带着镣铐的手,抹了一把血,道:“没办法,那个孩子太美了,像个瓷娃娃。要不是那天在五金店里我看上了他,我他妈的才不和那个老娘儿们结婚呢,还巴巴的把房子和钱,都给她们娘俩白用……”
“你那房子还在吗?现在周林涉及到一个重要案子,我们要去他曾经的住所调查。”叶风道。
“哈哈哈……”
陈安民邪邪地笑了起来,“还在,里面可有宝贝呢,我怎么可能丢呢?那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你他·妈的,别给老子兜圈子,到底是什么?”
叶风揪起了陈安民的衣领,额上青筋暴突。
“你敢杀了我吗?”
陈安民丝毫不畏惧,只是一个劲笑着,“那是他的一部分,一部分,哈哈……”
……
“去西槐胡同!”
不多时,叶风推门而出,面色冷峻。
小街路口有一棵古老的槐树,茂密的枝叶,遮住了刺目的日光。
树木投射的巨大阴影里,一栋破败的二层小楼静静矗立。
那斑驳的石灰墙上,坠着枯死的蔓藤植物,像是一个个吊死鬼。
“房子是凶宅,卖不出去。我又离婚了,一个人不敢来我哥家,所以这房子就一直空着。”
陈安民的妹妹,费了半天劲,才打开生锈的铁门。
顿时,尘土飞扬,呛得一干人不住咳嗽。
屋子里,还保持着周林母亲被害那日混乱的状态,杂物被丢得到处都是,椅子推得东倒西歪。
碗筷凌乱堆积在水槽,已经落下厚厚的尘土,还结了蛛网。
叶风戴上了手套,道:“初步分析,陈安民应该保留了和周林有关的重要东西。”
“如果他没撒谎,我们就可以直接将那东西,带回作为物证,完成嫌疑人的最终确认工作。”
众人全副武装,开始在楼上楼下搜寻。
转眼间,过去了两个时辰。
证物袋里多了许多东西,有少年周林的全果录像带,有S·M道具,有藏在枕头包里的弹簧刀。
但始终找不到陈安民口中的“宝贝”。
“哎呀,脏死了。早知道是干这种收破烂的活,我就不来了!”李雪嫌弃地揪起一条旧秋裤,扔到垃圾桶里。喜欢深夜异闻请大家收藏:(663d.com)深夜异闻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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