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好多了,他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像是有回声似的,每说一句都胆战心惊。
“告诉我,你现在在做什么?”格林医生微笑着问。
“我在破案。”
答案脱口而出,沈天青旋即解释,“我是说,我要查出十年前我姐姐死亡的真相,把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
格林医生好像并不惊讶,她点点头,“那么,你已经找到了吗?
“现在还没有,但是我一定会找到的。”
沈天青急着说,“只要把一切都查清楚,我的心病也就彻底好了!”
此时,格林医生侧过脸,仿佛叹了一口气,“你以为真相是良药,可是你确定你敢面对那个真相吗?比如,你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是谁害死了她?"
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胸口,沈天青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格林医生向前探过身来,白净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沈,其实你心里明明有答案,对吧?只是你故意把它忘记了。只有把那个答案说出来,才是你解脱的第一步……”
“我不知道!”
沈天青感到胸腔几乎爆裂,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心口烧他,让他想发怒,“为什么你们一直逼我?”
“因为我要让你面对你心底最恐惧的秘密……”格林医生说着,一只手轻轻按在沈天青的胸口。
这一下碰触,在他身上却像是有千斤重,几乎要把他直接推入无底深渊。
沈天青一阵恍神,蓦然感到病床骤然塌陷,生出一个无底洞
而自己正沉甸甸地向下坠去,刚才周围出现的病房景象急速在视野里褪色,直至退回一片白色的光晕。
“救我!”
他惊恐地大叫着向上伸出手去,好在立刻有人拉住了他的手,用力把他拉了回去。
迎着那层柔光,他看清眼前浮现出的,不再是格林医生的脸,而是他的姐姐沈思月。
幻觉。
他这样告诉自己,闭上眼睛,再睁开。
还是沈思月,穿着那件她最喜欢的浅粉色条纹衬衫,宁静的温柔的脸庞,好像月色一样皎洁。
“你是假的!我姐姐她已经死了!”
沈天青咬着牙说。
沈思月的眼神,旋即流露出哀伤,“天青,你说我已经死了?那你现在为什么又会看见我呢?”
胸口又是一阵疼痛,沈天青后退了两步。
十年了,他梦见过沈思月无数次,唯有这次,她能开口说话,就像是真正活了过来。
“我不知道,姐。”
沈天青回答,他低着头不太敢看她,但说了半句就忍不住泪眼婆娑,“要么是你的鬼魂回来了,要么就是我疯了吧!”
沈思月迷惑不解,“你怎么会疯?是因为我死了,还是因为……”
她话还没说完,周围忽然陷入一片寂静。
沈天青感到,双耳像是被突然强行塞入一管浆糊,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好像一个孤独的观众,独自观看这场诡异的哑剧表演。
眼前的沈思月,嘴巴一开一合,明显还在说着什么。
他紧盯着她的口型,一点一点艰难地读出那句话,她在不断重复:“我、原、谅、你、了……”
那一刻,沈天青感到万箭穿心。
他想大叫,想扑上去紧紧抓住沈思月的双手。
但是他做不到了不管怎么拼命往前移动,沈思月永远飘忽在眼前,像一个看得见却摸不着的幻影。
这个幻影的颜色逐渐褪去,逐渐变得苍白、暗淡。
继而幻影中的沈思月不再说话了。
她抬起细弱的手臂,一粒粒解开了自己衬衫的衣扣,视线却依然注视着沈天青。
少女雪白而柔嫩的身体,渐渐从衣服下剥离,那美丽虚幻的剪影,让沈天青痛苦地捂住双眼。
然而,透过自己的指缝,他还是看见了接下来发生的故事。
眼前的幻影,不再是沈思月一个人的独角戏,画面里出现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他赤果着上身,因为太过瘦弱,脊背上的骨头,清晰地凸出来,好像有什么野蛮的东西正蠢蠢欲动。
少年紧紧抱住了沈思月,然后他开始吻她,姿态笨拙,但却非常热烈。
那串亲吻,在沈思月的脸上、嘴唇上、修长的脖颈上都留下一朵朵阴影。
沈思月仰起头,她脸上流露出一种恐惧,甚至是哀求的神情。
少年并未察觉,他沉醉在自己冲动的热情里,将沈思月按倒在地上。
沈天青的瞳孔惊恐地放大,随即彻底紧闭。
他不能再看下去了,祈祷自己,赶紧从这场混乱不堪的噩梦当中醒来。
却在视线陷入黑暗之时,忽然恢复了听觉:他好像听见什么东西在碎裂,听见小声地哭泣。
还听见一句话,少年的声音,“姐,你能原谅我吗?”
“姐”,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用那种口吻那样称呼沈思月。
沈天青感到一阵巨大的眩晕袭来,不管身在何处,他都只能仰面向后倒去。
在失去知觉之前,他确定,自己记起了一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东西。
正是那些糟烂的东西,把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即便一辈子赎罪,他也不可能原谅自己。
……
方小舟坐在观察室里,这里的一切都是纯白色的,看久了有点脑子发晕。
眼前的玻璃窗内,沈天青正在接受强效催眠治疗。
沈西来说,整个医疗团队,都由他从国外高薪聘请而来,这是能给儿子治病的最佳方法。
心理疾病的相关知识,方小舟了解得并不算多。
在警校时,学过的犯罪心理学,已经是他对心理学的全部了解。
至于催眠疗法,他将信将疑。
一半是因为这处“心理诊疗室”并没有专业的医疗许可,只能算作是一个商户,显然没有经过正规验证;
另一半,则是因为沈天青痛苦的表现,让方小舟有点担心。
半个多小时的催眠过程里,沈天青时而哭喊,时而大叫,看起来受尽煎熬。
反观沈西来,却气定神闲,在玻璃这侧静观这一切。
倒是方小舟如坐针毡,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想,这算不算虐待?
治疗终于告一段落,沈天青沉沉入睡。
沈西来示意秘书上茶,“方组长,想必现在你对天青的情况,也有一个大致的了解了,希望能对你们破案有所帮助。”
方小舟干咳了两声,“我想问,接受这个催眠治疗,是沈公子本人愿意的吗?今天上午,我在西城花园的案发现场见到了沈公子,当时他看起来一切正常,完全不像会发疯的样子。”
“他这个病的可恨之处就在于可以伪装。”沈西来叹了口气。
“之前我送他出国,安排他在英国的治疗室里,住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出院了,但是病根一直还在。最近我发现他情绪越来越不稳定,随时都可能会发疯。”
观察室的门推开了。
刚才给沈天青进行治疗的女医生走进来,轻声向沈西来问好。
她是个标准的东方美人,一头黑色长发,身姿窈窕,胸前的名牌上写着:高级催眠师林素子。
“刚才我好像听见沈公子叫你格林医生?”方小舟忍不住问。
林素子抿嘴一笑,“病人在催眠过程中,会把自己周围的人和事物,都拉进他自己的情境之中,所以他看到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而是把我看成了别人。”
“就在刚刚,他也不仅把我当成了格林医生,还把我当成了另一个重要的人。”
说到这里,她把目光投向沈西来,“就是沈总失踪的女儿,沈思月。”
沈西来用一只手捂住了额头,“看来我猜得没错,天青跟思月的死有关……”
方小舟冷眼旁观。
他有些看不透现在沈西来耍的是什么把戏。
十年前,他对女儿的离奇消失不予理会。
十年后,女儿的尸体被发现,他又立刻主动把杀人的嫌疑,引向自己的儿子。
这个野心勃勃的彭城首富,难道当真没有一丝人类的感情?
眼下的调查刚开始进行,如果一直被他牵着鼻子查下去,那恐怕沈天青真的要成为头号嫌疑人了。
“方组长,你要查我儿子,我是愿意配合的,只是他现在情况很不好,恳请你同意他留在这里治疗一段时间,如果你们要取证,过段时间再来……”沈西来主动说。
方小舟还未开口回答,忽然感到手机一震,是白朗发来的消息。
这家伙就像是在自己背后安装了一双眼睛,接连发过来两条。
第一条说:“别相信沈西来。”
第二条问,“你知道沈天青现在在哪里吗?”
其实方小舟身后的眼睛,并不是白朗,而是来自于张白的“关系网”。
自从他把那些流落彭城街头的“小兄弟们”,团结在一起,他获取消息的速度就越来越快。
正当白朗和十三仙相对枯坐,纠结于沈天青怎么迟迟不露面的时候,张白已经收到信息:
沈天青出现在一家名叫“素子心理咨询”的诊疗室,而且还是被人抬上去的!
这让他大惊失色,慌忙向十三仙汇报。
“你还专门安排了人跟踪沈天青?”
白朗皮笑肉不笑,“那有没有专门的人跟踪我啊?”
张白连连摇头。
其实哪有专人跟踪,不过是他把几个近来跟仙姑一起查过案的人,都纳入到观察网内。
只要有人看见他们比较奇怪的行踪,就会反馈给他,他再酌情跟十三仙商量。
沈天青是最近的重点关注对象。
“别管有没有人跟踪你,现在的关键是,这个‘素子心理咨询’问题很大。”
十三仙瞥了白朗一眼,“之前有几个在我这里算过卦的客人曾经提到,这个咨询室,打着心理疏导的旗号,实际上,采取的行为却很极端。”
“他们提供的服务有戒除网瘾、强效催眠等等,往往会把客人搞得神志不清。沈天青怎么会去那种地方?他一定是被逼的!”
白朗不置可否。
从今天上午跟沈天青的会面来看,他情绪还算稳定,而且显然有意要约十三仙见面。
在这种情况下,的确不太可能主动去进行什么心理疏导。
再加上他又是被“抬”进去的,这里就多了一层强制的意味。
可是沈天青也亲口承认过,他患有躁郁症,会不会是今天晚上忽然病发,所以不得不送去治疗室?
“我那个兄弟看见的时候觉得蹊跷,就在心理治疗室楼下假装乞讨。他看见沈公子被送进去不长时间,又有一个人来了。这人心善,给了我兄弟一把零钱。”
张白小心翼翼地说,“只是他掏钱的时候,我兄弟看见,他的警徽露了出来……”
“是方小舟。”白朗喃喃。
方小舟说过,今晚要跟沈西来见面,看来会面地点就在心理治疗室。
一切尽在沈西来的掌握之中。
他特意月方小舟来这种地方,唯一的可能,就是极力展现沈天青病情的严重。
显然,还是想进一步把沈思月的死亡,转移到沈天青身上。
十三仙注视着白朗,“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白朗下意识地反问,“什么怎么办?如果方小舟在场,那我能确保沈天青是安全的。”
“我是问你,方小舟组长是站在你那边的人吗?”十三仙直截了当地问。
“过去我以为你们俩是夫唱妇随,可是现在看来,你对他并不够了解。”
“他是我上级,我对他是服从。”
白朗回答,掏出手机,“不过我可以问问他,看沈西来有没有什么新动作?”
方小舟简短地回复了信息,他认为这些情况还没必要对白朗隐瞒。
沈西来出门去接电话,此时,观察室里只剩下方小舟和那名催眠师林素子。
两人都把视线投向玻璃窗内,观察着沉睡中的沈天青。
他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还会手脚抽动。
“看起来就像个孩子,是吧?”
林素子说,“给他催眠的时候,他那样无助地发出哭声,就像小朋友一样可爱。”
把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逼得像个孩子一样地哭,这根本不是可爱,是可怕才对。
方小舟一面想一面问,“林医生,你给沈天青治疗有几年了?”
“我不是他一直以来的主治医师。”
林素子回答,“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对他进行深度强效催眠,看诊都只是凭借之前医生的文字报告。他在英国那几年,一直由一位资深的心理医师负责,他非常信任她,除她之外,其他医生都不愿意面见。”
“就是他刚刚叫出来的格林医生?”
方小舟恍然大悟,“你对那位医生有了解吗?”
林素子点头,“那位医师在业界内很有名望,只可惜英年早逝。沈公子是她经手的最后一位病人,很可惜,也是她唯一一名没能根治的病患。”
“我本人也在伦敦生活过一段时间,还曾经去拜会过格林医生,她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性,但我们在针对病人的治疗手法上,存在一些分歧,所以也只有那一面之缘。”
“既然你现在接手了格林医生的患者,那你会沿用她的治疗手法吗?”
方小舟问,“毕竟可能沈天青会更适应之前的方案……”
“当然不行!”
林素子斩钉截铁地打断,“正式因为格林医生在治疗过程中太过保守,导致过度保护患者情绪,才不能彻底治愈沈公子。”
“现在我采取的深度强效催眠法,是我独创的治疗手法,在患者的幻觉之中,能直击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让他在崩溃之中,启动思维的自我修复程序,也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重新把精神拉回正轨。”
“你是指以毒攻毒?”
方小舟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刚才沈天青才会那么痛苦?”
“这还只是第一次。”
林素子眼神炙热,“我确定他看到了一些东西,但是他还不能说出口。等到他能坦白地说出来,不仅你们能得到想要的真相,他的心病也就永远好了。”
这当然是最好的结果,但不能排除更坏的可能。
方小舟暗想:人们常说,遗忘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但在林素子看来,不仅不能遗忘,甚至还要被迫记起那些痛苦跟恐怖的东西,甚至一切秘密都被扒得精光。
万一沈天青根本承受不住,彻底疯了,那怎么办?
这根本无异于变相地害人。
方小舟还想问一句,“接受这样的催眠治疗,有没有经过沈天青本人的同意?”
然而,还未等他问出口,林素子就转过头来看向方小舟,“你是执法者,你一定明白在审问犯人时的那种感觉吧?那种一点点接近谜底的快感?”
方小舟倒吸了一口凉气,“在你眼中,病人就是犯人?”
“本质上差不多。”
林素子莞尔一笑,“毕竟我们心底最黑暗的东西,往往都是赎不清的罪孽。”
……
从三流广场打车到素子心理咨询室,大概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白朗默不作声,在脑子里把等下可能会发生的种种情况统统过了一遍。
方小舟愿意把现在的情况告诉给他,这起码不是坏事,说明关键时刻,方小舟还是愿意对他伸出援手的。
但沈天青的情况就不好说了。
方小舟说他刚刚接受了“催眠治疗”,目前沉睡不醒。
白朗就在心里打鼓。
虽说虎毒不食子,但沈西来可不是普通人,万一他借机对儿子做了一些什么手脚,难保不会让他永远这么沉睡下去。喜欢深夜异闻请大家收藏:(663d.com)深夜异闻六六闪读更新速度最快。到六六闪读(www.663d.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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