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四千四百两。”高务实默念了一下,开口道:“这是按白米白面的价格大致估算的,不过我看不必拨付现银。辽东苑马寺去年的玉米和稻米都颇有盈余,本来应该是今年拿去卖掉入账的,现在不妨换个思路,直接从苑马寺拨付食物。七三开吧,七成玉米配三成大米。目前玉米比面粉便宜不少,可谓量大管饱,换了玉米之后还能给干活的人多吃一点。另外据我所知,以往辽东徭役用工,服役之人需要自带盐巴,这一次算皇上恩赏,盐巴就由辽南盐场出了吧。这件事我会行文盐场,运费也不必工部负责,京华商社将顺道送去铁岭与开原。”前面说的那些也就罢了,无非是高务实精打细算。但盐巴由辽南盐场提供这话一说出来,众人就连忙发出一片赞誉,连石星也不得不附和一番。大家都是明白人,高务实说是说“算皇上恩赏”,可那辽南盐场里皇上只是占干股,根本就不管其中的运作。现在虽然是挂皇上的名头发盐,其实东西都是高务实自己出。盐在后世显得不值几个钱,可在此时却不便宜。当然,价格这东西是比出来的,那不妨比一比。后世曾有一张房契,上头写的是万历十五年七月,安徽境内许姓居民买到一别墅,该别墅占地五亩,有楼房三间,平房二十八间。像这样一处别墅,放到后世的北京或上海,价值数千万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即便在安徽,售价怎么着也得数百万以上吧?可人家许先生只花了纹银一百零六两。一百零六两银子价值几何呢?万历十五年夏天,江南斗米二钱,按粮价折算下来,一两银子大概相当于后世160元左右。也就是说这一百零六两银子还不到软妹币两万元,放在高务实穿越那会儿,这么点钱甭说买别墅了,就算是普通商品房,也是连一间厕所都不够的。由此得出的第一个结论是大明的房子很便宜,至少南北二京以外的房子显然很便宜。同样在万历十五年,同样在安徽,人们买一斤盐,却要花三钱银子。按每钱银子折合十六元计算,每斤盐卖到了四十八元,而后世的加碘食用盐,平均每斤只卖一块多钱。由此可以得出第二个结论:万历年间的盐是很贵的。其实,据《明史》食货志记载,官方向“灶户”(专门负责制盐的农户)征购食盐,每四百斤仅支付大米一石。明代一石大米重约一百九十斤,按每斤一块六毛钱计算,一石也就是三百零四元。官方用三百零四元就能征购四百斤盐,说明“灶户”每生产一斤盐的成本决不会超过一块钱。那么问题来了,市面上的盐价怎么会涨到四十八元一斤呢?问题出在流通环节。假设你是万历年间一位老板,想弄些食盐来卖,那么你首先必须向盐运司申请盐引,也就是经销食盐的许可证。凭盐引支到盐后,还必须到批验所接受检查,然后你必须去指定的地点卖盐。卖完了盐,还要把盐引交给当地衙门。这一整个过程不但麻烦,还要花不少额外的钱——此时的衙门吏员明面上的福利待遇普遍拉胯,就等着从别处找补贴了,你主动送上门去,他们自然要用拖着不办的方式提醒你,直到你主动把白花花的银子送进他们的腰包。很多年前高务实就曾经和高拱说过,盐商虽然赚得多,但其中很大一部分花销又转给了“其他人”,因此不能光逮着盐商痛斥。盐商当然可以骂,但更关键的是,秉政之人一定要思考这一整个产业链到底问题出在哪,不然就不可能根治。回到盐价,此时食盐的生产成本虽然很低,但附加在运输和销售环节的成本却是非常惊人的,那些卖盐的老板们吃了这么大的哑巴亏,岂能不将盐价连翻几十个跟头?可能有人会说,既然盐商把盐价定得很高,那干嘛不甩开盐商,直接去找灶户呢?这主意不错,可惜完全不现实,因为中国自汉武帝以后就几乎一直实行食盐专卖制度,除了持有许可证的盐商,其他人是不能找灶户买盐的,大明当然也不例外。您要问为什么,或许大明的官员会给您解释:从盐商那儿买的盐叫商品盐,从灶户那儿买的盐叫小产权盐,商品盐才合法,小产权盐是不合法的。不过现在情况不同,高务实作为户部尚书,合法不合法这个问题只要皇帝不插嘴,那他就是最终定义人。他说从辽南盐场支给,那这批盐的去向就一定合法——但是别忘了,省掉中间环节之后,这批盐的成本并不高。权力为什么值钱?高务实这番操作就是生动范例。灾后重建的人力问题解决了,但还有其他问题不好办。石星等大家安静下来,又开口道:“阁老仁慈,不过当地房屋垮塌如此之多,工部在辽东却没有多少木料库存,这重建所需的物料却不知该从何获取?”石星这么一说,高务实还没回话,却惹恼了户部四侍郎中排名最末的赵于敏,他面色不豫地道:“此乃工部当管,大司空怎好一句话便推得一干二净?”石星知道自己在实学派面前早就不可能洗白了,因此也光棍得很,当下便呵呵一笑,道:“赵少司徒要这般说,本部堂也无甚可辩,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个道理赵少司徒不会不知吧?工部自打交了财权,如今连多存一根木头都得先报户部审批,而户部却似乎总觉得工部存储太多,不仅有浪费之嫌,甚至是故意从中渔利。因此,这些年来工部在各地仓库所储的木料石材那是一年少似一年。以如今工部在辽东所储物料而言,我看顶多也就够重建两地的城门楼子,那些衙门、仓库、营房什么的……恕本部堂无能为力。”赵于敏冷哼一声,道:“有那么艰难么?就地烧砖、就近伐木,难道不行?”“赵少司徒官宦出身,对建材物料看来不甚了解。”石星哂然一笑,道:“不知赵少司徒可否听过这么一句话:‘槐木椽,榆木梁,柿木柱子夯土墙’?”这说法赵于敏还真没听过。他赵家乃是山西长治名家,其父赵希夔是嘉靖十四年的进士,历任直隶安州知州,山东东昌府同知,四川、云南佥事,贵州参议,湖广副使,陕西按察使、右布政使,河南左布政使。换句话说,他爹退休的时候已经是从二品的高官,他家什么条件还用说吗,怎么可能去了解民间建房要从什么物料?眼见赵于敏迟疑,石星语带不屑地笑道:“槐者,怀也,有念旧思古之寓,即不忘祖宗是也。而槐木又是‘鬼伏之木’,将槐木当作盖房的椽子使用,可以利用‘家鬼’来抵御‘外鬼’之侵袭,因此可以镇宅。故在建房之时,民间喜用槐木做椽子。榆,木材纹理通直,花纹清晰,弹性颇佳,更重要的是不易变形,亦不易开裂,而且耐湿耐腐。即便屋顶出现漏雨,短期内也不至于使榆木梁腐朽。另外,榆和‘余’谐音,有‘家有盈余’之意,因此民间喜用榆木做房梁。柿木即黑柿木,自古以来就被尊称为神木,亦有趋吉避凶之功用。此木质地坚硬细致,纹路曲折变化多端,黑褐色的木纹有直线细纹、卷曲云纹、山水状纹,可谓万般变化,因此能使屋中更具生气,民间故喜用柿木做梁柱。至于夯土墙……莫非赵少司徒不知砖屋贵于土屋,且土屋颇有冬暖夏凉之效,民间疲敝,可比不得赵少司徒家中可以夏取镇冰、冬烧地龙呀。”想不到一句话没说好竟然被石星一顿嘲讽,赵于敏面色涨红却不知如何反驳。其实他家虽然条件不错,但也只能做到“夏取镇冰”,那“冬烧地龙”却是真不至于。这玩意即便因为这些年煤炭产量飞速提高而降低了使用成本,但除了皇上、王爷、勋贵们之外,一般也就只有高阁老这种不知自己有多少钱的人家才烧得起。然而石星居然还没说完,他继续道:“另外,这建房的木料可并非随砍随用的,各型木料均需提前风干,而且风干所需时间也各不相同,有的需要三月,有的需要年余,甚至还有一些需要更久。若是未能风干便在建房时用了,轻则发霉长出蘑孤来,重则几场暴雨积水便会垮塌……所以,赵少司徒所谓‘就地烧砖、就近伐木’,还真是不行的。”赵于敏被石星说得面红耳赤,不知该如何回答。与会众人里头自然有懂建房的,也不是不能想出办法来,可是无论怎么想,到底也摆脱不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句话。但凡户部不肯批银子,说什么都是白搭。而现在的问题是,大伙也都知道,没有哪个地方会专门存放大量的建造用木,因为木料也是要占库房的,放那么多存着,仓库和看仓库不要成本的吗?换句话说,现在的问题其实还不光是户部肯不肯出钱,而是辽东本地估计一时凑不出那么多合用的木料。那么,如果这些木料还要从关内运输过去,那可真是豆腐捧成肉价钱,太不值当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好半天,愣是没商量六六闪读 663d.com