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呼啸, 层云堆积。
天空中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漏斗,阴沉沉的云翳翻搅成旋涡,而在旋涡的最底下, 被无形的力量灌注着的平将门昂然而立, 宛如归来的魔神般不可战胜。
那声势浩大摄人心魄, 几乎将围观着这场战斗的人拖入了远古的画卷之中, 那神代时期的先民以人类之身与神魔战斗的场景仿佛于今日重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集中到了这场战斗上, 因而几乎没有人察觉到空地外翻涌的雾气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下来。漫无边际的白色静悄悄蔓延在街道中, 将这片租界团团包裹起来, 乍一看仿佛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雾气更加浓郁了。
水泽的气息悄无声息地在空气中蔓延, 带着一丝仿佛来自千年之前古老悠远。
泽田弥正凝神关注着战场中心的战斗,脑海中忽然响起一个冷冽的声音,“喂,晴明家的小鬼。”
她眨了眨眼睛, “贞盛大人?”
“表藤太退场之前把契约转给我了……那个多管闲事的家伙。”
对方一声嗤笑, 语气中却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随即他顿了顿, 淡淡地说,“你有办法了吧?”
“诶?”
“别装傻小家伙,”他毫不客气道, “祥仙那个蠢货在土里埋了上千年,脑子都拿去长草了。比阴谋诡计他可能勉强还能看, 但是在安倍晴明面前玩弄玄术气运,他大概是真傻了。”
泽田弥:“……”
这个贞盛大人好像有点毒舌哦, 原来他是这种性格吗?
“原来贞盛大人你是这种性格吗?”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加入了聊天, “我记得我第一次拜访您的时候, 您坐在堂上十分威严,我还以为您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呢。”
“那是年老的我装的。”青年时期的平贞盛毫不犹豫,丝毫不给年老后的自己面子,“你看祥仙就知道了,人老了就变蠢了果然是自然的规律。那个我蠢成那样,还不如三十岁之前就死在战场上。”
泽田弥:“……”
嗯,听出来您真的十分嫌弃年老的自己了。
源赖光一声轻笑,青年时期的平贞盛已经不耐烦地把话题岔开,“行了,不要再讨论那个蠢货了。你们应该有计划了吧,说出来听听。”
源赖光从善如流地回到正题,“的确是有了,有人专门为将门大人而早早做过准备。”
他简单地将计划跟平贞盛叙述了一下,“现在唯一的难处是怎么保证把caster也一并推进去。”
“怕他又跑了吗?那个老东西的确比阴沟里的耗子还会躲。”平贞盛冷冷地说,“行了,我知道了,我来。”
“贞盛大人……”
“用不着多说,我被召唤到这个世界又在他手下隐忍落在这么久的目的,就是要拖着他一起下地狱。”从者的声音中多出一丝冰冷的嗤笑,“我倒是想看看,我们二人在面临泰山府君的审判,打入十八层地狱之后,谁坠落的层数更多。”
源赖光的声音默了默,似乎是明了了什么,没有再劝。
“姬君?”
“嗯,我准备好啦。”小萝莉趴在窗口,看向不远处街道的方向,轻声说,“是时候了。”
她往后退了两步,蹲下身,宽大的袖摆顺着手腕垂下轻柔扫过手背,白嫩的指尖在地上熟练地划了一个五芒星的图案。随即小萝莉五指在地上一拍,像打开了一个空间的盖子一样,缓缓从地面上提出一壶酒来。
那是千年前的大妖怪,真正的酒吞童子留在琵琶湖畔古战场的那壶酒。大妖怪将它封印在了现世与阴界的夹缝中,只要知道了它的坐标点,随时随地都能在任意地方将它取出来。
泽田弥抱着酒壶小声嘟哝,“酒吞对不起啦,我回去再还你一打。”
随即举起酒壶用力摔在了地上。
在阴界夹缝中存放的千年的古瓷瞬间破裂,馥郁的酒香宛如爆炸般在空气中喷薄而出。酒液滚落一地,缓缓渗入脚下的泥土里。而在碎瓷片和酒水的飞溅中,圆滚滚的小孩子拳头大小的“玻璃珠”滚动出来,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泽田弥脚下。
“玻璃珠”中央,一只红彤彤宛如煮熟了的龙虾的生物正在呼呼大睡,随着呼吸律动的雾气将它背上的亭台楼阁也遮掩得看不分明。
小萝莉蹲下身,将那个“玻璃珠”捡起来托着掌心,白嫩的指尖轻易地穿过了外层的结界,戳在了“龙虾”的前肢上。
“醒一醒啦,出来干活了。”
被戳了三四下之后,大龙虾似乎终于醒了。它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双灯泡般的眼睛倒映出面前的小女孩的脸。
下一秒,乳白色的雾气裹挟着悠远的酒香,以这间房屋为中心,迅速地逸散开来。
泽田弥的命令几乎是同步传达到了战场。
“saber,lancer,解放宝具。”
鬼切率先应声而动。
源氏笹龙胆的家徽宛如青岚般浮现,身披铠甲的巨人于宝具的光芒中出现,怒吼一声扑向平将门。
与此同时,趁着平将门被鬼切的宝具阻拦,平贞盛也闪电般冲向了躲在后面的藤原纯友。
一层层的结界在宝具的锋芒下如琉璃般刹那碎裂,从者手中的□□携着滔天杀意冲破了重重挡在面前的影魔,如贯穿天地的长虹般捅入了敌人的身体。
被一枪正中心脏的藤原纯友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盯着冲到自己面前的黑衣武士怒喝,“平贞盛,你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吗?我的生命是和平将门连在一起的,将门不死,我也永远不会死去,你只不过是在做无用功!”
他怨毒地一笑,脚下的影子眨眼间化成锁链将自己和黑衣武士牢牢捆缚在原地。
“你中计了,这一次你还准备怎么跑?!”
未曾想到,黑衣武士听到他这句得意的话后却没有丝毫动摇之色,反而唇角轻轻一勾,冷冽又嘲讽,“不,是你输了。”
话音刚落,两人身后的平将门已经冲破了束缚再次怒嚎着扑来。他硬吃了一发saber的宝具,身上的伤口却眨眼间已经开始愈合,周身的威势没有减去半分,真就如同神话中不死不灭的魔神般,强大到让人心生绝望。
而就在这个时候,乳白色的雾气终于蔓延到了这里。
平将门的嚎叫和杀意如潮水般从身后袭来,而平贞盛却仿佛海岸边岿然不动的礁石,被潮水不断冲刷却牢牢立在原地。他看着藤原纯友终于露出了狐疑的表情,他没有回应这个人目光中露出的疑惑,只缓缓勾起唇,朝他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
那轻蔑的笑意刚从他眼底满溢出来,平将门的攻击已经到达身后,像层层叠叠的浪潮冲到了最巅峰,在即将如海啸般席卷而下的瞬间……
一切戛然而止。
白色的雾气如同漫过鹅暖石的山泉,轻巧地将平将门的身影淹没了进去。
它轻松又从容地扫过河岸,留下一缕馥郁的酒香,汇入更远处的潭水中。
藤原纯友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他从那缕酒香中窥到了一丝让人颤栗的气息,但来不及细想,只错愕又震惊地死死盯住了平将门的方向。
一缕风不知从何处吹了过来,穿过寂静无声的广场。雾气被风吹散,平将门僵立在原地的身影终于暴露在众人眼前。
“那是什么?!”
监控室里,看到这一幕的众人几乎同时震惊地喊出了声。
血红色的锁链像从地底长出来的藤蔓,一层一层地将平将门团团包裹起来,任由他如何用力挣脱都无法扯断。那颜色红得极为不祥,带着浓烈的血腥和煞气,看一眼心神都会感到震慑。它甚至让人产生了一种联想,倘若真有黄泉地府,在那里用来捆束罪人的锁链,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那是什么?”藤原纯友问,胜券在握的表情中终于掺杂进一丝不安,“你们做了什么?!”
平贞盛没搭理他,一个轻柔的声音代替了他回答。
“那是平氏一族的罪孽。”
轻缓规律的脚步声从安静的长街上响起,一个纤细的身影从雾气中缓缓走了出来。
绯色的和服,一丝不苟挽起的黑发,还有斜插在鬓边的银簪。
来人的模样太过熟悉,甚至异能特务科内都存放有她的档案,导致监控室内的众人一见之下异口同声地愕然道,“红叶狩?!”
那的确是红叶狩,自琵琶湖之后就失去了踪影的红叶狩。但紧接着,那张眼熟的脸就开始发生了变化。像是一张模糊的面具从她脸上脱落下来,她凝望着平将门的方向,一步一步朝他走去,在半途中就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那是一张比红叶狩更为清丽的脸,有一种被时光沉淀下来的如水般古典雅致的气质。
她静静凝望着平将门,明亮的眼眸中像蓄了一池清水,随时都会顺着眼眶淌下来。
那个高大的身影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了,她所处之世也物是人非。
被时光放逐了千年的女子抿了抿没有血色的薄唇,固执地望着那个宛如失去理智的困兽的人,声音轻颤地说,“请抬头看一眼,您已经不认识我了吗……父亲大人?”
正愤怒地挣扎的男人蓦地一顿。停下用力撕扯锁链的手,他动作迟缓地抬起头来。
像是一只只凭本能行动的野兽第一次有了“人”的灵智,他定定地注视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女子,混沌的血色眼瞳中因为倒映下的她的影子,仿佛终于开始找到秩序。
平将门尚未开口说话,一个仿佛来自地底的声音已经阴森森地率先叫出了女子的名字。
“……泷姬!”
“藤原纯友大人。”
红叶狩,或者说泷姬的目光终于从平将门身上移开,她眼底的悲悯和依恋如潮水般褪去,落到这位老熟人身上时只剩下冰川般的森寒。
她轻轻挽起唇角,露出一个矜持又冰冷的笑,“千余年不见了,您过得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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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